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古城散记

2024-08-22 00:00:00杜风
散文诗(青年版) 2024年7期
关键词:护城河干渠屈原

河流连接着无限

荆襄河在这里,转头向北走。

这个方向,我不需要用手机上的指南针,可以根据武德路的走向来确定。向北步行,走一走,然后停下来看一看。我有过短暂的疑惑,一条河流在平原上,为什么到这里突然要转向?有一段路,我以前曾经走过多次。今天更加靠近水边。距离水边越近,似乎越能激发我走路的激情。走路与写作一样,需要激情。河里的水质似乎没有前段时间那么清澈。荆襄河的水质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没有新鲜的水源,与河里的水交换,河水就会变得越来越浑浊。河面不宽,可以从河面上眺望对岸的两湖农贸市场。在河流的东岸才看清楚,农贸市场建在荆襄河的西岸。从这个角度看见的两湖市场,好像不是原来的市场。这条流淌的河流,教我如何观察两岸的事物,教我如何观察身边的世界。

这就是河流的魅力。

这就是自然的魅力。

继续向北步行。没有风,气温也不是很低。世事嬗变,冬天也变得越来越不像冬天。不过,感觉身上披满了花朵洒下的阳光,因此在河边散步很舒服。有时可以行走在水边的木头栈道上,听见木头欢快的“说话声”;可以伏在木头栏杆上,近距离地观察河水以及河底的秘密。浅水区的水清澈见底,但看不见小鱼。这个季节,水中鱼通常是静止不动的。在这块平原上,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鱼。即使在一条新挖的水渠里,也有游鱼的影子——那不是飞鸟,也不是落花。无论鱼在什么地方,都能避开人的视线。鱼与水,语言与生活,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任何外在的力量也改变不了。在东荆河里钓到鲫鱼,在护城河里钓到锦鲤,就好像在小镇交换掉唇齿音,在古城中使用弹舌音。在平原大地上行走,不断靠近河流,无限地接近流向最低处的活水,有种烂漫的诗意弥漫周身。

顺着荆襄河继续向北走。河流弯弯曲曲地引领我前行。沿途经过沙桥门桥和荆襄外河桥,最后抵达岳山桥。荆襄河上有许多座桥,每座桥都连接着一条路。经过几座桥之后,我感觉双腿有点吃力。因这几天我的左小腿,静脉曲张的地方有点不舒服。坐在岳山桥下面的长椅上休息,凝视北面,正好看清荆襄河的流向。河道在这里分岔,一条流向东面的长湖,另一条流向古城外的护城河。到此刻为止,荆襄河的面貌才在我的头脑中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它的南面进入长江,北面连接长湖。原来,这条河流竟然是古城的重要血管。没有这条河流,无论是城中的湿地公园,还是古城边的护城河,基本上就是一潭无波静水。我们每天吃的、用的水,是几台大水泵从长江里抽上来的干净水。而排出来的生活污水与从天而降的雨水,全靠这条河流接纳和消化。

我曾经不止一次,站在荆襄河外桥上,眺望太阳升起的地方。但从那个方向,我没有找到荆襄河的归宿。后来才知道,这条河流隐藏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就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人工河。那是一条与荆沙大道同行的河流,它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西干渠。西干渠这个名字,我非常熟悉。在我生活过的小镇,也有一条小河,叫西干渠。西干渠,跟随我来到如今生活的城市。起初我并不知道,西干渠是在荆襄河的上游,还是在它的下游。我就沿着西干渠步行,在河流的旁边,有一条林荫道。这条林荫道将我带到图书馆,也曾将我带到吾悦广场。渐渐地,我便认识了西干渠的走向,它通往这座城市的东面,与不远处的长江相同的流向,东西向。应该是荆襄河的下游。也就是说,与江津路、北京路等几条城市的主干道平行。

鸟在树梢上飞。鱼在回忆中游。蜻蜓滋生于有水的地方。云发育胖了自然就会下雨。这些,都是我能持续写作的源头。火星般的星球,在星星的缝隙里有着自己的运行轨道。河流来到我的身边,在最低的地方行走,就应该成为河流本来的样子。这条河流的岸边应该有天然生长的树林。在浅水区生长着芦苇丛,生长着香蒲丛,生长着慈姑和苦草。再深一点的水面,生长着荷叶和睡莲。在湿地中,生活着不同的水鸟,它们都好像尘世中的人一样快乐。我成为我,你成为你,一个人能成为他应该成为的样子。雨天和晴天一样美,雨天与晴天各有各的存在,各有各的颜色。冬天与春天一样美,冬有飞雪飘,春有百花开。在这座城中,河流静卧,身体流淌,驮着无数条道路前行。

