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
水经新注:嘉陵江
嘉陵江源出大散关西南嘉陵谷,“汉水又南入嘉陵道而为嘉陵水”(《水经注·漾水》)。
嘉陵江
水做的朝天门,长江一扇,
嘉陵一扇,嘉陵以一泻千里的草书,
最后的收笔插入长江腹中。
我第一声啼哭在水里,
草书的一滴墨,与水交融,
江北红土地上的红,脐血冲不掉。
向海,两岸猿声不能挽留,
深潜,南北朝《水经注·漾水》里,
找到乳名。
东源和西源争吵累了,
两河口两源合一。嘉陵江
与生俱来的包容和接纳,源远流长。
惊涛拍岸或者风花雪月,
陕、甘、川、渝长途奔袭,
拖泥带的水,与烟火人间相濡以沫,
是为记。
昭化
水从海拔三千米飞流直下,
在昭化,携白龙和清江,太极天成。
环四面的山,临三面的水,
阳极鱼眼处的三国古城,
一部长篇节选,一滴水里的太阳。
山水太极图上的呼吸,
折叠天人合一的洄澜。
水流沙坝上的客栈,
水的戏谑和沙的幽默像接头的暗号。
客栈一副绝对忍俊不禁——
上联“日过很多老陕”
下联“夜宿不少秦人”
鱼鹰也含混了四川话和陕西话,
水里的鱼把它当成了母语。
提一壶老酒,川陕方言烹煮的鱼,
绝对不会喉咙里卡刺。
一声秦腔,风从街头漫向街尾,
半折川剧,雨从街尾湿了街头。
嘉陵江涛声浸润的小镇,
旧瓦上的故事都有很好的水性,
风里浪里,自由翻卷。
水码头
一张老照片被水洗了又洗,
所有的颜色洗白,真相难以割舍。
趸船、木船列阵,河床窄了,
渔舟在夹缝里唱晚。客栈悬挂的灯笼,
通宵值更,酒家里的划拳声,
从石板镶嵌的路拾级而上,
塞满三十三条街道、一百零一条小巷,
码头的动静,是最好的催眠。
如果有幸,遇上一支小曲掉进水里,
捞个天荒地老,一生就过了。
嘉陵索道
嘉陵江的长篇情景剧,
纤夫和船工的号子已是“非遗”,
博物馆的旧照片放大在舞台上作幕墙,
流水的音效依然惊心动魄。
横跨江上的索道是重庆原创,
世界的唯一,凌空滑翔的飞行器,
连接两岸的冒险和刺激,被一根钢缆,
轻描淡写。
还是车厢模样,离开地面的公共交通,
把自己抛在半空,一飘就是对岸。
水上以这样魔幻的方式出行,
手心出汗,有点儿上瘾。
嘉陵江上的大桥一座接一座,
而嘉陵索道只有一条,来回穿梭。
穿梭的时光隧道,闭上眼可以大开眼界,
脚下匍匐的江水,含情脉脉。
草堂
素描的草堂,西门东门,
进出自如,浣花溪流水分行的诗,
都是茅屋的原唱。
老杜千诗碑林竖起的屏风,
屏蔽轻薄,屏蔽一年一度的秋风,
神或者圣,不能破。
五百亩浣花公园划归杜甫了,
成都给足了诗歌的面子。
茅屋听风的主人,想不到千年以后,
自己前庭后院散落的短句长歌,
草木、飞鸟以及大鱼小虾
都能倒背如流。林荫幕后里的蝉,
高一声低一声带出的节奏,
修订了古音的平上去入。
韦庄在成都
浣花溪的晚唐和前蜀,
在一只秋蝉的号角里,落叶纷纷,
韦庄前脚与后脚沾满的泥土,比印泥鲜艳。
秦妇的感旧伤时,让说客身份反转,
宰相寻见的草堂芜没已久,欲哭,
在杜工部曾经的栖身地,
重结茅草为一庐。
杜甫采诗而去,茅屋被秋风破了又破,
韦庄在浣花溪花间走笔,一个金句,
留给了草堂。
李白别传
仙临锦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逗留也是优哉游哉,青莲街客栈里,
清油灯下找不到一枝莲,三杯两盏淡酒,
惊叹“九天开出一成都”。
这只能是天眼所见,而且忘了自己,
奔驷马桥而来,琴台去了,扬雄的老宅去
了,
举荐的音讯却无,锦江水冷,
散花楼散的花付之东流。
心高未免气傲,狂士不觉地厚天高,
留一首《上李邕》落地生别恨,
也算是拂袖而去,背向渝州,
再也没有回头。
梁湾村
我的姓氏从西江河上岸,
绣水做外套,披挂在梁湾村身上,
温婉、窈窕、水灵,无与伦比。
我确信梁的族人在这里有过久远的烟火,
有过野钓,与林家、刘家,以及
赵钱孙李亲近一方水土,过往甚密。
比邻湿地的芦苇,杏花、樱花的花落花开,
纷纷扬扬都是记忆。
梁湾村湾里最美乡村的梦,
被水润,所有外来的客家都是主人,
林盘院落里梦的章节可圈可点。
青白江毗河以南,流水依依不舍,
落款:成都乡村别院。
东安湖
水的触须在龙泉山四面埋伏,
水润的阳光比丝绸柔软,
鸟的鸣叫滴落的露,顺山而下。
东安湖是有背景的湖。
就像所有江湖不是无中生有,
龙泉山脉,是东安湖血缘认证的前世。
