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公安文学,我自然想到了1984年创刊的《啄木鸟》杂志。
我到北京武警部队当兵的第二年,从中队调到支队招待所担任招待员,因为喜欢文学,又有充裕的读书时间,订阅了很多文学刊物。那年《啄木鸟》刚刚创刊,创刊号刊发的《追捕“二王”纪实》一时轰动京城,所有报刊亭都排起了长队,我也在其中。从那时起,《啄木鸟》在我心中占有了重要位置。
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自己也成了作家,而且成为《啄木鸟》杂志的作者,成为公安文学队伍中的骨干力量,见证了21世纪初公安文学的蓬勃发展。
初次和《啄木鸟》打交道,还是在2001年。现任《啄木鸟》主编杨桂峰,那时还是普通编辑。那年秋天,我接到杨主编的电话,因为是老乡,很快拉近了距离。她想请我去采写河南登封的一位公安局长,我很为难,当时我刚刚获得鲁奖,约稿很多,而采访要占用大量时间精力,况且我从来没写过公安文学作品。杨主编介绍了这位公安局长的情况,说是河南公安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局长,特别传奇,上任后就打掉了当地一个黑恶团伙。女局长、打黑,引发了我的好奇心,亲切的乡音也让我无法拒绝,最终我答应去登封走一趟。
我采写的这位女公安局长,就是后来无人不知的任长霞。我被她的人格魅力折服,既有女子的细腻,也有男子汉的豪气,更有狄仁杰的胆识和智慧。采访结束,我很快完成了中篇纪实文学《决战白沙湖》(《啄木鸟》2002年第3期)。这是第一篇反映任长霞事迹的纪实文学作品。不久后任长霞来京开会,特意给我打电话,想见个面聊聊,可惜我不在京,这也成为我的一个遗憾。
初次合作取得成功,我就这样坐上了公安文学的“战车”,继续和杨主编合作,共同参与了许多经典“战例”,完成了一部又一部公安文学作品。
2008年春节前夕,南方暴发大范围冰雪灾害,民航、铁路、公路相继中断,阻隔了人们回家过年的脚步。广州火车站每天滞留的旅客成倍增长,他们从四面八方像洪水一样涌来,最后汇聚在三万平方米的车站广场上,平均每平方米九个人,还有他们沉重的行李。车站广场就像一个不断鼓胀的大气球,防线一旦决堤,成百上千人将在踩踏中失去生命,再也踏不上回家的路了。广州市公安局春运指挥部紧急调兵遣将,每个班次的执勤民警从最初的一千五百人增加到一万二千人,但对讲机里传来的仍旧是请求增援的呼叫。危急之中,一封请求部队增援的特急快件,呈送到公安部。很快,成建制的部队源源不断地驰援广州站,一场人与自然的决战在广州站拉开序幕。
杨主编对于新闻事件的敏锐嗅觉让人钦佩,她第一时间安排我去广州,采访、创作中篇报告文学《生命通道》(《啄木鸟》2008年第4期),感动了无数读者。
《生命通道》刊发没多久,汶川大地震震惊世界,灾区的公安民警第一时间冲进废墟救援被困群众。杨主编认为,《啄木鸟》必须推出一部重量级文学作品,记录这段历史,记录那些在灾区浴血奋战的公安民警。其时,我正跟随中国作家协会派出的采访团在陕西宁强县灾区采访,接到杨主编的电话,我只身从宁强县翻过秦岭,直奔四川广元。在灾区独自行走的二十三个日夜,我每天都会接到杨主编的短信,关心我的安全,询问采访是否顺利。一天晚上,我刚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裹着一床被子睡在路边,突然接到了杨主编的短信:老哥,采访顺利吗?我能想象到你的艰辛和困难,望老哥注意安全。
读完短信,我两眼湿润,简单的问候在特殊环境和特殊时期,无比温暖和珍贵,更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在废墟上寻找警察的身影,想尽办法接近他们,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不仅是救援人员,同时也是灾民,他们的亲人也埋在废墟下,他们同样需要安抚和救助,然而,这些警察却义无反顾,坚守在救灾一线。
一路采访,我一路哭泣,觉得有责任把这些普通警察的故事告诉我的读者。从灾区采访回来,我封闭了两个月,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震区警察的记忆》(《啄木鸟》2008年第9期)。
汶川大地震一周年之际,《震区警察的记忆》单行本出版,先后在北京和成都举行了首发式,并邀请我采访过的民警代表参加。可以说,没有杨主编的精心策划和《啄木鸟》团队的辛勤付出,《震区警察的记忆》不可能得到这么好的社会反响。
我几乎所有的公安文学作品都是杨主编的“命题作文”。中国警察首次跨国执法,解救在安哥拉被困的中国公民,她立即派我采访从安哥拉凯旋的公安民警,创作了报告文学《跨国擒凶》(《啄木鸟》2012年第11期)。广东公安打掉“制毒贩毒村”后,她派我去实地采访,写出了报告文学《破冰之战》(《啄木鸟》2014年第2期)。转眼到了2018年,杨主编又向我约稿,提出让我重走汶川,跟我采访过的那些警察聚一聚。这真是一个好点子。就这样,时隔十年,我再次来到汶川,寻访当年的民警,了解他们的近况。半个多月的采访,我写出了中篇报告文学《重返汶川》(《啄木鸟》2018年第4期)。
2018年5月,杨主编问我对“枫桥经验”是不是感兴趣。那时候我对“枫桥经验”没什么概念,杨主编跟我解释了半天,我仍旧兴趣不大,觉得写这类题材费力不讨好。杨主编说:“先去浙江转转,了解一下,说不定你就改变想法了。”
