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今天是二娃第三次来踩点了，天又下着小雨，中午好多人有喜欢睡午觉的习惯，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这是一个富人区，小区里建的都是别墅，肯定都是有钱人。凭二娃的身手，虽然围墙有铁丝网和监控，前两次都能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这次也不会有啥问题。

通过前两次踩点，他发现钢丝网白天没有电，只有晚上偶尔有电。二娃棉袄一脱，扬手将破棉袄搭到铁丝网上，双手扒住墙沿，一纵身，轻轻地跳进院墙内，下蹲闭气，静心观察。

这是一家边户，独栋二层半别墅，四口人，除夫妻俩外，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每天有司机接送，中午不回家吃饭，家里不养宠物。

二娃记得，以前来踩点的时侯发现，他们家前门有密码锁，后门是一个普通铁锁，虽然他们家安装有好多个探头，但家里可能没有人管监控，再说自己戴着帽子、戴着口罩应该遮挡得比较严实。

二娃悄悄地绕到后门，钢丝插入锁里，轻轻地就把后门打开了。他猫下身，两个后脚跟先着地，轻轻走进一个房间，推开门一看，是一个书房，他判断，这间屋内，应该放的都是一些贵重物品和值钱的古玩字画之类，钱一般都放在主人卧室里。

于是，他轻翻柜子、抽斗、箱子，四处翻找，确实找到了一些好东西，有玉器、金银币、中华、茅台、皱巴巴发黄的字画等等，但这些东西稍微大了一些，带在身上叮叮当当容易响，这是小偷最忌讳的。

怎么办？二娃犹豫了一下，先等等，去其他房间看看在说。一扭身出门，跨步轻推对面房门，原来是厨房。二娃一看是厨房，压根没有想就倒退了回来。

稍微踌躇了一下，二娃决定上二楼看看。

二娃蹑手蹑脚，躬着腰，扶着楼梯向二楼摸去。紧挨楼梯口有一个房间，他推开一看，是个儿童房，干脆不进，悄悄退出。

于是，他又轻手轻脚地来到南向稍微靠里的一个房间，他判断这个可能是主卧。他慢慢来到房门外，侧身贴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握紧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躬身探头，果然是主卧室，因为推开门后，门的对面是一个敞开门的洗漱间，再挪一步，定神一瞅，主人夫妻，双双正在床上午休，吓得二娃赶紧退了出来。

此刻，他来不及多想，就想着赶紧溜走，别让人家发现抓住了。二娃憋着气，下了楼梯，紧张的不行，两条腿直打哆嗦。因为紧张，晕头晕脑地，溜到一楼，就近先拐进一个房间，原来又是厨房，不管三七十一，进去再说。二娃一愣神，发现厨房窗户没有防盗网，可以打开跳出去逃跑。

可是，厨房里的煤气味却熏得他咳嗽了一声，他没有多想，就跳窗逃跑了。当他刚跑到来时的院墙时，蹲下来喘气，紧张着，犹豫着，悔恨着，弄了半天，自己啥也没有偷成。

于是，他把破棉袄又脱下来，准备再搭到铁丝网上逃走算了，心想偷不成总比抓住强吧。

二娃咽了一口吐沫，一纵身向上爬去，结果没能爬过去，他心里害怕，可能这就是做贼心虚吧，他四周看了看没人，又紧了紧腰带，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上蹿抓墙沿，结果还是没能爬上去， “咕咚”一声，还跌了下来。

人倒霉，喝口凉水也砸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那么凑巧，就在二娃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有3个换班的保安巡查到这里。

当他们看到二娃时，领头的保安用电警棍指向二娃，“干啥的！”二娃一看有保安，慌忙站起身来。保安们不容分说，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就吹了起来，并大喊“抓小偷”，3个保安两前一后，夹击着去抓二娃。

