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佛教史研究综述

2024-09-04 00:00:00刘琼
社会科学动态 2024年8期
关键词:复兴方法论民国

摘要:2000年之前,许多学者习惯用“复兴”来形容民国佛教的历史。虽有学者提出对民国佛教复兴论的质疑和警惕,但受制于史料、中国近代史的研究路径等因素,学界仍然习惯从太虚等革新派僧侣的社会活动、佛教在民国出现的新事物为出发点,继续讨论民国佛教的复兴议题。2000年之后,中外学界对近代佛教复兴论的进一步反思,催生了许多新的议题。在这股民国佛教研究的新浪潮中,民间佛教研究成果渐多,精英佛教的研究也出现了许多新的视角,地方佛教史和佛教社会史亦有新的突破。

关键词:复兴;民国;佛教史;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B9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4)08-0085-06

1937年,日本京都,四个中国佛教典籍研读会的日本学员成立了中国佛教史学会,他们还同时创办了一个中国佛教史学的研究刊物。在发刊词上,后来成为中国佛教研究专家的道端良秀写道:“中国佛教的研究,如果离开佛教史的书写,将毫无价值。缺少历史观念的佛教研究,将如空中楼阁一般。”(1) 70多年后,道端的担忧早已不复存在,中国近现代佛教史的研究,已经成为中国近现代史研究中一个方兴未艾的领域,相关的成果陆续问世。在诸多优秀的学人中,哈佛大学的霍姆斯·维慈(Holmes Welch)教授无疑已成为中国近代佛教史研究公认的权威。他的代表作《近代中国的佛教制度》《中国佛教的复兴》对佛教内部的制度、佛教与近当代社会互动的外缘有详尽的介绍,成为后世研究中国佛教绕不开的经典著作。(2) 他对中国近代佛教的许多观点颇有见地。1968年,他提出对民国佛教“复兴论”的警惕,引起了学界很大的争议,由此也带来了民国佛教研究议题的转移。本文以“复兴论”影响下民国佛教研究成果为对象,点评这些著作的贡献与不足,介绍“复兴论”的反思所促发的新的研究成果,并尝试为日后民国佛教的研究提供一些建议。

一、民国佛教“复兴论”的缘起

19世纪,基督教传教士为了达成传教的目的,对佛教的评价相当负面,许多评论往往言过其实。(3)末代帝师庄士敦算是一个异类。他是西方社会较早提出民国佛教复兴论的人。1913年,他在《佛教中国》一书中预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佛教不仅不会崩溃,更可能发生地是,我们将看到中国佛教的局部复兴。”(4)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由于基督教偏见影响力的减弱,不少传教士将中国佛教复兴的理念带到西方世界,促成对复兴的普遍认知。(5)1928年,威廉姆斯学院(Williams College)著名的宗教学专家James Bissett Pratt教授提出:“中国佛教的复兴运动主要体现为中国精英们传播佛教学术的努力。”(6) 他也将复兴作为民国佛教的一种趋势。

1968年,维慈出版了其代表作《中国佛教的复兴》。相比于第一本更侧重佛教内部体制和组织的《近代中国的佛教制度》,《中国佛教的复兴》描述的是民国时期佛教与社会互动过程中出现的“新现象”。但是,作者并不认为这种“新现象”的出现就是佛教复兴的表现。正相反,作者在文章开篇就声明,援引“复兴”一词,不是因为它最恰当,最符合历史实情,而是因为在描述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中国佛教的情况时,复兴是“最方便和约定俗成的”。他认为,谈论民国时期佛教的“复兴”,至少犯了三重错误:首先,大部分民国佛教的新事物并不是过去的新生,而是革新,因此不是宗教复兴,而是宗教的世俗化;第二,这场“复兴”运动只影响到部分中国人,“构成居士主体的‘香客’和构成僧团主体的‘名义比丘’都未介入复兴;第三,如果按照民国佛教的趋势发展下去,佛教会因为失去自身的特性而走向灭亡。(7)

力图挣脱帝制时期西方传教士影响下中国佛教衰败论的阴影,重新理解民国佛教“复兴”,维慈的尝试颇有意义。他的警惕也在2000年后得到中外学术界不断的反思与讨论。但是,总体而言,2000年以前中国近代佛教史的研究中,“复兴论”仍然是民国佛教研究中的主要取向。

