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国志》所见汉晋巴蜀地区婚姻特点研究

2024-08-16 00:00田洁
名家名作 2024年19期

[摘 要] 东晋史学家常璩所著《华阳国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地方志专著,是研究巴蜀地区历史的重要史料。通过对《华阳国志》内容的分析可以看出,从汉魏到两晋,巴蜀地区由于受政治因素及独特的地理环境的影响,呈现出独特的社会文化特色,其中婚姻方面的特色有女性重贞守节、财婚风气盛行、实用色彩浓厚、内部通婚等特点。

[关 键 词] 《华阳国志》;汉晋;巴蜀;实用型婚姻;财婚;内部通婚

一、引言

《华阳国志》记述了从远古到东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期间西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战争、地理、民族、物产、人物等多方面的内容,是研究西南地区地方史和民族史的重要史料。因此学术界对《华阳国志》展开了广泛研究,并呈现出多角度、多层次的研究特点。目前,学术界主要从版本源流、校注译注、语言文学、历史资料、作者思想等方面对《华阳国志》进行研究,并且取得丰硕成果。仅从历史资料这一角度来看,主要涉及民族、民俗、人物、文化、地理等方面,对《华阳国志》中涉及的婚姻问题鲜有单独论及。另外,关于汉晋巴蜀婚姻问题的研究,主要有薛瑞泽等人对三国婚姻问题研究中提及的蜀汉婚姻问题,单独对汉晋巴蜀地区婚姻问题的研究较少。故本文将以《华阳国志》为中心,对汉晋时期巴蜀地区的婚姻特点进行探讨,以便对汉晋时期巴蜀地区婚姻状况和女性地位有更全面的认识。

二、汉晋巴蜀地区婚姻特点

(一)女性重贞守节

《先贤士女总赞》为巴郡、蜀郡、广汉郡、犍为郡、汉中郡、梓潼郡等郡五十三位妇女立传,[1]开创了地方志为女性立传的体例。所载女性传记中,既包括一批贤德之女,如阳姬的父亲因罪入狱,阳姬为其申冤;赵媛姜丈夫盛道触犯法律,赵媛姜代替丈夫受死;李文姬父亲被免职,两位哥哥被罢官,她担心李氏有灭门之灾,于是“匿弟燮,随父门生王成亡命徐州”,后来遇大赦,李燮得以返回故乡;陈惠谦为丈夫张亮则为官建言献策,阻止侄子学习仙道。对这些贤孝、有德才之女,常璩表现出对她们的赏识和赞美。除了对贤德子女的记载,所载女性传记中,一半以上记述的是贞节烈女的故事,大体可分为两种类型:

一类是在丈夫死后终身不嫁,侍奉公婆,抚育训导子女。如任安的母亲姚氏很早就成了寡妇,立志守节,抚育任安;安众县令程祗的妻子李穆姜,在丈夫死后抚养六个继子;蜀郡常靡在丈夫家人死后,收殓了其家人的遗体,并且“养遗生子,立美成家”。对这些守寡后不嫁抚养教育子女,甚至抚养继子继女的女性,常璩也表现出对她们的赞美之情。

另一类是通过一些极端方式以及法律手段守贞、守节。如袁福、杜慈、韩树南等在丈夫死后自尽殉情;公乘会的妻子张氏割耳断发、陈助割喉、殷纪配断指、周度割鼻等,她们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抗拒再嫁,从一而终;张昭仪、姚妣、姚饶等为避免遭辱以死明志;还有罗贡、彭非等向政府控诉家人逼迫自己再嫁。面对通过自尽、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守贞节的女性,常璩一方面表现出对她们的同情,另一方面也表达了对那些强势逼嫁的批判和强娶的控诉,同时对那些通过向政府申诉而反抗父兄逼嫁的行为,常璩也表现出对她们胆识的称颂。

之所以这一时期女性如此注重贞节,并且表现得无所畏惧,主要有以下两方面原因:

第一,随着汉中央王朝对巴蜀地区的控制进一步加强, 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原文化在巴蜀迅速传播开来,两汉时期, 地方官学、私学、游学等共同构成了巴蜀地方教育体系。[1]儒学思想的广泛传播,也使传统儒家观念思想中的忠义、孝悌、贤明观念等进入女性教育体系。广汉人王遵的妻子张叔纪贤惠有教养,侍奉婆婆,教育儿子王商,广汉周干、古朴、彭勰、汉中祝龟为其作颂,曰:“少则为家之孝女,长则为(家)〔夫〕之贤妇,老则为子之慈亲。终温且惠,秉心塞渊,宜谥曰孝明惠母。”[5]可见女性从少时到老年,社会为其制定了一整套行为准则:少孝、长贤、老慈。另外,董仲舒提倡的三纲五常中的“夫为妻纲”;刘向作《列女传》,主张女性“终不更二”;班昭作《女诫》,倡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都从观念上加强了对女性行为规范的束缚。

