“后岸田时代”：站在十字路口的自民党
2024-09-18 00:00唐奇芳
世界知识 2024年17期
8月14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公开表态不参加将于9月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这也意味着岸田将在自民党新总裁选出后辞去首相职务。“后岸田时代”已经到来，自民党站在了剧变的十字路口。
迟来的退出
岸田的表态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这是因为去年底的“黑金”丑闻让自民党狼狈不堪。虽然作为自民党党首的岸田一直显得气定神闲，但这一事件事实上导致了岸田内阁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并长期在低位徘徊，近九个月来支持率都在25%以下，不支持率却一度高达75%。希望他“下台”的民众高达70%，即使在自民党中也达到60%以上。即便如此，岸田也没有打算辞职或放弃下次总裁选举，反而不断强调自身政绩，提出新的议题，争取党内支持。今年6月下旬国会结束后，岸田在记者会上表示要制定新的经济政策，说自己的工作“还在半路上”。8月7日，岸田出席自民党推进宪法修改本部会议，并说：“如果要进行宪政史上首次国民投票的话，请务必纳入紧急事态条款，包括写明自卫队的存在。”首相出席这一会议已属罕见，遑论如此深入具体地部署修宪事宜。自民党内外都认为岸田此举是为了拉拢保守人士，为其参加总裁选举铺路。
真正让他最终表态放弃总裁选举的是自民党内的“倒岸田”行动。鉴于民众对岸田内阁的严重不信任，从5月开始，自民党内关于让岸田下台的声音越来越大，指其“无法成为选举的门面”。日本舆论界普遍将6月两位自民党议员的发言视为“吹响‘倒岸田’行动的号角”。一是原茂木派议员东国干在北海道地方支部会议上说：“希望岸田首相兼总裁不要轻描淡写地说要什么连任，而是考虑放弃，……给自民党打开新大门。”二是前首相菅义伟在网络直播节目中尖锐地批评岸田“至今没有被追究责任……也应该进行与各派系相同的处分”，并明确肯定党首应该换人。这两位发言者极具代表性，涵盖了自民党内的老少两代，也包括了岸田的“敌友”双方。
原本少壮派议员东国干所属的茂木派近年来一直支持岸田，首领茂木敏充担任自民党干事长，是岸田政权的“三驾马车”之一。然而，去年秋天的秘密资金事件暴露后，岸田在做出解散派阀、出席众议院政治伦理审查会等重大决断时，根本没有与“三驾马车”的另外两人（副总裁麻生太郎和干事长茂木敏充）事先商议，尤其与茂木之间形成了很深的裂隙。菅义伟则是党内大佬之一，也是众所周知的岸田“宿敌”。2021年总裁选举时，岸田是菅义伟最大的对手，曾以改革派姿态批评菅氏，迫其承担抗疫不力责任，放弃参选。此次，菅义伟积极引导“倒岸田”行动，颇具以牙还牙的意味。
群雄并起？
尽管很多人并不相信岸田退出总裁选举会让自民党进行实质性革新，但解散派阀等措施的确会让即将到来的选举发生一些变化。派阀解散后，议员在总裁选举中的行动不再受到严格束缚，参选不必再征得首领的同意和支持，也不用再以派阀为单位进行一致的投票。如此一来，候选人数量就会更多，得票也会更加分散。同时，候选人更多要依靠个人关系，包括在内阁、部会、议员联盟，以及通过同期当选、定期酒会、学习会等“拉人拉票”。简而言之，派阀影响减弱的总裁选举可能会出现“群雄并起”。
最引人注目的候选人要数“小石河”三人，即小泉进次郎、石破茂及河野太郎。在2021年总裁选举中，为了对抗岸田—麻生联盟，三人曾统一在前首相菅义伟手下，组成“小石河”联合，一致支持河野。如今事过境迁，三人已无法再联合。这是因为再无岸田那样强大的对手，而三人各自又都有强烈的参选意愿。石破及河野已经明确宣称要参加选举，小泉虽尚未宣布，但近来表态积极，跃跃欲试。三人都是竞争力很强的热门人选，石破和小泉近几个月人气很高，在各种舆论调查中一直稳居“下一届自民党总裁”排行的前两位，河野则是上一次总裁选举的“人气王”。
石破茂将此次选举视为重大机遇。他曾多次参加总裁选举，但屡次失败，其公众人气虽高，却遭党内主流排挤。派阀解散对石破来说是巨大利好，他竞选干劲很足。石破今年2月就举行学习会，8月7日出版了总结宪法修改和财政政策观点的新著，描绘了自己的政权构想。他没有自己的团体作为支撑，因此靠近菅义伟及原二阶派，争取他们的支持。
