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布置中的成都市第十五届运动会青少年组攀岩场馆。(章梦晗/摄)
法国当地时间8月7日中午12点半,在明媚的日光与勒布尔歇运动攀岩馆碧色背景墙的映衬下,女子速度攀岩项目红白配色的线路格外显眼。
与其他比赛开场前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不同,速度攀岩的赛场下,观众正屏住呼吸。6秒,对速度攀岩选手来说,足以攀爬垂直地面90度的15米攀岩赛道。
就在比赛开始的信号发出后,电光石火之间,中国选手邓丽娟和实力强大的波兰选手米洛斯瓦夫就以脱缰之势对金牌展开激烈争夺。最终,邓丽娟以6.18秒的成绩拿下了银牌,世界纪录保持者米洛斯瓦夫以6.10秒夺冠。
资深攀岩从业者、成都攀岩协会会长吴晓江告诉记者,本届巴黎奥运会,中国攀岩队展现了极强的竞争力,而在赛场之外,攀岩在群众中也日渐风靡。近年来,除了攀岩,自由式小轮车、霹雳舞、滑板这些奥运赛场上的新兴项目也在国内吹起潮流运动之风。这些在过去被划在小众圈子的运动,一步步破圈,走入奥运会。
在潮流文化气息浓郁的成都,轻易就能找寻到爱好者们的身影。与此同时,伴随着城市新中产消费的崛起,这些奥运“潮项”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那里先打一颗螺丝,入的点再深一点儿,旁边再去打一颗……这个点松,调转一下,继续转、转、再转,好,到这里别动,往下挪三个指。”
就在巴黎奥运会攀岩项目开赛的前一周,成都市第十五届运动会青少年组攀岩比赛刚刚结束。作为比赛场馆的提供方之一,吴晓江提前一周就与此次赛事的外地定线员们见面,着手重新布置岩馆比赛线路。
本次比赛的难度主定朱适来自浙江宁波,记者遇见他时,他正根据已经规划好的线路难度,指导挂在岩壁上布置线路的定线员挪动岩点。
朱适与吴晓江可以算作是国内比较早一批接触攀岩的人。从接触攀岩到从事攀岩行业已有20多年,他们一路伴随着攀岩运动在中国的起步、成长与飞速发展。据吴晓江介绍,最早的这批爱好者中,有的只把攀岩作为业余爱好,也有的逐渐深入攀岩行业,组俱乐部、找场地、办岩馆……随着攀岩作为正规运动赛事在国内推广,与之相关的工种逐渐被重视。比如定线员,一般都是各地资深的攀岩老手,在考取相关证件之后,参与到全国各项赛事的定线工作中。“定线就是制定攀岩线路,需要根据组别、参赛者水平等对攀岩线路进行设计、调整,攀岩选手在比赛时就像是上场答题的考生,而定线员则是试卷的出题方。”朱适说。
其实,作为奥运会新兴项目的攀岩并不是一项新运动。吴晓江介绍,攀岩技术的兴起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但直到20世纪中叶,攀岩才真正成为一项独立的运动项目,当时的攀岩运动一般以自然的岩壁为主。20世纪80年代法国人发明人工岩壁后,攀岩运动完成其萌芽到发展的过程,其中,攀岩比赛也发展出多元的比赛模式。到今天,作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的攀岩,细分了三种赛事:攀石、难度攀岩和速度攀岩。
“可以说,攀岩本身的竞技性、观赏性让它成为了现在许多人关注的明星体育项目。虽然它很‘极限’,但是在近20多年的发展中,场馆与路线发展的成熟让它有了进入奥运会这样主流大赛的潜力。近年各大体育学院也将攀岩纳入教学体系,使它的发展建设越来越系统。”成都体育学院户外专业在读学生周林告诉记者,运动攀岩比赛极具创造性,可以在视觉、美学和比赛刺激程度上带给观众无与伦比的感受。因此,这项运动在年轻人当中颇为流行。
与攀岩一样是奥运会新兴项目的小轮车、滑板、霹雳舞、冲浪在奥林匹克官网中的介绍都同时出现了一个词:年轻。这些运动在年轻人中颇受欢迎,它们的竞技性、观赏性相比于传统运动项目毫不逊色。
