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深处的疑惧

2024-09-12 00:00:00洪浩
名作欣赏 2024年9期

摘 要: 张炜的最新长篇《去老万玉家》以精心构建的叙事和极具特色的语言,描绘了一个既真实又奇异的世界,再现了百余年前清末现代化转型时期的天下大势、社会风貌、自然状况和人物命运。复杂的历史背景、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叙事风格,使作品成了一部史诗之作;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对情节的精准刻画、对语言的精湛掌控,赋予了作品纯金美玉般的品质。此作是张炜对半岛文学资源的深度挖掘,也是对自己文学版图的有力拓展,无疑是张炜创作生涯中又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关键词:张炜 《去老万玉家》 迷宫 抉择

迷宫之路

《去老万玉家》这个书名有点奇怪:去一个人的家里,能有多少故事呢?可是作家竟然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在小说的“附录”中,作家张炜坦承“老万玉”的故事源于童年记忆中的传说,此次写作动用了四十多年前的窖藏,从构思到下笔经过了深长的考虑,并说主题关涉个体知识分子的“成年礼”(张炜、宫达:《四十年前的种子——答宫达》,《去老万玉家》,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 年3 月第1 版,第417—420 页;以下只注页码)。而早在十年前,张炜就在一首同样叫《去老万玉家》的诗中写过“老万玉”,而且有过关于“成人礼”的表述。诗中的严寒意象和冷酷氛围,在眼前这部长篇新作中,有更惊艳、更宏大的表述。两相对比,可知诗歌版《去老万玉家》是对灵感的及时记录和构思的偶然泄露,而长篇小说则是对于久远年代与传奇人物的深度想象:一个几近沉沦的梦境,在虚构中得以清晰浮现,并在心灵舞台上喧哗排演。

小说故事背景的设定是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胶东半岛。那是一个变革与冲突的时代,西风东渐,豪杰纷争,半岛地区势力混杂。在此时空框架之下,作家凭借非凡的想象力展开了一幅多方博弈、洪波涌动的艺术画卷。主人公舒莞屏是百年舒府里的富家子弟,自幼跟管家吴院公习武,长大后赴广州接受新式教育。二十岁这年,恩师吴院公病危,舒莞屏从广州赶回半岛看望,受其临终嘱托寻找一位江湖女侠,于是踏上了“去老万玉家”的路途。故事由此而展开,在虚构的情节中融入了作家关于权力与人性的思考,并由此探讨了知识分子在动荡时代的命运与抉择。

与作家以往的长篇小说相比,《去老万玉家》的叙事技巧有很大不同:首先,设置了强烈的悬念,使得叙事极具吸引力。其次,在结构上没有像以往那样多线并置,而是单线延伸,故事因而有极强的连贯性。最后,由于视角限定于主人公一人,读者可一直跟随其脚步深入故事核心,体验到探险的刺激感。

小说的前半部分,写舒莞屏在一个有“北煞风”的日子,从半岛城市烟台启程,历尽艰险进入传说中的女侠万玉的领地——河西沙堡岛,等于在懵懂中走进一座未知的迷宫。而接下来,接近万玉大公并了解其内心更为不易,其中最难通过的一关,是岛上大城池被称为“国师”的冷霖渡大人。冷大人的一次次召见,和他对舒莞屏的不断探询,对万玉大公的一再介绍,看似平静温煦,内里却暗流涌动,蕴含深意,为此后的情节埋下了伏笔。这里的很多细节描写类似于《红楼梦》,对话中有虚情伪饰,也有真情流露,还有令人心惊的脱口而出,大城池核心人物的复杂和深邃由此呈现于读者面前。

小说以大量篇幅表现了舒莞屏与冷霖渡大人和万玉大公的一次次接触与互动。对于舒莞屏来说,河西是一个巨大的谜语,这要求他有一双洞察的眼睛,并且不断地处于发现之中。而作家,也必须精心构建彼时的事件场景,蠡测人物的内心,唯其如此,才能使人物的精神内核得以抽丝剥茧般地表现。小说中,舒莞屏接触最多的官员是冷大人,此人的复杂性超出了所有人,他灵魂中的迷宫属性难以简单描述,因此对于他的刻画也最见功力。而作为首领的万玉大公,和作家此前的长篇小说《河湾》中的女主人公洛珈一样,首先是自带光环的绝色美人,同时又是一个神秘、复杂的“异人”,她的一切让舒莞屏敬慕与好奇。无论是在队伍里还是在民间,舒莞屏都能感知到,万玉大公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不仅受人敬重,被人膜拜,甚至与菩萨、狐狸、刺猬合称“四仙”被人供奉,有的将军“每每提到万玉大公,总要拱手行遥拜之礼”(第339 页)。而大公,似乎也默许手下人造神。由于队伍上下时时处处都在极力维护大公的形象,舒莞屏在求真的道路上走得非常不易。