第二,除了从观念上加强对女性的束缚外,统治阶级也对女性守贞节的行为持鼓励和赞扬态度。政府对女性守贞节的行为或立碑、或画像、或赠予荣誉称号、或赏赐财物或免除赋役以资鼓励,但主要以立碑、画像为主。如李正流丈夫杨文去世后,父亲欲让其改嫁,李正流自沉,“太守五方为之图像”。武阳人仪成早亡,在丈夫的棺材入墓的那一天,谢姬吞下毒药而死,与丈夫同葬,“县以表郡,郡言州,州上尚书。天子咨嗟,下诏书:每大赦,赐家帛四匹、蜀谷二石”[5]。这种官方认同使女性重贞守节的行为更加成为社会公认的价值取向,以致她们不惜失去生命也要保全自己的声誉,获得社会的认可。

(二)婚姻的实用性

汉晋巴蜀地区婚姻的实用性首先体现在政治方面,统治阶级多以婚姻关系为纽带,或结交政治同盟,或团结下属,以形成强有力的政治共同体。赤壁之战后,刘备为荆州牧,为巩固孙刘联盟,孙权将其妹嫁于刘备,为了结交盟友,又为了荆州地盘,就算知道是个圈套,刘备依然答应了与孙权缔结这段姻亲关系。但刘备又忌惮孙夫人,后还吴。建立在这种政治基础之上的婚姻,因具有极强的功利性,所以当双方目的都达成之时,这种婚姻的破裂势所必然。[4]刘备入主益州后,法正劝谏刘备纳刘瑁之寡妻吴氏为妻,刘备虽以伦理道德为由拒绝,但为了得到原刘瑁和吴氏家族政治支持,刘备听从劝说纳吴氏为夫人,刘备又通过这段婚姻获取了新的政治资源。张飞的两个女儿先后被立为皇后,建兴元年(223年),刘禅“立皇后张氏,车骑将军飞女也”[5];建兴十五年(237年),张皇后去世,“延熙元年春正月,立皇后张氏,敬哀皇后妹也”[5]。 又有诸葛亮子诸葛瞻“年十七,尚公主,拜骑都尉”[6]。关羽之子关统“尚公主,官至虎贲中郎将”[6]。费祎子费恭“尚公主,伟长女配太子璿为妃”[6]。通过与大臣缔结姻亲关系,使之成为蜀汉政权强大的后盾和支持者,极大地稳定了蜀汉内部的政治局势。

除了靠缔结婚姻关系来维持政治的稳定之外,缔结婚姻关系还带有其他方面的目的。东汉末年陈留人吴懿随益州牧刘焉入蜀,“焉闻相者相陈留吴懿妹当大贵,为瑁聘之”[5]。很明显,刘焉并不是看中吴懿妹妹的美貌,也不是才华,而是相信相师谶言,欲借吴氏“大富大贵”之相兴旺其家族。建安元年(196年),曹操亲征刘备,刘备战败,东海大商人麋竺“进妹为夫人,及客奴二千,金银宝货资之”[5]。麋竺通过妹妹的这层关系得到了他的政治靠山,刘备也通过姻亲关系得到了财力上的支持,得以重整旗鼓。

个人才能也是择婿的标准之一。东汉时期,太尉李固遇害,其少子李燮得以逃命到徐州,做酒家佣十余年,酒家并不嫌弃目前李燮酒家佣的身份,而是看中李燮未来可期,前途无量,后来果然在汉灵帝时拜安平相,迁河南尹。同样,因为才华出众而被选中为婿的还有西晋时期的何攀。时任益州刺史的王濬,促成灭吴战争,何攀参与王濬的军事,频繁出使洛阳,司空裴秀认为何攀才能出众,将女儿嫁给他。这种择婿方式,是否得到自己女儿的肯定我们不得而知,但既想为自己的女儿寻找一个好的丈夫,又想为自己的家族寻找一个靠山的目的显而易见,也许后者更加重要一些。

(三)财婚风气的盛行

《华阳国志》对巴蜀地区经济、物产等方面的记载不胜枚举,如《汉中志》载汉中郡:“厥壤沃美,赋贡所出,略侔三蜀”[5]。又有梓潼郡:“土地出金、银、丹、漆、药、蜜也”[5]。《蜀志》载:“其宝则有璧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赭、垩、锦、绣、罽、牦、犀、象、毡、毦,丹黄、空青、桑、漆、麻、纻之饶……其山林泽渔,园囿瓜果,四节代熟,靡不有焉”[5]。《南中志》载:“郡土(大)平敞,(有)原田,多长松,皋有鹦鹉、孔雀,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5]。秦始皇平定六国后,又不断迁徙豪强大族到蜀地。《蜀志》载:“然秦惠文、始皇克定六国,辄徙其豪侠于蜀。资我丰土,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才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5]。汉安县“有盐井、鱼池以百数,家XRidzTo5UtcKOBsuZGHUMw==家有焉,一郡丰沃”[5]……可见,巴蜀地区不管是动植物资源,还是矿产资源都相当丰富,为婚娶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基础,人们家资丰厚,藏富于民,“盖亦地沃土丰,奢侈不期而至也”[5]。