二、民国佛教“复兴论”研究高潮与反思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近代佛教史研究的高潮时期,诸多作品陆续问世,尤以近代佛教思想史为最。1989年,郭朋等人写作的《中国近代佛学思想史稿》问世。其后,高振农的《佛教文化与近代中国》、何建明《民初佛教革新运动述论》,李向平《救世与救心》,邓子美《传统佛教与中国近代化:百年文化冲撞与交流》,陈兵、邓子美《二十世纪中国的佛教》,楼宇烈《中日近现代佛教交流概述》等作品相继出版。这些学者的研究各有千秋,但都认为复兴是中国近代佛教的主旋律。(8) 他们的研究呈现了民国时期僧才培养、佛教会组织,晚清民初知识分子援引佛教救国济世的努力,让我们有机会了解近代佛教的“复兴”因何而来有何影响。

2000年之后,中外学者重新关注维慈对民国佛教复兴论的质疑与反思,并在维慈的基础上,重新思考民国佛教史。

2001年,白德满(Don A. Pittman)的《太虚:人生佛教的追寻与实现》(Toward a Modern Chinese Buddhism: Taixu’s Reform)一书问世。在本书中,作者并不认同维慈对太虚改变佛教本质的质疑。相反,他认为这种质疑本身忽略了宗教信仰实践中的两种倾向:“见地型虔敬”和“伦理型虔敬”。主张见地型虔敬的人,更强调的是精神安顿的功夫,而太虚所归属的伦理型虔敬,则更强调真理的实践、作为,将宗教的行为视为修行生活的核心。他认为太虚大师所践行的种种改革,只是使僧团适应时代变革、发挥与社会责任有关的伦理规范之举动。(9)

学愚和邵佳德认为,维慈对太虚的批判很大程度上源于他本人对传统佛教的同情和偏爱。从佛教义理出发,太虚为首的改革派僧侣与虚云、印光、圆瑛等传统派,是佛教徒顺应时势的两种取向,在本质上都符合大乘佛教“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教义。(10) 从“多元宗教现代性”的理论出发,佛教革新者和被革新者的信仰方式本无优劣之分,它们共同构成了佛教信仰在民国时期存在的形式,这种“混融性”正是民国佛教顺应时势,富有生命力的证明。作者企图于民国佛教“复兴”“衰落”的二元论之外,建立新的研究路径。(11) 他们对近代应赴僧人及经忏佛事的研究可视为视角转移的一个尝试。(12)

杨凯里(Jan Kiely)和江建明(James Brooks Jessup)等人充分认识到,政治的更迭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佛教的仪式、修行方式,民国时期佛教发生的种种变化也不能笼而统之地贴上“复兴”的标签,但他们仍然更多地关注那些带来改变的“革新派”人士。他们认为,正是革新派和上层僧侣的努力让佛教成为中国现代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人的历史地位与影响仍然有不断书写的价值。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和葛兆光一样,提醒学者们要警惕“现代性”话语对民国佛教新事物的解读。(13)

侯坤宏的最新研究,试图于既有的佛教近代化之“冲击——回应”论、高僧大德及其佛教思想阐释之外另辟蹊径,旨在拓宽民国佛教史研究的范围和视野。但是正如其文章标题《太虚时代:多维视角下的民国佛教(1912—1949)》所示,总体而言,他的写作并没有突破以精英人士为核心的写作范式,在政教关系的论述中,他将政府章程当作制度运行的实际效果,忽视地方社会特色、国民党在不同地区的执政能力以及政策的执行人、接受人的主观能动性。(14)

回顾既往研究,笔者认同民国时期的佛教与传统帝制时期有所不同,对民国新事物的书写有其必要性与必然性。诚如高万桑所言,“国家政策与学术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民国时期,宗教政策最大的变化就是用宗教/迷信的典范取代了帝制时期正统/非正统的典范。(15) 如果说后者是互相排斥又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前者则截然对立,强调迷信是必须要被取缔的客体。对寺庙和宗祠等采取的所有措施无不与民族国家追求现代性的目标挂钩。佛教不得不效仿基督教,成立自己的教会组织,开展种种迎合现代性的活动,以便使自己免除“迷信”的标签。(16) 在这种情况下,学者们关注佛教顺应时势的转变自是无可厚非,这毕竟是民国佛教不同于以往佛教的一大特色。