迷宫深处

小说叙事的主线,是写一个处于历史变革时期的知识分子摆脱固有认知、从疑惧走向觉醒继而脱逃的过程,这过程之于心地单纯的年轻人,可视为一个必不可少的“成人礼”。作为个体的人的成长与成熟,是关乎人类进步的大主题,这就使得“成人礼”故事具有超越时代的辐射力,因而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强烈的现实意义。

对于一个接受过新学教育的年轻人来说,透视大公的灵魂和河西的属性,乃是迟早的事情。在河西,对于大城池的许多问题,舒莞屏一度深有困惑,而做巡督出营,巡视将军们的地盘比如捕蜇场和猎场时,又真切地目睹过劫掠、哀号与惨死,清楚地感知到粗鄙、野蛮、残酷的存在。舒莞屏发现,万玉大公的统治手段,既有造神、宣导和激励,也充斥着暴力、恐吓和苟且,而在某些重要关口,这个女人其实是心狠手辣、绝不容情。舒莞屏的迷茫与痛苦在于,万玉大公在对待手下将军们杀人贪赃、强娶民女之类的行径时,常常以不知情为由进行搪塞。不仅如此,作为一个美男子,他在河西虽被称为“大人”,却被多个男女头目觊觎,而且一再被诱惑、被非礼;甚至在万玉大公那里,他也同样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她以爱的名义逼他就范,就像一个骑手要征服一匹马。凡此种种,让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河西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凶蛮之域,此地不可久留。

在大营一年多的时间中,舒莞屏前后心境大为不同,越来越多的纠结、痛苦与挣扎在潜滋暗长。那些令舒莞屏疑惧的事件中,辅成院银库匠师“五微子”的被杀,对他构成了强刺激,因而成为他转变与成长的重要节点。“五微子”因为揭露府上大人的豪奢挥霍,并且历数将军强人妻女、杀人如麻之恶,被头目们指控为“谋反”。舒莞屏为之辩护,并求情于万玉大公,大公虽然答应放过,但“五微子”最终还是被处决了。舒莞屏由此感受到了权力的残酷与不公,对沙堡岛的行为底线产生了怀疑,并且有了深深的无力感。小说中的河西,自此在这个年轻人的心目中变得阴森可怖,他意识到这里实际上是一个残酷的修罗场、一个微型的罗刹国。在此,手无寸铁的小人物“五微子”惨死,与作家的长篇小说《河湾》中一个叫耿杨的小人物被迫害的故事类似;而卑微个体的遭遇,是认识一个人或一个团伙的重要立足点和价值尺度。

“五微子”之后,又有革命党人“铁嘴”的被杀。为挽救“铁嘴”的性命,舒莞屏心急火燎地来往于东西大营,一方面苦苦劝说“铁嘴”,一方面竭力为之求情,但“铁嘴”最终还是被杀害了。“铁嘴”在拒绝舒莞屏的劝降时,对河西队伍的性质做出了严正的判断:“‘举义’是一个神圣的字眼,切不可与‘匪患’混淆!以你之见识之心智,本能界定分明!大仁大志者不会轻掷大诺,撒弥天大谎!事实上,万玉大公的六大将军无不双手沾满鲜血,他们个个恶贯满盈,为一切仁善之死敌! 所谓‘河西’,那不过是谎言的代名词!……他们劫掠无数,杀人越货,掳人妻女,还一手高擎‘义旗’!”“那些‘府上大人’非但不是圣徒,还是胆大包天的狂徒、机心藏匿的野心家。他们为了不可告人之图谋,须忍耐,须伪饰,还会流下鳄鱼的眼泪。究其根本,也只是悍匪而已,所以必得倚重同类。如果这些人真有未来,其宫殿一定是用累累白骨做基!请公子记住:强盗无论盖起多大的房子、摆下多大的筵席,也仍旧是强盗。”并且,“铁嘴”还告诉他:“公子其实早已陷入囚室……身心俱禁,再也无法脱身了。”(第322—325 页)仿佛是对“铁嘴”之言的验证,越来越多的黑暗真相如同“北煞风”的袭来,令舒莞屏为之寒颤。百年舒府的惨遭掠夺、奶娘花婶临死前的叮嘱,让舒莞屏悲愤不已,他终于彻底认清了河西队伍的邪恶。