杨主编和杂志社的编辑张璟瑜一起陪我去了诸暨、湖州、嵊州、义乌、台州等地,走访了七八天,我不仅弄清了“枫桥经验”的来历,还被很多社区民警的故事感动了,对“枫桥经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决定接受这个挑战,追根溯源,从“枫桥经验”的诞生写起,尽可能寻找当年的亲历者,还原历史的真实,同时采访当下“枫桥经验”的践行者,探寻“枫桥经验”长盛不衰的密码。
梅雨季节,南方闷热潮湿,我在浙江奔波了三个月,采访了二百多人,获取了第一手资料。采访期间,杨主编时刻关注我的采访进度,电话沟通说不清楚,她再次带着编辑张璟瑜风风火火赶到浙江“慰问”。听了我的采访汇报,她心里有底了,知道这部作品可以达到她的期待。这时候,她就开始琢磨如何出版、如何宣发了,并且给这部作品定名——《桥——“枫桥经验”55周年风雨历程》(《啄木鸟》2018年10、11期)。
“桥”,仅仅一个字,却寓意着“枫桥经验”是党和政府跟人民群众沟通的桥梁,是人民群众通往平安幸福的桥梁,是中华民族通往伟大复兴的桥梁!
封闭写作期间,杨主编和《啄木鸟》的编辑团队也在为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出版发行做准备。其时距中央政法委在浙江举行“枫桥经验”55周年纪念活动只有两个月,按照杨主编的计划,这部作品必须在11月之前在《啄木鸟》刊发,并推出单行本。连我都怀疑这么短的时间能否完成这部长篇报告文学,杨主编却说:“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按时完稿!”
她对我的这份信任,是在多次合作中建立起来的。2017年5月,她邀请我参加“走近英雄——作家进警营”采访创作活动,我选择去黑龙江公安边防总队大兴安岭边防支队北极村边防派出所采访。我曾在武警部队服役二十四年,对边防官兵不但熟悉,也很有感情,以我多年的采访经验,在中国最北端的边防派出所,5月的大雪一定覆盖着许多温暖的故事。然而,我在北极村派出所采访了三天,却没发现一个像样的故事,甚至连一起像样的案子都没有。所长和教导员给我提供的最感人的故事,是一个风雪天,派出所民警从冰天雪地里帮助村民找回了丢失的羊;唯一的案件,是一个小孩子骑错了自行车,发现自行车丢失的村民报案后,不等民警展开调查,孩子的父亲就把自行车送到了派出所。
我觉得这次采访肯定要失败了,杨主编给我打气:“你在只有风的山谷里(指我获鲁奖的中篇小说《吹满风的山谷》)都能挖掘出感人的故事,北极村有漫长的边境线,有茫茫雪海和茂密的原始森林,有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有齐腰深的大雪和几尺厚的冰河,有北极光奇观……我相信你一定能挖掘出故事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继续采访。慢慢地我发现,在没有故事的背后,是北极村边防派出所官兵的辛勤付出和忠诚坚守。三十多年来,这个英雄集体一直默默在祖国最北端守护着2380平方公里的国土和173公里的边境线。北极所不是没有故事,官兵们年复一年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情,演绎着同一个故事,如同建筑工人,砌上一块砖,又砌上一块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最后却堆砌起一座高楼大厦。他们的故事,像一个温暖美丽的童话,是这个时代最美的风景!他们用没有故事的故事向祖国报告——最远最偏最放心,最北最寒最忠诚!最终,我完成了报告文学《北极村童话》(《啄木鸟》2017年第8期)。
而我正在采访的“枫桥经验”,和北极所是多么相似。一个月后,我完成了二十多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交稿后我轻松了,杨主编的压力依然很大,她和《啄木鸟》编辑团队加班加点,终于在“枫桥经验”55周年纪念活动的前两天,把散发着墨香的《桥——“枫桥经验”55周年风雨历程》单行本送到了浙江。
杨主编超常的前瞻性,让我的创作获得了大丰收。恰逢“枫桥经验”在全国轰轰烈烈推广,《桥——“枫桥经验”55周年风雨历程》一书成为全国政法战线学习“枫桥经验”的参考书,《新华文摘》2019年第16期转摘,并获得了第十四届金盾文学奖。2022年,根据本书改编的电视剧《护卫者》在全国热播,剧本入选广电总局“重点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计划第四批资助作品”,列入中宣部、财政部和广电总局重点扶持项目,并获得第二届阳翰笙剧本奖。
毫无疑问,《桥——“枫桥经验”55周年风雨历程》成为我创作的又一个里程碑。自然,这本书也成为21世纪公安文学的重大收获。
不止是我,《啄木鸟》的“战车”上,还有众多的公安文学作家,像我一样,通过与《啄木鸟》的通力合作,在21世纪之初的公安文学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成为一段段佳话。目前,我和《啄木鸟》的佳话还在延续。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