但是,笔者认为,根据上层佛教知识分子、革新派佛教徒及其社会活动就判断民国佛教正在复兴并不准确。首先,民国时期,不只有上层政治家、学院派、革新派僧侣的存在,还有很多坚持传统念佛方式普通僧尼香客们。他们的活动历史不应该被排除在近代佛教研究之外。事实上,当我们把视角转移到下层民众的佛教信仰中,佛教分明与其他信仰交融汇合。更有学者认为,“民众佛教是维持佛教在中国社会传承的真正原因。”(17) 民国佛教的研究,首先要重新界定佛教主体之“群像”,(18) 还要警惕佛教材料“怎样被生产的,由谁生产,为谁生产”(19),因为“历史属于历史撰写者,而比任何人写得都要多的人是太虚”(20)。其次,许多组织机构为了符合民国宗教政策规定的“合法性”,往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贵州一个县级佛教为例,新成立的佛教协会对去除民间佛教中的“迷信”因素没有任何兴趣,此佛教协会的主要任务就是给民间道士颁发佛教的“度牒”。(21)佛教会等新组织的“名实差别”值得更细的考察。最后,用复兴形容近代佛教,“不自觉地接受了政治史以及社会史对‘近代史’的预设,并且把这些预设当作叙述近代佛教史不言而喻的起点或背景,在这个起点和背景上开始近代佛教的历史”(22)。只关注魏源、龚自珍、康有为等在政治史上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却忽略在佛教思想上造诣颇深、政治上相对边缘的其他士人。

三、超越“复兴”:民国佛教研究的新局面

2000年后,学界对民国佛教复兴论的反思,催生了许多新的视角和议题。

其一,研究对象的转移,民间佛教研究有了许多新成果。杜博思对北方一个村庄的研究发现,晚清和民国时期佛教的边界是很微弱的。田野调查和文献分析都显示,当时民众所信仰的佛教很大程度上与当地社会中各种民间信仰分不开。这里的佛教是一个极大程度上融合了地方信仰内容的“不纯正”的佛教。(23) 张雪松认为可以从净土宗出发,重新理解“‘正统佛教’与‘民俗信仰’的插叙格局”(24)。不仅如此,他还重新反思近代佛教用“权责分明的科层组织制度”代替传统“法缘家族”的合法性,并检视用“衰落—改革—复兴”的书写范式处理民国佛教史研究的恰当性。张雪松提出的“法缘宗族”的理念,维慈也做过专门的研究。在论述子孙庙时,维慈明确提出:“唯独中国佛教将俗世的家庭制度如此坚实地搬到出家生活中——这证明了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极其浓厚。”(25) 另一篇关于佛教法卷的专题论文中,维慈直接反对儒家对佛教破坏家庭的指控,并强调佛教以法为纽带形成的法缘家族,可能是儒家家庭理念的最理想化的模型。(26) 付海晏对“汉奸”和尚与静安寺改制案的研究也值得关注。(27) 他对“汉奸”和尚的研究扩宽了既有“汉奸”研究的范畴。同时,他不仅关注到了佛教与政治之间的关系,也对佛教内部的制度、师徒关系、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有较好的讨论。徐瑞其对上海龙华寺“汉奸”和尚的研究也呈现了战时中国社会的复杂面向。(28)

其二,与民间佛教并行,佛教精英的研究也出现了许多新的视角。2011年,James Carter对天台宗高僧倓虚的研究是民国佛教研究中的又一力作。作者以倓虚和尚的自传《影尘回忆录》为个案,利用民族志和人类学的田野考察方法,遍访倓虚在中国内地、香港等地的足迹,辅之以历史学家的“想象力”,努力还原20世纪一个中国和尚的生命史。作者通过倓虚个人的微观生命史,尝试理解其背后更大的20世纪中国的历史,并进一步探讨这样的大历史如何塑造了倓虚这个以佛教为职业的民族主义者。(29) 他的研究深刻体现了时代与个人之间相互影响的关系。康豹(Paul R. Katz)和张佳对王一亭的研究,江建明对上海居士林的研究,都折射出近代中国精英居士身上传统与现代并存的暧昧性。即便在兴新学、建工厂等领域,他们顺应时势大潮,成为最先近代化的一批弄潮儿,然而,如果我们从他们的佛教信仰着手,则会发现他们现代性选择的背后,仍存留着一个传统的中国文化之魂。(30) 2017年,王大卫、高万桑、汲喆等人主编的《在近代中国制造圣人》(Making Saints in Modern China)出版。这本书是对民国佛教研究又一个新的突破。编者开宗明义:相比于平铺直叙地介绍宗教名人的生平与宗教思想,本书着重对各宗教名人“成圣”过程的研究。通过对“成圣”过程的挖掘,作者们发现许多宗教领袖并没有被世俗化、现代化的冲击困扰,相反,他们颇具创造力,对合作的追求也超过抵抗与分歧,有些宗教人士还认为宗教、民族建构与现代性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冲突。(31) 2019年,康豹突破以往从知识分子视角研究近代居士的路径,以佛化家庭创始人陈海量的故事为例,转向对居士如何平衡宗教信仰与家庭生活的研究。(32)