成都某滑板品牌创始人、“速降”资深玩家吴凌鸿在因伤病放弃长板运动后一心投入到滑板事业中。他对于滑板能够作为奥运项目进入大众视野丝毫不感到意外。吴凌鸿认为,滑板本身技巧多、难度大,是极具观赏性的运动。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滑板就成为地下另类文化的一部分,反映了当时自由、叛逆和寻求刺激的价值观。在几十年的发展中,滑板圈也经历了将其视为刺激、扮酷的符号到将其视为日常运动爱好的过程,期间也催生出作为比赛项目的滑板运动,其规则、赛制也在其中逐渐完善。本届奥运会中,滑板分为两个项目:碗池和街式。运动员必须完成他们最拿手的绝招,同时还要保证动作的难度、速度和多样性。
如果仔细了解本届奥运会中的这些潮流项目,不难发现自由、突破自我本身就是这类运动的代名词。特别是这些项目在青少年中都拥有较为广泛的参与基础,这群被称作“Z世代”(1995—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的群体对极富挑战性,具有自我展示特质,承载流行文化的运动项目有着天然的共鸣。这些“潮项”的加入,为古老的奥林匹克运动增添了一丝“酷炫”气质,带来更多灵感、创意和时尚元素,这与奥运会在新时代中想要拥抱年轻群体,展现当下奥运与时俱进精神的内核不谋而合。
贴近年轻人不仅仅意味着精神与气质的转变,还意味着其背后有着庞大的消费群体和产业链条。潜在的商业价值,为这些运动跳出冷门小众圈子蓄力,不仅助力其走上奥运会的舞台,也助力其成为当下社交媒体中的新宠。
在国内,攀岩则兴起于世纪之交。“攀岩与户外运动的兴起密不可分,成都作为许多户外运动路线的中转站,攀岩风潮也在那时兴起。”吴晓江回忆,在2010年之前,成都市内基本找不到几个可以攀岩的正规场地,而目前成都的专业岩馆已经有好几家。“目前成都攀岩市场虽然仅次于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但仍旧是一块未被完全开发的市场,近半年,特别是在近期奥运会赛季,人们对于攀岩的兴趣在增长,而成都缺少大型岩馆,近期有不少外地岩馆都想入局成都市场。”
吴晓江也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攀岩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只是攀岩,滑板、自行车、飞盘……这些受到城市新中产喜爱的运动在社交媒体上不断出圈。“特别是小红书,近半年来,攀岩流量不断走高,大有代替自行车成为下一个城市中产运动代表的架势。”一名攀岩爱好者告诉记者,自己从8年前开始学习攀岩,当时的岩馆中几乎都是前辈,像她这样的新手很久不见一个。“但从去年攀岩在小红书火了以后,岩馆中的新人特别是青少年越来越多。”
朱适告诉记者,东京奥运会之后,攀岩就已经“出圈”,随着国家攀岩项目梯队建设的成熟,各类赛事增多,带来的关注也水涨船高。
《这!就是街舞3》总冠军、中国舞蹈家协会街舞常务理事委员杨凯是四川地区最为“出圈”的bboy之一,bboy是对breaking(霹雳舞)男舞者的称呼,这一称呼还在今年奥运会的霹雳舞项目中得到了保留。杨凯告诉记者,去年7月中国体育舞蹈联合会组织全国青少年霹雳舞精英训练营,任秉良和张哲瀚成为四川仅有的两名入选选手。“目前的比赛路径是从舞者当中进行选取,然后研究奥运赛事规则进行集训。但之后,随着赛制的成熟,可能这类舞蹈运动的运动员和舞者就是不同的训练方向。”
成都市体育局青少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近四年,由成都市体育局、教育局或者市街舞运动协会举办街舞(含霹雳舞)比赛约50场,参加人数共计约10万人次,成都更有街舞俱乐部超1000家,参与街舞锻炼人群超10万,其中霹雳舞项目有2万人以上。不仅是霹雳舞,奥运会中的新潮流项目在近年来备受关注,哪怕是一些没有入奥运会的潮流项目,近年来在各类赛事的加持下,关注度也越来越高,比如成都之前举办的UCI国际自行车联盟都市自行车世锦赛吸引了全世界500余名专业选手。“这场比赛在当时就加入了今年备受瞩目的奥运新项目小轮车。”
“奥运会是一个信号,随之而来的是由国家到省市的专业队伍组建,它的选拔程序和传统竞技体育非常类似,这就催生了新人的不同学习目标与发展路径。”在与朱适的交谈中,他表示,潮流项目的入奥,不仅直接影响着普通人对于运动项目的喜好,同时也释放出了商业信息。