二娃也萌呆了，眼看保安就要冲过来了，他一个下蹲跃起翻上墙就要逃跑，怎奈保安也不是吃素的，冲上前去，抡起电警棍就往二娃身上打，抓住二娃的裤腿往下拉，一个使劲跑，一个使劲往下拽，“扑通”一声，二娃被保安们拉了下来，3个保安齐上阵，把二娃摁在地上，并且大声高喊：“不准动！”接着，有2个保安抓住二娃的两只胳膊，一个保安带着他们的家伙，耀武扬威地押着二娃去物业公司了。

物业公司马副经理值班，一看抓了个小偷，哈哈地笑了起来，最近总有业主反映，说小区不太安全，可能有小偷，这次可算抓住了。于是，他让其中一个保安，给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来人处理。

二娃此时也六神无主，吓得爬在地上直哭，并哀求马副经理和保安哥哥们放了自己，保安们哪里会听他，坚决不同意，非要好好地收拾他一顿不可，吓得二娃哭声更大了。

二十分钟后，派出所两位民警开着带警报的车过来了，一进门就问：“咋回事，谁报的警！”这时，马副经理从椅子上站起来，挺了挺腰杆，大声回答到：“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这是我们保安刚才巡逻时抓到的小偷，一抓到就给你们打电话了。”

其中一个警察走近二娃，大声训斥到：“把头抬起来！”二娃乖乖地抬起了头，警察认真看了看二娃：“起来吧，还有同伙没有？”二娃说：“没有。”警察说：“走吧，去派出所。”于是，二娃怂拉着脑袋，身体像筛糠似的，跟着警察上了警车。

派出所里，俩警察审问了二娃偷盗的情况，一个问，一个记录，二娃一开始很害怕，只会光哭，警察感到，这个小偷看着不像个惯犯，职业的敏感和责任的驱使，警察把态度放缓了一些，还说给他几分钟时间，好好地想想再说。几分钟后，俩警察端着茶杯又过来了，“想好没有，抓紧说！”

二娃吞吞吐吐、低声细语、诚惶诚恐地向警察叔叔一五一十地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警察按照程序又问了二娃一些基本情况。初步判断，二娃不像是团伙作案，是他个人行为，东西还没有偷成。

两个警察碰头一商量，不如先把他关到派出所临时关押室，观察反思一下再说。于是，警察又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怎么给她父母联系，好通知他家里人，二娃说他没有父母，是个流浪儿，警察一听愣住了，仔细一看，他身上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确实像个流浪儿。

在他们从警的生涯中，遇到过好多类似的情况，抓住一些违法违规人员，十之八九都不会说实话，先糊弄警察，实在不行了，再如实交待问题，主要原因是害怕犯事后，被家里人知道了丢人，所以，大多数犯事人员一到派出所里，就开始胡编乱造，给警察打“游击战”。

警察说：“你既然不老实，那就先进去反省吧。”

于是，把二娃带进临时关押室不管了。

大约下午五点左右，二娃想要解手，就大声喊叫警察，说自己憋不住想解手，警察听到后，就拿了钥匙打开门，让他出来方便。

二娃正解手时，突然对警察说：“叔叔，坏了，坏了！”警察一惊，赶忙问：“什么坏了，有屁快放！”

二娃吓得提着裤子忙乱地说：“警察叔叔，快点，中午我偷东西那一家，他家的煤气没有关，他们家有人在屋里睡觉，我是从他家厨房里逃跑的，好像闻到很大的煤气味。”

警察一听，也吓了一跳，狠狠地训斥到：“你怎么不早说！”二娃诺诺地说：“我才想起来，保安和你们一抓住我，我就非常害怕，我那会想起这事啊，这不是才想起来吗。”

警察狠狠地又瞪了二娃一眼“废物！”就赶快向领导汇报去了。同时，警察先给物业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抓紧时间派人去业主家看看，自己驾车飞奔而去，路上还拨打了120。