其三,随着新史料的发掘,佛教地方史的研究也有了很多新的突破。张倩雯、邵佳德及潘淑华的研究既体现了佛教的地域差异性,也质疑并挑战了民国佛教“复兴”的叙述。张、邵两书同时以民国时期南京的佛教为对象,却得出不同的结论。张书以栖霞寺、灵谷寺和牛首山三个历史悠久、影响甚广的大型寺院为主要研究对象,得出因地缘优势,南京国民政府更好地控制和改造南京佛教界的观点。(33) 邵佳德则从底层路线出发,集中于小庙以及普通僧侣和百姓的研究。他利用计量史学的方式记录民国时期南京佛教寺院、僧人的数量,通过档案、报纸等多种资料,努力呈现普通信众的信仰生活史,认为南京国民政府企图在首都地区建立理性化佛教社区的尝试,并未成功。(34) 与邵佳德雷同,潘淑华对1900-1937年广州宗教的研究,也将主体转换到被改造的普通民众身上。她放弃世俗化范式中最常见的“拒绝—接受”的二元对立论,改从普通民众如何与地方政府通过协商换取宗教空间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这段历史,认为民国时期广州政府的宗教政策中协商远多于强制。(35)

除了以一个城市、名山为地理界限的研究外,也有学者开始尝试对跨区域的佛教发展的考察。部分学者将量化史学及GIS、Google Maps等工具应用到寺庙研究中(36),这些新方法将继续推动民国庙产兴学运动的区域性研究。康豹从民国时期庙产运动的空间性差异着手,借此重新思考庙产运动与民国城市发展的关系。(37) 邵佳德关注到中国佛教的地缘性特征,他以苏北僧人为例,充分注意到苏北僧人与苏南及上海佛教界在经济、僧团职事等方面的密切联系,并分析了这种地缘网络对近代佛教发展的影响。(38)

其四,除了地方史的突破,民国佛教社会史也有了一些进展。韩书瑞的《北京:寺庙与城市生活1400—1900》以及高万桑的《1800—1949的北京道士:一部城市道士的社会史》均是区域宗教史研究中的重要成果。前者企图打破现有城市史研究将宗教议题边缘化的局面,以寺庙为中心重新了解宗教对城市社会生活的影响。(39) 后者致力于“以道士为本”的新视角,从城市道教群体的社会生活出发,重新理解1949年之前的中国宗教。(40) 这两本书虽然不专门研究佛教,但是其视角值得学习。

具体到佛教领域,有一些优秀的佛教社会史研究问世。董晓萍描述了北京旧城与铺保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41) ,付海晏从民国北平铁山寺的庙产纠纷看背后的政治、宗教与社会的互动(42), 张蕾蕾考察了民国北京僧尼的生活制度、经济情况以及寺庙与政府关系(43) 。

四、结语

回望既往研究成果,民国佛教“复兴”之说无疑已经成为该段佛教史研究的热点之一。民国时期,出现了许多新事物,例如佛教会、佛教印刷机构、各种各样的佛学院、居士团体、慈善机构等等,这些都是以往没有的时代新创。然而,与其说这些新事物是民国佛教的“复兴”,不如说是佛教团体为了适应环境作出的应对之举。佛教的发展离不开民国时期中国社会的大环境。清末新政、“五四”新文化运动、各种庙产兴学运动等等,都是佛教必须应对的时代挑战。

杜赞奇曾说:“社会现实中存在着二重性是它不宜做科学规律性理解的原因之一。”(44) 我们在研究民国佛教史时,也不能忽视,这些“新事物”终究只是民国整体佛教生态的一部分,在广袤中国的城市、农村,仍有很多不参与世事、一心念佛的修行人,也有许多在各种经忏场所疲于奔命的职业僧人。(45) 他们也是民国佛教史不可或缺的群体。相对来说,目前学界对革新派僧人及其“复兴”之举,对高层知名佛教僧侣、居士的关注要远远超过对“守旧派”、边缘的底层信徒的关注。