河流连接着河流,河流连接着历史,河流连接着无限。

语言链接你我。

祭拜屈原

“他一边听恒河之水,一边读苏小和的小雅歌。”这是八年以前我写下的句子,不知这个句子在今天,能否写进一首诗中。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就像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很多问题一样,只有动手做,才会有答案。恒河水越来越浑浊,仍然在洗涤更加浑浊的人心。那首标题为“恒河之水”的音乐,曾经保存在我的电脑硬盘里,如今已不知去向。苏小和的诗集,有很长时间未曾翻开,而且他的微博早已无法点开。微博正在渐渐被微信强大的功能所取代。

在时间的簸箕里,谁都知道,灰糠和米粒,哪一个更加心虚。我写进诗中的阳光,照亮了我此刻的书房,也在抚摸着不远处的树叶,和古城墙下的一块废墟。像天底下的雨水一样,阳光是公正的,公正的东西往往是“无情”的。我的诗歌写作,仍然在不停地转换范式的过程中,技术上显得不够成熟,好多时候都是眼高手低。写作就是如此,没有胜利可言,更没有唯一正确的方式。写诗这么多年,我不停地在白纸上写出分行的句子,现在想一想,其实,我是一直在让一首首诗走向归途。

这一天感觉最舒服的事,就是躺在沙发上阅读闲书。书是闲书,人是闲人。闲书与闲人都是没有功利的。没有功利的事情做起来就舒服,功利性太强的事情做起来心就会累。气温在明亮的阳光下缓慢地上升,回到夏天,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季节在不知不觉中,说变就变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春天与夏天正在办交接手续,并没有因此而停顿。如果生活中的纠结在一瞬间,被一场即将来到的大风化解,就不需要那偶尔地醉酒,也不用尝试着把一些细节拼凑成一首诗。

步行四十分钟,来到屈原的石雕像面前,才算真正看清楚,诗人的视线不在护城河上,而在更远的市井中。其实,已经无数次抬头仰望护城河边的屈原,却没有发现这一事实。仔细想一想,还是我自己没有站在屈原的角度看问题。我的注意力,仅在一本独居日记的书上,仅在一首未写完的小诗上。而那一群广场舞大妈,注意力只在自己的舞姿上。能感觉到书中所记之事,与扭成麻花的生之绳索之间,毕竟有太多不可知的摩斯密码。一只布谷鸟在隐秘之处的呼唤——很难说,这,到底是一天的开始,还是今天的结束?

人,你离得越近,越多毛病,越多麻烦,越多失望;神,你离得越近,越美妙,越满足,越给力;在世俗中,你积攒的东西越多,人生路上就越沉重,因为你积攒的都是身外之物;从思想信仰那里,你收获得越多,人生路上就越轻松,因为你收获的都是内在的生命力。现在,我每次回到老家,回到九簰洲村,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那里早已不是我的故乡了,我的家在古城,那些我过去相识的人,如今已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在那片土地上,点点痕迹,都已写进追忆里。

这些生命中的多与少,很难有恰当的尺度。多是相对的,少也是如此,只有自己的内心才清楚。之前一提到神和上苍,就觉得都是些虚幻的、看不见的东西,其实,这些应该是指我们做人的精气神。现在渐渐有些明白,我觉得“精气神”中的“神”,与我前面提到的“神”,有很类似的内涵。就好像这片土地上的乡村,都有着一种独立的乡村品格。

回到博物馆,徜徉在落地窗边,或者明亮的灯光下,欣赏着各种各样的古代器物和世界各地的名画。仔细想想,在博物馆里陈列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物品,而是人类的历史与文明,文化的兴衰和繁衍,以及美的生长和旅途。到了博物馆,人们才可能明白,自己到底是谁,自己来自何处,将要去往何处。博物馆里陈列的物品,现代人几乎不用。现在,我每天使用的物品,与博物馆里的物品似乎没有关系。我现在使用的语言,更不可能在博物馆里找到。但,又不尽然。

当我站在屈原的雕像前面,才突然想起这个人原来是楚国人,他是楚国的后代。而我此刻站的这个地方,原来就是楚国,我正站在楚国的土地上。当我们祭拜屈原的时候,就是在祭拜我们的先人。此刻,我才突然想起,我来自洪湖,来自九簰洲村。九簰洲村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乡村,我出生在那里,我的根就在那里。至今,我仍然会说九簰洲村的方言。我身上所具有的独特之处,实际上,就是我的神。

这种神,将我从人群中区分开来,虽然,我如今就生活在这座古城。

猜你喜欢
护城河干渠屈原
看不见的护城河
中轴线上的护城河
“老干妈”的商标护城河
商界评论(2022年4期)2022-06-13 14:25:36
南干渠儿童活动空间
大众文艺(2020年21期)2020-12-02 05:09:34
梦见屈原
文苑(2020年8期)2020-09-09 09:30:26
端午思屈原
少先队活动(2020年6期)2020-07-27 01:35:04
忠实履行新时代使命任务坚决当好首都政治“护城河”先锋
屈原及其《离骚》(外三则)
中华诗词(2018年9期)2019-01-19 01:11:02
屈原送米
超声波流量计在兰干渠上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