巴蜀地区财婚风气盛行,不光耗费大量资财,而且排场更是宏大。史载“蜀土富实,时俗奢侈,货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倾家竭产”[5]。“嫁娶设太牢之厨膳,归女有百两之(徒)从车”[5]。《南中志》中记载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说卓家“岁取千匹”“赀累巨万亿”,史载“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7]。虽然这段婚姻并没有得到女方父亲的支持,但仍付出了巨大的嫁资。孙权之妹嫁予刘备后,也有“侍婢百人”,虽然这场婚姻带有政治目的,但“侍婢百人”作为陪嫁是毋庸置疑的。

巴蜀地区奢侈之风盛行,除了巴蜀地区本身富有之外,也有社会习俗的传承。常璩称:“原其由来,染秦化故也”[5]。另外,魏晋时期,奢侈之风盛行,如《晋书》载:“人性无涯,奢俭由势。今并兼之士亦多不赡,非力不足以厚身,非禄不足以富家,是得之有由,而用之无节。蒲酒永日,驰骛卒年,一宴之馔,费过十金,丽服之美,不可赀算,盛狗马之饰,营郑卫之音,南亩废而不垦,讲诵阙而无闻,凡庸竞驰,傲诞成俗”[8]。这就影响了当时的婚姻礼俗,促成了财婚风气的形成。[9]

(四)地区内部通婚

地区内部通婚是巴蜀地区婚姻的另一个特色。根据记载可以发现,《华阳国志》所载人物的婚配地域大多局限在巴蜀地区之内,有的为同郡之内通婚,如蜀郡郫人何玹适蜀郡成都人赵宪、犍为郡南安人谢姬适犍为郡武阳人仪成;汉中郡南郑人刘泰瑛适同为汉中郡南郑人的杨矩;汉中郡成固人杨礼珪适汉中郡成固人陈省;广汉郡雒人庞行适同为广汉郡雒人姜诗……《襄阳耆旧传》载:“庞林妇,同郡习祯妹……”[10];有的为相邻郡通婚,如犍为郡杨进适广汉郡王博、梓潼郡文季姜适广汉郡王敬伯、犍为郡杜慈适巴郡虞显……

闭塞艰险的地理环境和不发达的交通,局限了巴蜀地区人民的婚姻范围。《巴志》载:

郡境广远,千里给吏,兼将人从,冬往夏还,夏单冬复。惟逾时之役,怀怨旷之思。其昏婚丧吉凶,不得相见解缓补绽。下至薪菜之物,无不躬买于市。富者财得自供,贫者无以自久。是以清俭,夭枉不闻。加以水陆艰难,山有猛兽,思迫期会,陨身江河,投死虎口。咨嗟之叹,历世所苦。天之应感,乃遭明府,欲为更新。童儿匹妇,欢喜相贺,将去远就近,释危蒙安。县无数十,民无远迩。恩加未生,泽及来世。巍巍之功,勒于金石。乞以文书,付计掾史。人鬼同符,必获嘉报,芬等幸甚。[5]

所以当时的巴郡面积过大,人口众多,难以治理,地理位置艰险,山高水深,交通不便,而且山有猛兽,人们生活既不方便又不安全。

闭塞的政治军事环境也使巴蜀地区人民的婚姻范围受到限制。西汉末年以来,从公孙述据蜀到刘备建立蜀汉政权,再到西晋末年入蜀的关陇六郡流民建立的成汉政权灭亡,巴蜀地区重新归于东晋统治之下,巴蜀地区长期处于割据状态下。除了政治联姻外,如孙权为加强与刘备的友好关系,将自己的妹妹进献给刘备,普通百姓多在巴蜀地区内部通婚。

三、结束语

综上所述,常璩为一方女性做传,开创了地方史志为女性立传的体例,既有对她们悲惨经历的同情,也有对她们贤德品质的称颂,显示了对女性的重视。通过对《华阳国志》内容的分析可以看到,受儒家传统妇女观影响,巴蜀地区妇女普遍重视贞节;在婚姻关系中,女性处于从属地位,不管是结婚还是改嫁,更多的还是听从家族的安排,鲜有选择的权利,有的甚至被当作筹码来实现国家和家族的目的,感情倒是成了婚姻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因素。另外,受地理因素和政治因素的影响,汉晋巴蜀地区婚姻还呈现出财婚盛行和地区内部通婚的特点。

参考文献:

[1]彭华.常璩与《华阳国志》述论 [J]. 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5):54-68.

[2]李桂芳. 浅析儒学的传播与汉代巴蜀地方教育的发展[J]. 文史杂志,2012(5): 22-25.

[3]黄小莉.汉晋巴蜀女性文化探究:以《华阳国志》中女性传记为中心[J].社会科学前沿,2021(6):1543-1549.

[4]薛瑞泽. 蜀汉婚姻的特色 [J]. 文史杂志,2001 (3): 72-73.

[5]刘琳.华阳国志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84.

[6]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

[7]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8]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9]魏向东.论魏晋南北朝财婚风气及其影响[J].江苏社会科学,2002(5):161-165.

[10]习凿齿.校补襄阳耆旧记[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