在小说的叙事中,冷霖渡是塑造大公形象的最重要的策划者、实施者,他虚构大公族谱,创立“万玉学”,制造对大公的崇拜,对大公来说功莫大焉。大城池里两个核心人物的联手是一种绝配,他们的队伍在乌托邦大旗的微醺或陶醉中作恶,其能量之大、为害之烈,远非“小雀鹰”之类的当地土匪团伙所能比。原本对万玉大公及其治下的河西队伍充满敬慕之情的他,“终于明白,归总而言,他们这些人只做四件事:说谎、抢劫、杀戮、交配”(第354页)。而一旦误入魔窟,力量单薄的个体只能选择逃离,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逃亡—被捉—再逃亡的道路。

张炜的很多长篇都有一个或显或隐的“逃亡”故事,《去老万玉家》同样如此,只是背景颇为不同。主人公拜访万玉的河西大营本来就是探险之举,其逃亡是主动的选择,也是进入迷宫者的必然。主人公最后逃出生天,但他接下来要去向何方呢?作品未做交代,以后的一切任由读者想象。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经过这一场人生历练,他成熟了,他知道自己该往哪里,他已经具备了明察的目光和选择的本领。

人性迷宫

整部小说的叙事逻辑可以概括为:一个人进入迷宫,在一番探索后,终于窥见迷宫内部的真实,然后逃离迷宫。从这一意义上看,“成人礼”主题背后的深层内涵,是对河西队伍邪恶本质的透视。

当然,作品更是关于复杂人性的透视。小说中,对人物的复杂性的深入挖掘,往往借助于对情感关系的描绘而进行,而由此呈现的情感故事也成了小说的重要看点。在此,情感故事并非主题的点缀,而是深刻地融入了整个叙事框架,成为推动人物命运发展的重要力量。正是通过对各种情感关系的刻画,作品揭示了极其隐蔽的人性秘密。

冷霖渡与万玉的情感纠葛,是小说中极为重要的一条线索。冷霖渡深爱万玉,为此终生未婚,并戒除了所有不良嗜好,正如小棉玉所言:“这世上没有谁像冷伯一样忠诚大公、热爱大公的了。”(第388 页)但这是一场苦恋,万玉出于对权力和地位的考虑,并未做出回应,但她会利用这种情感巩固自己的威权。她与冷霖渡之间的关系,是权力、忠诚和情感的交织。为了回报冷霖渡,她会给予他有限的一点抚慰。这种关系在小说中被描绘得非常细腻,作家以惊人的想象力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隐秘,张力十足地表现了人的情欲挣扎。

曾经救了万玉性命的吴院公,本来与万玉之间有一种互爱的情感,但后来对这一感情持审慎态度,可能源于对万玉人格的洞察。他选择了以理性方式对待,直到晚年也没主动联系万玉。他委托舒莞屏去找万玉并归还她的画像,也许是希望舒莞屏能代他深入了解万玉,以验证自己的某些判断。

万玉与舒莞屏也有不寻常的关系。舒莞屏是一个美男子,小说中甚至多处写到男性将军对他的垂涎。万玉对舒莞屏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心和期待,在她看来,他是吴院公馈赠的一个礼物。她矜持而用心地待他,留下他并给予职位,对他充满了尊重和期待。她后来的越界之举给舒莞屏带来了深深的困惑,也给小说增添了强烈的戏剧张力。舒莞屏在首次逃亡被捉回后,被万玉和冷霖渡安排与矮小鸡胸的小棉玉结婚,这一情节所透露的控制与羞辱的促狭阴暗,是小说中富有意味的一笔。

小棉玉在故事里是一个枢纽人物,她是冷大人的养女,在大城池担任提调职务,对府内事务了解甚多,是大公最为器重的鹰犬。因为生理与心理上的因素,她行事一贯低调内敛,她爱舒莞屏,在他面前“有过人的羞涩”。与舒莞屏成婚后,也不敢相信他会爱她。舒莞屏当然看不上她,但在听她倾吐衷肠之后,同意与她“结为姐弟至亲”,给予了她“一条胳膊”的温情。(第393—399 页)大雪寒夜,二人在蜜月的冬窝子里长谈的戏份,将故事推向了高潮;这一幕也是在向读者揭秘和解谜,正是通过小棉玉的告白和透露,我们才与主人公一道豁然明白:原来真相如此,人心如此。小棉玉最终帮舒莞屏逃脱魔窟,并且甘愿承担可以想象的后果,可见其深情、正义与抗争,这与舒莞屏的成长彼此呼应,其勇敢与担当同样撼人心魄,给作品增添了一抹动人的亮色。

