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捏雕塑瓷就是生活

麦胜文，广西人，“景漂”已20余年。我还是习惯称他为“麦子”，并一直这样叫着。

景德镇盛产名瓷，名瓷的背后靠匠人。“工匠八方来，器成天下走”，说的就是景德镇的瓷器和瓷匠们。北京有“北漂”，景德镇有“景漂”。

我同麦子相识已10余年，若即若离地相处。我们每年都要见上一二回，大致都是喝会儿茶、侃侃大山、看看作品……最后喝顿酒分开。

麦子的瓷器作坊如今在景德镇新都民营陶瓷园，一栋两层的房子约300平方米。这里是他的工作室，一家五口吃住也在这里。据麦子说，这里是一个朋友给他用的，免收租金，所以他一用就是10余年。这里也是麦子在瓷都景德镇的第三个住处，前两处分别在雕塑瓷厂和三宝篷。

麦子现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两女一儿都不爱读书，捏个瓷器来却是活灵活现。小儿现就近读小学，大冷天的都还光着个脚，经常做个鳄鱼、恐龙、小猪什么的。烧出来的小摆件，每每拿到远在10里外的雕塑瓷厂周末跳蚤市场，都能卖个五六百元。麦子的妻子姓韦，是他老家初中同学，人长得漂亮还心灵手巧，两人可谓青梅竹马。夫妻俩都擅长做雕塑瓷，共同起早摸黑打理着这个店，齐心协力经营着这个家。

麦子的大舅哥韦毛华，艺名韦华，在景德镇可谓大名鼎鼎的雕塑瓷名家。很多名人雕塑都出自他手，他的作品霸气、震撼、奇异，令人叹为观止。

景德镇是一座十分包容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里都散布着“景漂人”，天南海北的陶瓷爱好者都云集于此，当然也不乏“老外”。“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我在景德镇等你”“美景 厚德 镇生活”……是时下景德镇的写照。其实，熟悉景德镇历史的人都知道，这里的过往其实很辛酸。所以一切都来之不易，值得珍惜。

20多年前，麦子从广西来景德镇当学徒做雕塑瓷器。那时他十七八岁，家里很穷，最初跟着老乡来景德镇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三年的学徒时间，他做了三年伙夫，为大家做一日三餐，根本没人教他做瓷。

每次坐在一起喝酒，麦子都喜欢老生常谈地提起他学做瓷器的艰苦历程。

做学徒的时候，为了学习做瓷，他会仔细地观察别人捏搓雕刻技艺，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他就占着那些空闲的工位，尝试着也捏出个作品来。

正是青春的年龄，现在的妻子对麦子因怜悯而同情，因同情而生情，于是两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来二往谈起了恋爱。

做学徒的日子里，麦子不习惯景德镇的霉湿阴冷天气，手脚都冻裂肿痒流脓，加上长期的搬泥抬釉浇水，更是让他苦不堪言。

他年轻的时候也贪玩，做出来的作品一卖掉就去玩，喝个酒、打打台球、唱唱卡拉OK。景德镇没有他不知道的角落。

岳父疼爱这个不怕苦累的毛头小伙子，岳母刚开始时对麦子爱搭不理的，最终连同大舅哥韦华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这门婚事。

从学徒到独立门户，他靠着做雕塑瓷、卖雕塑瓷，生儿育女养活一家人，日子不富也不贫。景德镇已俨然成了麦子的家乡，故乡倒成了远方，好几年难得回去一趟。

从简单的做起，先易后难，麦子的技艺越发精湛。他经手的达摩雕塑瓷安然从容，高过1米；牦牛雕塑瓷栩栩如生，长达1米，都深受买家追捧。

麦子捏雕的十八罗汉高80厘米不等，黝黑陶泥还原了原本的肤色容貌；褐红渐变釉色的袈裟道袍；举手投足、蹙眉瞪眼的神态举止，给人威严肃穆之观感。强烈的视觉冲击令观者顿感敬畏，心生震撼。

麦子尤其擅长表现牛的陶瓷姿态——小的几厘米，大的1米多。牦牛的驯顺温和、水牛的冲天活力、黄牛的粗壮强健、犀牛的进取通灵……关键在于形态的拿捏和釉色的本真，最后还得靠“一把火”，弄不好还会炸窑。坯体烧制前后收缩率高达20%，把握不好就会前功尽弃。高温会导致颜色釉的效果变化莫测，有时惊艳四座美得极致，有时乌黑发灰全部报废。

“陶瓷72道工序，哪个都不敢惜功夫，对待生活也是这样。”麦子说。

麦子爱喝酒，但从不一个人喝。麦子说，制作陶瓷的过程其实很枯燥，起早摸黑是常态。捏和雕都得静下心来做，人多的时候做不好精细活，耐得住寂寞才能做出好的雕塑瓷器。麦子说一个人喝酒很寂寞，因此他喜欢同朋友一起喝酒，且每次喝都得七八分醉，这样的状态他感觉最好。现在麦子的血压有点高，我总劝他少喝点，他妻子对此也管得很严。

前段时间，我又见到了麦子。他说上半年回广西老家待了3个多月，陪伴弥留之际的老丈人。老丈人点名就要这个姑爷陪着。

现在那间作坊里挤得满满当当。麦子还是做他老本行，捏雕老子关公菩萨罗汉、牛马猴兔十二生肖……十八般武艺，件件栩栩如生。麦子的妻子改做雕花镂空仿古大瓷瓶，还招了几个工人一同做，每个月给他们开工资就得八九万。

好多年未见的麦子的大女儿，如今已出落为大姑娘了，快十七八岁，和当年麦子来景德镇闯荡的年纪差不多，现在也跟着父母亲做雕塑瓷器。麦子一家的日子也算是过得热热闹闹，烟火味很浓。

麦子还是一身粗布衣，上面沾满了灰尘，还有釉料星星点点散布。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手上裹着的泥已结成块，指尖夹着的香烟不停地往嘴里吸，吞云吐雾。他和他的陶瓷佛像浑然为一体，都成菩萨。麦子笑着道好久未见到我，所以他今天早餐午餐合成一顿吃，说着手里还拎着一瓶没有包装的酒。

临走时，他送给我一个瓷娃娃。我妻子说，瓷娃娃的脸很像我女儿。

其实，麦子长得更像济公，只是稍微有点儿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