坐在吴凌鸿别出心裁开在商场一楼的滑板店中,他指着周围3家国际运动品牌说:“这些品牌每一个在今年都针对滑板或围绕滑板元素推出了一整套设计。”吴凌鸿的滑板店之所以开在商场是因为他想改变人们对于“滑板只能是街头的,不能是高端的、有商业价值的”看法。
巨大的产业潜力让这些奥运“潮项”天生带“金”,成为运动商业难以忽视的新宠。“虽然现在主要是做教学,但是我们也做滑板产品。滑板入奥运项目之后,来店里咨询的家长、感兴趣的年轻人很明显变多了。除了教学我们也卖板,其实这些产品非常赚钱。”吴凌鸿表示,之前纯做滑板产品,一个月的流水可达百万元。
7月27日,2024中国滑板街头巡回赛暨第二届SKS街头之王滑板公开赛成都站赛事落下帷幕,下一站将去到深圳,而这场赛事的总决赛将于10月份在成都举行。
成都市体育局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近年来依托“大运会”“世运会”,潮流运动已经深入成都加快促进体育产业创新融合发展和体育消费转型升级的部署。依托潮流文化,各类体育建设中,成都融入新兴运动主题元素、植入时尚文化IP业态、提升休闲生活商业场景,力图构建具有新发展理念的炫运动、潮文化、悦生活三位一体的IP。
而在大众与从业者的感知中,滑板公园的增多、社区化运动场景越来越成熟,绿道、各类球馆的场地建设也愈加丰富。
“成都本身的文化气质与底蕴是很chill(松弛)的,消费观念上,大家也很愿意为自己的兴趣爱好投资与花钱。”吴凌鸿和家人来自福建,但他们在成都学习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之所以选择在成都发展自己的滑板事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潮流文化在西南甚至全国都走在前列。“对于滑手来说,许多滑板公园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不太注重实用,可能只是开辟了一个小角落,没有场地、路线规划。而近几年新开设的滑板公园明显有所改善,我们的一些专业人士也参与到公共滑板公园的路线设计中。”
不过,面对奥运带来的热度,以及当下潮流运动的火热,也有一些爱好者对小众文化的“破壁”产生担忧。
在绵阳生活的Bboy王海超就表示,虽然霹雳舞进入奥运后人们的接受度更高了,参与人群发展迅猛,但对于自诞生之初就有地下、自由以及反叛气质的霹雳舞来说,有时候可能过于“热闹”反而让爱好者们感觉自己热爱的文化有些变了味。王海超也认为这情有可原,“奥运会作为一种主流赛事,有它的规制、赛程,霹雳舞要展示‘可评估’‘可量化’的部分。”但他还是觉得,“霹雳舞还需保留它本身的样子。”
据王海超与杨凯介绍,从霹雳舞成为奥运项目前一直到今天,舞者之间仍旧有泾渭分明的声音,支持成为奥运项目的一方认为这有利于舞蹈的推广,并且发展不应局限于某种形式;而另一方反对者则认为加入奥运可能导致这种舞蹈被主流文化、商业利益等裹挟,失去其自由、反叛的内核。
“奥运带来的热度让过去小众的圈层打破边界与主流文化碰撞,让更多的人摘下了有色眼镜,让一些人可以用爱好生活,不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固然好,我们还是要想一想它(这个项目)原本的文化是什么,它的内核、精神才能给它带来独特的价值和养分。”王海超认为,面对奥运,倒不用“拒绝”,但也不要过于“依赖”,“我们或许可以让自己聪明一点。”对于新事物、新发展,潮流运动不仅需要主流赛事鼓起勇气进行探索,也许不同的声音才能让人们更多思考运动与人的关系与本质。
在吴凌鸿的线下店,近千块不同规格的板子、富有设计感的周边、配套的护具整齐地陈列,滑板场地还没有迎来今天训练的学员。坐在椅子上,吴凌鸿很放松、很平淡。尽管近期的生意越来越好,但他更庆幸自己一直把线下店业务坚持下来,这让他得以好好体会“滑起来,风在耳边自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