小泉进次郎年仅43岁，被视为自民党青年代表，且有父亲小泉纯一郎这样的丰厚政治资源。在自民党民心渐失的背景下，其支持率却逆势大涨，反映了越来越多的民众期待日本政治“更新换代”。但小泉最大的弱点也在于年轻，缺乏过硬的政绩和政策主张，被党内嘲讽为“花架子”。
河野太郎在前两次选举中都未得到所属麻生派的支持，但据报道这次已经获得首领麻生太郎的承诺。麻生派是目前唯一真正没有解散的派阀，所以投票依然会遵从一致原则，这将是河野的最大竞争优势。
多名女性候选人使此次选举更富清新色彩。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高市早苗也颇有实力，在2021年总裁选举中获得总票数第三，在多项舆论调查中也名列前茅。但随着安倍晋三去世和安倍派被解散，无派阀的高市失去了上次的强大支持，票数可能会明显减少。而首次参选的外务大臣上川阳子被视为“黑马”，在舆论调查中曾仅次于“石小”（石破茂和小泉进次郎）位列第三。她在政务中的稳健作风和良好口碑赢得党内外支持，但同属原岸田派的林芳正也有意参选，可能会分流其支持力量。
同样可以称为“黑马”的还有小林鹰之。49岁的小林与小泉同被列为自民党青年代表，小林隶属原二阶派，2021年在第一次岸田政权中作为经济安保大臣首次入阁。他连续四次当选众议员，因在财政及外交安保方面颇有政策能力而在自民党中青层广受肯定。但小林在民众中知名度不高，舆论调查经常排在最后。
若要胜出，这些参选者不仅要符合党内和民众的高度期待，同时还要兼具“清新感”和“安定感”。“后岸田时代”的自民党总裁肩负空前重任：既要切实推进改革，挽回严重受损的民众信任，又要稳住局面，防止因变革引发党内乃至政治混乱。2025年10月30日，众议院议员任期将满，未来一年内新总裁就要带领自民党迎战众议院选举。这要求参选者还必须兼具执政力和亲和力，成为自民党的“脸面”。
“造王者”之争
参选者“群雄并起”，9月自民党总裁选举是否会陷入碎片化？仔细观察的话，多位参选者乱斗可能只是表象，真正决定选举走向的还是两位大佬的“造王者”之争。
他们就是麻生太郎和菅义伟。
大部分自民党派阀虽然在名义上解散了，但其影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原来的派阀首领依然掌握着巨大的话语权，原来的所属关系依然会在党内的权力博弈和利益置换中发挥纽带作用。据日媒分析，解散派阀后，目前自民党内的势力分布可以大致归纳为：麻生·茂木系占30%，岸田系占15%，菅·二阶系占15%，原安倍派·无派系占40%。据此可见，稳稳掌握自家派阀并能影响原茂木派成员的麻生太郎依然有成为“造王者”的基础；菅义伟在联合老朋友二阶俊博的同时，可以利用手中的石破茂和小泉进次郎两大王牌吸引派阀解散后的“游离”成员，扩大自身影响力，争取成为“造王者”。
同样由于上次总裁选举中积累的“宿怨”，麻生太郎和菅义伟几乎不可能合作。为了赢得博弈，他们还都采用支持对方阵营人士参选的策略，进行分化离间。麻生选择的是原二阶派的小林鹰之。该派阀内部按照与菅义伟关系远近又分为两股力量，如果麻生派支持小林参选，必然会在原二阶派内部引发波动，疏远菅义伟的那些人就有可能支持小林。这样一来，最差的结果也是造成原二阶派意见分裂，减少菅义伟身边的支持者。麻生太郎招揽小林鹰之，主要依靠本派要员甘利明，他是小林首次入阁的引荐者。另一方面，菅义伟与原茂木派干部、前官房长官加藤胜信非常亲近，在总裁选举中也有可能支持加藤。在这种情况下，本就不团结的原茂木派可能会更加分裂。
因此，这次自民党总裁选举参选者虽然可能比以往更多，但进入“决赛圈”的应该是麻生太郎和菅义伟全力支持的两个人。届时，谁是王者，谁是“造王者”，将见分晓。
从目前看来，无论谁胜谁败，这仍然是一场永田町（日本国家政治中枢地区，汇集了多个政治机构）内的游戏。自民党总裁选举通行的胜败标准仍然是利益和关系，而非政策和民意。如果不能找到正确的路标，自民党只会周而复始地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正如过去三年里的岸田文雄。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