警察赶到时，保安还没有叫开业主家的门，警察快速绕到楼后，找到厨房窗户，纵身一跃，跳上窗台，一下子就闻到了很浓的煤气味。

于是，赶快捏住鼻子，跳进厨房，迅速关闭煤气阀门，打开窗户和大门，并连声喊叫屋里有人没有，有人没有。

此刻，几名保安也冲了进来，大家都捂着嘴和鼻子，四处找人，喊人，一楼没有，就又冲上了二楼，终于在二楼主卧找到了业主夫妻二人。

此时，他们夫妻二人在床上已软绵无力，摇晃不醒。

警察一摸二人脉搏，都有心跳，赶快喊大家迅速将他们抬下楼，放到院里去。这时，120救护车也正好赶到，医护员人及时检查体征、输氧输液，紧急拉回医院救治去了。

警察看了看众人，对物业公司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也开车返回了派出所。看到二娃后，警察叔叔又气又恨，而又带着轻松险胜的语气说到：“看你干的好事。”不等二娃接话，警察就扬着头走了。

大约晚上十点钟，警察过来告诉二娃，你偷东西那一家，他们家的煤气确实没有关，你逃跑后煤气就顺着房门到处飘散，最终这对业主夫妻两人都煤气中毒了，如果要不是你下午想起来，他们就没命了，现在好了，他们都救过来了，真有你的。

二娃蜷缩在关押室里，听到警察说的这些后，心里咯噔一惊，好悬啊，原来他们家真的没有关煤气啊。

十一点多钟，业主夫妻二人带着疲倦的身影来到派出所，初步了解情况后，要求见见救命恩人，想见见这个良心未泯的小偷。业主夫妻隔着铁栅栏给二娃磕了头，感谢救命之恩，二娃吓得只是躲闪，惊得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警察在电脑里查找了二娃的身世，又让二娃出来，好好的说说自己的真实情况。

二娃说，他的情况都是后来收养他的养父告诉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从小也没有见过父母，养父说是在他5岁时半夜里在街边捡的，此前，养父还捡过一个哑巴姐姐，姐姐叫大花，他叫二娃。

后来，姐姐因为是哑巴，没有上学，八岁时，养父就叫二娃上学。二娃说自己就跟别人家孩子一样在村子里上学，一开始可高兴，后来不行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欺负他，有时候还围住打他、骂他，他就跟人家打架，结果老师批评，回家养父也打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受不了别人的欺负，就偷跑出去好多回，到处流浪，后来都是因为没钱、没吃的，自己又跑回来了。

养父没啥文化，也没有啥能力，只知道种地干农活，让他上学，也可能是想让他将来有点儿出息。

小学快毕业时侯，有个好心的邻居大妈劝他，养父与你和姐姐无亲无故，含辛茹苦养活你们，你要理解养父的心情，养父还不是想让你好好学点文化，将来有点本事。听了大妈的话，二娃有点开窍了，为了养父和姐姐自己也得好好的学习。后来，谁也没有想到，小学升初中考试时，他竟然考上县城的初中了，他非常高兴，他姐和他养父也都很高兴。

他养父还特意为二娃准备了新衣服、新被子和上学到处借的钱，委托邻居送二娃去县城上学。来到县城学校，对二娃来说，啥都是新奇的，学习也跟得上。

过了半年，他家贫穷的状况和他是孤儿的事，还是被同学们知道了，班里有同学看不起他、嘲笑他、侮辱他。二娃就跟欺负他的同学干仗打架，自此，班里很多人开始害怕他、疏远他、提防他。渐渐地，他就不想上学了，把自己的被子从学校里拿出来了，经常的居所是公园、广场、街边的长条椅子上，有时候公共厕所里，为了能吃饱肚子，有时候给人家刷刷碗、吃点剩饭，有时候捡点废品卖钱，实在饿的很了，就在集贸市场里顺手偷人家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或一个水果，也在垃圾桶捡过吃的，总之，过一天算一天。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风里雨里，在县城流浪，眼看快过年了，天气又冷又想家了，可咋回去呢，所以，二娃心里一直很难受。在漫无目的流浪的时候，路过一个很气派的小区，听说住在这里的每一家都很有钱，随便搞一点就花不完。