将民国佛教史简单地划分为革新、守旧两派,似乎也只看到了故事的两个层面。杨凯里关于印光及其净土运动的研究(46) 、江建明关于上海居士林的研究、康豹等关于王一亭的研究、胡建国关于贵州县级佛教会的研究,似乎都在向我们呈现着佛教现代性过程中的暧昧性。对这种暧昧性的研究,无疑将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民国佛教,乃至于透过佛教去理解更大的民国历史。

民国佛教地方史研究方面,现有的成果已经让读者们充分见识到区域佛教发展的复杂性与多元性。但是这种区域性的差异背后是否也存在着共通性的规律?上述张倩雯、邵佳德以及陈金龙的南京,不是同一个地方吗?如果整体史研究必然要在区域史研究中才能得到更精确甚至更接近真相的答案,那如何处理上述同时同地不同态的矛盾?杜赞奇在研究华北地区时,曾提出“将地方制度放入时间维度中考察会带来两种损失:一是失去共时性社会分析的精确平衡性,二是失去传统叙述问题的连贯性”。因此他建议提出一些“能够将各方面调和起来而不使任何一方受损”的概念。(47) 科大卫也认为:“无法得出概括性结论的历史是狭隘的。”(48) 那么究竟有没有可能在地方佛教史的研究中既挑战宏大叙述的概括性,充分体现地方特色,同时又能从地方出发,找到“一种文化甚至在经历巨大的历史变革时仍保持自身认同的方式”? (49) 地方佛教史如何兼具地方特色与共时性的普遍规律,仍是日后学者们研究时要努力探索的一个方向。

注释:

(1) 支那仏教史学会:《发刊词》,《支那佛教史学》1937年第1卷。

(2) 参见[美]霍姆斯·维慈:《近代中国的佛教制度》,包可华、阿含译华宇出版社1988年版;[美]霍姆斯·维慈:《中国佛教的复兴》,王雷泉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3)(5)(7)(20)(25) [美] 霍姆斯·维慈:《中国佛教的复兴》,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84、210、218、212、182页。

(4) Reginald F. Johnston, Buddhist China, New York: E.P.Dutton and Company,1913, viii.

(6) James B. Pratt, The Pilgrimage of Buddhism and a Buddhist Pilgrimage,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mited, 1928, p.387.

(8) 参见郭朋等著:《中国近代佛学思想史稿》,巴蜀书社1989年版;高振农:《佛教文化与近代中国》,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何建明:《民初佛教革新运动述论》,《近代史研究》1992年第4期;李向平:《救世与救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邓子美:《传统佛教与中国近代化:百年文化冲撞与交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6—8页;陈兵、邓子美:《二十世纪中国佛教》,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第17—28页;楼宇烈:《中日近现代佛教交流概述》,载楼宇烈主编:《中日近现代佛教的交流和比较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

(9) Don A. Pittman, Toward a Modern Chinese Buddhism: Taixu’s Reform,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01, pp.19-24.

(10) 学愚:《论现当代中国的佛教复兴》,《世界宗教研究》2019年第4期。

(11) 邵佳德:《近代佛教改革的地方性实践:以民国南京为中心(1912—1949)》,法鼓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75—76页。

(12) 邵佳德:《近代的应赴僧及经忏佛事——以江浙地区为中心》,《世界宗教研究》2014年第4期。

(13) Jan Kiely and J. Brooks Jessup eds., Recovering Buddhism in Modern China ,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6, pp.5-7.

(14) 侯坤宏:《太虚时代:多维视角下的民国佛教(1912—1949)》,政大出版社2018年版。

(15) [法]高万桑:《近代中国的国家与宗教:宗教政策与学术典范》,黄郁璇译,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6年第54期。

(16) Rebecca Nedostup, Superstitious Regimes: Religion and the Politics of Chinese Modernit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1-24; Adam Yuet Chau ed., Relig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Revitalization and Innov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1, p.4.

(17) 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李四龙、裴勇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页。

(18) 汲喆:《重写佛教史:从传记、群像到场域》,载李四龙主编;《人文宗教研究》第三辑,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版,第263—277页。

(19) Eric Zürcher,Perspectives in the Study of Chinese Buddhism,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82, 1, pp.161-176.

(21) 胡建国:《巫傩与巫术》,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第236—240页。

(22) 葛兆光:《关于近十年中国近代佛教著作的一个评论》,载葛兆光:《西潮又东风:晚清民初思想、宗教与学术十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46页。

(23) Thomas David DuBois, The Sacred Village: Social Change and Religious Life in Rural North China,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05, p.105.

