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生活最令人想念的部分

2024-09-11 00:00:00索那瑜
看世界 2024年17期

在印度住了十余年,近日搬离印度回家乡。离开前,心里想着,我肯定会想念印度,但真不知道会想念印度的什么,就让时间告诉我吧。

至今,我被自己想念的内容吓到两次。

第一次是在回国的飞机上。我心底突然出现这辈子不曾有过的念头,而且极为强烈,那个念头说:“天啊,好想说英语啊!”这才意识到,我将离开一个“说英语”的世界,进入“说汉语”的日子。印度的英语世界是多元的,并不存在单一的“印度口音”,而是至少有20多种口音的混乱世界。每位印度朋友说的英语都带有自己浓浓的乡音,他们并不介意多我这一种夹杂汉语口音的英语,哪一种英语都讲得通。

回想刚到印度的几年,自己的英语破破碎碎的,在大学里,只要吐得出几个关键字,人们都能自动帮你补上完整的句子,说不清却总能被听清,那种体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多年下来,我也在印度养成了一种英语人格,英语中的我特别直率简单,不怕说错话,也不介意别人说错话或不说话,因为我已经在这个学英语的过程中懂得“关系”的基础不是说了什么、说得好不好,而是那份简单的愿意交流与交往之心。相对的,汉语里的我较为多虑谨慎,总怕哪里说不好得罪人。想不到前脚才离开南亚大陆,我已经开始想念那个以英语建立起来的生活世界与人际关系。

第二次意识到自己很想念印度,是在看一部十多年前拍摄的印度电影《日本太太》之后,这也是一部关于“英语”的电影。一位印度贫穷的乡下人与日本都会区的年轻女子通信恋爱,双方英语都不好,都得一面查字典一面跟对方说明自己这一次生活中的种种。那是没有网际网络的年代,距离与语言的障碍让情书传达更浓的爱意,给予对方更深的承诺。他们在信中协议“结婚”,这场“婚姻”以情书的方式持续17年,双方都历经生老病死等种种生命的考验。看电影的过程中我产生了一种无法分辨的乡愁,隔日,我才明白心底的念头说着:“啊,真想念那种每天贴在地上的日子。”

影片中的印度生活里,有许多人们坐在地上。地板是天然的大桌子,读书、写字、玩乐都在地上。曾有段时间我住在加尔各答跟朋友的独居母亲同住,常看阿姨穿着印度纱丽,坐在地上劳动,洗菜、捡菜、切菜都在地上完成,煮好的菜肴搁在地上等时间到的时候送上餐桌,吃完清洗干净的碗盘也在地上晾着。那是身体紧贴地板的生活世界。

印度老人家的身体也是贴地的,许多人到了七八十岁蹲下站起都能毫不费力。我自己和朋友则常“满地乱爬”,办派对无须担心是否有足够的桌椅,一片干净的地板就足够接待10人办派对,地板是最棒最舒服的桌椅,真有椅子还没人想坐。或许会有人问,这样不脏吗?我倒是以为这样的生活是更加干净的。正如印度人用手吃饭,他们因此常洗手,印度人家的地板时常保持得跟桌子甚至床铺一样一尘不染。可以直接喂食的手,可以坐卧的地板,这些虽是一些小事情,但我的身体却告诉我,这些小习惯带来的不同并不小。离地的生活是拘谨的,总是担心东西掉到地上会弄脏,而贴地的生活倒是挺踏实而轻松:没有东西会“掉到地上”,它们只是很自然地“在地上”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好想念那种“在地上”而不用担心“掉到地上”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