这件事在二娃脑子里转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想有钱，自己可以买点儿衣服，可以给养父和姐姐买点儿衣服，过年回家再给他们买点儿好吃的，就说学校里给的补助钱。

如果要这样搞钱，那可是偷人家东西犯罪啊，抓住后是要判刑的啊。

二娃左右为难，天天痛苦不堪，有时候抱着侥幸心理，反复设想，这个小区比较靠郊区，稍微偏僻一些，自己只偷这一次，如果发现了自己跑得快，一般抓不住，即便被抓住，把东西还给人家不就行吗。

俗话说贪欲之心不可有，一旦贪上了，就很难忘掉，总会时常想起这个事，二娃心里反复多少次，总是要想方试试自己的运气。

二娃第一次大白天背一个编织袋，对保安说是自己家条件差，想进去捡点装修废品，保安没有让进。于是，他不死心，就背着编织袋围绕着该小区外围墙转圈观察，碰到人就说自己是捡废品的。

二娃发现这里空旷，人很少，小区内外都是刚种植的树木和花草，这也算是第一次踩点吧。

第二次踩点是几天后，天快黑的时候，仍然是围绕着外围墙转圈，观察，走走停停，还时不时跳起来往院里看看，或扒住围墙往院里看，墙上铁丝网很吓人，为了测得是否有电，他从树上搉下一个带树叶的树枝，故意搭在铁丝网上，让它们相互碰撞，结果没有反映，他又多次测试，铁丝网竟然没有电，他心里一阵窃喜。

当他瞄准最边户这一家时，他也多次向这家别墅周围投掷砖块等，始终没有听到反映，他判断这家可能没有养狗、猫之类的动物，于是，更坚定了他偷盗的决心。

再于是，就是本文开头的情景了。

二娃哭着说着，警察录着记着，业主夫妻听着感叹着，可怜的孩子，可恨的孩子，可悲的孩子，二娃用衣袖擦着眼泪，警察用双手在捂着眼泪，业主夫妻相拥着在流眼泪。

二娃痛苦又后悔，知道自己犯法了，弱弱地对警察说：“警察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偷人家东西。”

警察叔叔再次双手掩面，望向天花板，揉了揉眼睛，“孩子，你也太小啊，还是个未成年人呢”。说完，他站起身来朝所长办公室走去。

此刻，业主夫妻也站了起来，走到二娃面前，爱怜地搂住二娃，“孩子啊，你以后怎么办呢”。

二娃身上一暖，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叔叔、阿姨，你们救救我吧”。哭声大而且悲痛、悔恨、惭愧……

不多一会儿，警察又来到二娃面前时，还有一位领导模样的警察也过来了，温和地对二娃说，根据你的情况，经我们综合考虑，并向上级进行了汇报，决定对你进行行政拘留3天，写一份悔过书以示警告。

转身又对业主夫妻说，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看还有什么要求？是否还追究他其他方面的责任？

业主夫妻相互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男主人开口说道：“很感谢你们客观公正的处理，虽然他是小偷，但没有给我们家造成什么损失，而且还主动向你们报告救了我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应该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他出来后，想请你们帮帮忙，做做他的工作，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身世又那么凄惨，本质上又没有特别坏，如果他愿意，以后可以先到我们家公司上班，我也可以先送他去职业学校培训一下，符合年龄要求了，我再正式录用他，你们看可以吗。”

说完，他妻子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此刻，二娃完完全全听懵了，警察叔叔的话、这对业主夫妻的话，字字句句，满含真情，满是善良，他如沐春风，悔恨交加，他在自己脸上打了好几个耳光，并向警察叔叔和这对好心人发誓，一定记取这次教训，绝不会再做任何坏事，一定当一辈子好人，当一个善良的人。

三天后，业主夫妻俩开着车把二娃接走了。

作者简介：

陈锋，1964年5月出生，河南项城人，硕士研究生。1982年应征入伍，武警河南总队服役29年，2012年转业省委宣传部，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130余篇，20多幅摄影作品获奖，现任河南省委宣传部办公室一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