几个重要人物之间纠缠难解的情感之网,使得一部小说妖娆妩媚,读之令人既惊且叹,不忍释卷。无论是万玉大公与冷大人之间的隐秘情欲,还是舒莞屏与小棉玉之间的深厚情感,都赋予了作品深刻的人性内涵,极大地丰富了主题的层次。

想象的传奇

《去老万玉家》的故事虽有一定历史依据,但小说本身是一部想象的传奇。作家以卓越的想象力和艺术虚构,创造出一个“水浒”般的江湖世界:彼时虽值动荡时代,萧条匮乏,但大自然与人性中自有一种富足之感。那些打家劫舍的草莽人物,尤其是他们神秘莫测的首领,眉眼间无不洋溢着浓郁的民间气息,言行举止古风犹存,生命元气充沛淋漓,个性之鲜明犹如海边四季。人物各各不同的品质和性格,呈现出一种斑斓之美:冷霖渡的智谋、深情与阴狠,万玉的神秘、强大与虚伪,小棉玉的羞涩、卑微与痴情,均为故事增添了色彩和深度。两位象征民族进步力量的革命党人,虽然着墨不多,但给人印象很深;尤其是“周身无一丝油脂”的干瘦的“铁嘴”,其勇毅坚定的形象极为震撼人心。小说中,每个角色都有独特的背景、动机、性格、行为和命运,他们的故事交织为一幅复杂而宏大的人性画卷。

对自然环境的精心描绘,既见写实功力,又有夸张之笔,堪称小说叙事中最具个性特色的一面。作家对半岛风土气候与海边生态的动人描写,再现了一个河深海阔、草木丰茂、野物呼号、鬼怪横行的地理空间。小说中关于“绿面妖”“老毛哈”“蒙面水鬼”“一丈多长的大鱼”“阔如碾盘的鳐鱼”和海猪、大水鼠等海陆动物的神奇描写,以及与亡灵作战、打马穿过雪洞等情节的演绎,对于读者来说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些趣味十足的笔墨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和触摸感,也凸显了作品的浪漫气质和魔幻特色,文本因之深具魅力,格外迷人。对于日常生活细部的描绘则极尽写实之功,有纤毫毕现的真实感和毛茸茸的质感,一些意味往往在不动声色中得以呈现。比如,如果把沙堡岛高层人物精美丰盛的吃穿用度,与捕蜇场、猎场渔民的悲惨处境联系起来看,就能痛切地感受到大营的腐败与无情,以及义旗高擎的虚伪。

此外,需要提及的是小说的语言。这部小说的叙事语言融合了清末汉语的特点,既有古典的雅致,又有现代的流畅,风格上有一种新鲜的紧绷感与顿挫感。人物的对话则体现了时代腔调,使文本的语感具有别致的魅力。

《去老万玉家》以精心构建的叙事和极具特色的语言,描绘了一个既真实又奇异的世界,再现了百余年前清末现代化转型时期的天下大势、社会风貌、自然状况和人物命运。复杂的历史背景、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叙事风格,使作品成了一部史诗之作;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对情节的精准刻画、对语言的精湛掌控,赋予了作品纯金美玉般的品质。这是作家调动大半生文学经验与艺术功力在全力以赴的冲刺下实现的一次完美抵达。

长篇小说是最见功力也最考验耐力的文体,作为纯文学领域里不倦的跋涉者,张炜在长篇写作方面成果丰硕、成就巨大。从20 世纪80 年代的力作《古船》开始,张炜的长篇小说一直给人沉稳扎实、灼灼逼人的感觉,其接连出现的力作可谓蔚为大观,气象万千。尤其是获茅奖的“长河小说”《你在高原》,以巍峨高耸的长城美学,拓展了当代中国文学的格局,壮大了长篇小说的声威。在翻越“高原”之后,张炜笔力未减,又以《独药师》《艾约堡秘史》《河湾》等新作显示了不竭的创造力。《去老万玉家》是张炜的第二十三部长篇,故事背景与《独药师》最为接近,但新作更显纯粹,更具先锋精神,给人以炉火纯青之感,在艺术上当胜过已具经典地位的长篇代表作《古船》。此作是张炜对半岛文学资源的深度挖掘,也是对自己文学版图的有力拓展,它无疑是张炜创作生涯中又一座重要里程碑,也注定会成为21 世纪中国文学的一块瑰宝。

《去老万玉家》

张 炜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 年3 月出版

作 者: 洪浩,山东烟台市作协副主席,鲁东大学兼职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评论、随笔作品见于《读书》《天涯》《当代》《芙蓉》《红岩》《名作欣赏》《文学自由谈》《百家评论》《文艺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北风啊北风》《美狐婴宁》、学术专著《迷宫制造者:博尔赫斯小说解读》等,选评和导读当代作家读本十余部。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