(24) 张雪松:《佛教“法源宗族”研究:中国宗教组织模式探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

(26) Holmes Welch , Dharma Scrolls and the Succession of Abbots in Chinese Monasteries, T’oung Pao, 1963, 50(2), pp.93-149.

(27) 付海晏:《上海静安寺“汉奸和尚案”研究》,《近代史研究》2017年第1期。

(28) 徐瑞其:《派系与权争——以1947年上海龙华寺“汉奸和尚案”为中心的讨论》,华东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

(29) James Carter, Heart of Buddha, Heart of China: The Life of Tanxu, A Twentieth Century Monk,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30) Paul R. Katz, Religion in China and Its Modern Fate, MA: Brandeis University Press, 2014, pp.109-154; 张佳:《上海绅商居士的宗教生活与佛教现代化转型——以王一亭(1867—1938)为个案》,香港中文大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J. Brooks Jessup, Buddhist Activism, Urban Space, and Ambivalent Modernity in 1920s Shanghai,in Jan Kiely and J. Brooks Jessup eds., Recovering Buddhism in Modern Chin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6, pp.37-79.

(31) David Ownby, Vincent Goossaert and Ji Zhe eds., Making Saints in Modern Chin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 pp.1-3.

(32) Paul R. Katz, Chen Hailiang’s Vision of Buddhist Family Life: A Preliminary Study, Journal of Chinese Religions, 2019, 47(1), pp.33-60.

(33) Rebecca Nedostup: Superstitious Regimes: Religion and the Politics of Chinese Modernity,pp.151-181.

(34) 邵佳德:《近代佛教改革的地方性实践:以民国南京为中心(1912—1949)》,法鼓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

(35) Shuk-Wah Poon, Negotiating Religion in Modern China: State and Common People in Guangzhou, 1900-1937, Hong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10.

(36) Vincent Goossaert, Counting the Monks: The 1736-1739 Census of the Chinese Clergy, Late Imperial China, 2000, 21(2), pp.40-85; 付海晏:《中国近代寺庙登记表数据库及量化研究》,《道教学刊》2018年第1期;付海晏:《中国近代宗教社会史的量化研究——以构建寺庙登记表数据库为中心的讨论》,《社会科学研究》2018年第1期;Wu Jiang, Tong Daoqin, and Karl Ryavec, Spatial Analysis and GIS Modeling of Regional Religious Systems in China: Conceptualization and Initial Experiments, in Jeff Kyong-McClain and Du Yongtao, eds., Chinese History in Geographical Perspective,New York: Lexington Books, 2013, pp.179-196.

(37) 康豹著、陈亭佑译:《近代中国寺庙破坏运动的空间特征——以江南都市为重心》,《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17年第95期。

(38) 邵佳德、王月清:《近代中国佛教的地缘性特征:以苏北僧人为例》,《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9年第6期。

(39) Susan Naquin, Peking: Temples and City Life, 1400-1900,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40) Vincent Goossaert, The Taoists of Peking, 1800– 1949, A Social History of Urban Cleric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1-19.

(41) 董晓萍:《流动代理人:北京旧城的寺庙与铺保(1917—1956)》,《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

(42) 付海晏:《革命、法律与庙产——民国北平铁山寺案研究》,《历史研究》2009年第3期。

(43) 张蕾蕾:《近代北京佛教社会生活史研究——以馆藏民国档案为中心的考察》,宗教文化出版社2016年版。

(44)(47)(49) [美]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 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王福明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版,第220—221、219、222页。

(45) 关于民国时期经忏僧人的广泛存在,可参看南亭法师:《南亭和尚自传》,华严莲社出版社1994年版,第17—18页;[美]霍姆斯·维慈:《近代中国的佛教制度》,华宇出版社1988年版,第253—290页;邵佳德:《近代的应赴僧及经忏佛事——以江浙地区为中心》,《世界宗教研究》2014年第4期。

(46) Jan Kiely, The Charismatic Monk and the Chanting Masses: Master Yinguang and His Pure Land "Revival Movement, in David Ownby Vincent Goossaert and Ji Zhe eds., Making Saints in Modern Chin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 pp.47-48.

(48) 科大卫:《珠江三角洲16世纪的仪式革命》,2004年在台湾“中研院”人类学院对界限重思研究小组的演讲。转引自[美]康豹著、李琼花译、陈进国校:《西方学界研究中国社区宗教传统的主要动态》,《文史哲》2009年第1期。

作者简介:刘琼,复旦大学历史系博士后研究人员,上海,200433。

(责任编辑 刘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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