一滴露水的湖摇曳春夏秋冬,
比其他的湖有更多的秘密,
远古长调与咫尺涟漪,桃花遮面。
水面浮出奔跑的各种肤色和语种,
满世界青春正在集合。东安阁楼上的风,
按捺不住湖水的激动。
东安湖与五洲四海平行了水文线,
一次重合就是永远。客家土楼,
湖水泡酽的茶,荡漾连绵的波澜。
诸葛井
坐井观的天有多大,天不语,
风从弥牟镇走过,尘土漫卷的八阵图案,
与奉节白帝城水的八阵,
互为印证。
井底波澜很弱,天上的云勾连的三国,
投影在水里的面目确凿,一个人,
拿捏的鹅毛扇,羽毛很轻。
老井不完整的井沿,像豁缺的牙齿,
岁月的慢留住的冷兵器时代,
烽烟滚滚,一口井,一片自由的天。
没有任何一口井规矩一颗心。
步兵、弩兵、车兵、骑兵浩荡合成,
不在乎在纸上,在井里。
遗址遗留的痕迹不能说话了,
古道、古巷、古校场,八阵赋只读半截,
在井边独坐,知道那人胜券在握。
资阳
最后一滴血硅化成玉,
雁江忠义镇高岩山上的石头,
有了盖世的名分。
沱江埋伏战国礼乐,苌弘的音律,
惊动齐鲁圣贤,孔子拜师拉长的镜头,
定格资阳的封面。
北宋那尊卧佛一直睁着眼睛,
从身边走过不敢喧哗,退后百米,
默读岁月沧桑。
三万五千岁的“资阳人”以为躺平了,
看流行的裙裾,摩登的高跟鞋,
跃跃欲试。
年迈的先人真想翻身起来,
时尚一回。最早古人类唯一的女性,
已经怀疑自己封存的颜值。
资阳车水马龙的一个缝隙,
现代刻度一天一个样子,稍有不慎,
找不到自己。
一条鱼今晚在我这里过夜
江湖面带愧色,
一条鱼今晚在我这里过夜。
可以肯定走的不是水路,水己遁形,
如同我的命。
江水见底了。大自然非典型的典型,
我写过的江水人间蒸发,莫非
真是我文字惹的祸?
屈平先生在下游问天,多年以后,
还在问,没有问就没有波涛,
鱼翔的浅底很美,很虚拟。
孙女还没出世就有高人指点,
命里缺水。我现在明白这是隔代遗传,
于是养点儿花草,图个吉利。
云淡风轻好难。鱼上岸,
也是奋不顾身。河床龟裂,石头裸露,
绝非七秒健忘的记忆。
一条鱼来我这里过夜,
无论是走投无路,还是邂逅,
4de3093cc6f85c19e62e0917c3d51392为了这一夜,我知道我会继续悲壮,
用完身体里所有的水。
白马秘籍
一只白色公鸡站在屋顶,高过所有的山。
尾羽飘落,斜插在荷叶样的帽檐上,
卸不下身份的重。
白马藏,与藏羌把酒,与汉手足,
在远山远水的平武,承袭上古氐的血脉,
称自己为贝。
王朗山下的篝火、踢踏的曹盖,
在巨大的铜壶里煮沸。
大脚裤旋风扫过荞麦地,
一个来回就有了章节。黑色绑腿
与飞禽走兽拜把子,一坛咂酒撂倒了刀枪。
白马寨绷紧一面鼓,
白马人的声带,一根细长的弦,
鼓弦的白马组合,一嗓子喊成音阶上的天籁。
流走的云,都是自由出入的路,
吊脚楼、土墙板房里的鼾声,
来自地北天南。
早起的白马姑娘,
回眸一颦一笑,疑似混血的惊艳,
月光落荒而逃。
世外的遥远在咫尺,白马没了踪影,
一个族群悄无声息地澎湃。
洛河桥
石头可以漂浮起来,
万安古渡八百米石筏上的晚唐,
把泉州湾湍急的江水,
裁剪成第一条海上的丝绸。
莆仙话,
与阿拉伯语,与海上数不清的语种,
无障碍交流。石头与丝绸的飘飞,
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洛阳江帆樯林立,
海蛎般迅疾繁殖的商贾,
比海蛎更热爱这里的水,水上的桥。
石头扎成的筏,在水里
把蔡襄和卢锡的名字,
喊成海的波涛,汹涌了千年。
渔家打捞上岸的海蛎,
蛎壳打开,保持了飞翔的姿势,
石筏在飞,丝绸在飞,一条天际线,
贴在泉州的额头。
沙溪古镇
沙溪古镇小贩的吆喝,
夹杂元明古韵,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里,
探出头的小黄花已经隐姓埋名。
没有招牌的门脸和摊位,
像一件对襟长衫齐整的纽扣。
深巷里促织机的睡梦被流水带走,
再也不会复原。
当年监察御史和刑部郎中的官靴,
行走沙溪也不会有大动静。
外来达官贵人建府造第的青砖红瓦,
接上烟火和地气,生出紫烟,
威乎乎扶摇直上,小戚戚花前月下逗留,
帘卷细雨清风,庇佑天伦。
枕河人家南来北往的方言混为一谈,
身份、官阶落地皆隐,阶级模糊,
邻里就是邻里,一壶明前好茶,
煮酽情感一衣带水,任凭雨打风吹。
温婉的七浦河就是沙溪枕边书,
水流一千种姿势都是和睦。
在沙溪遇见一杆老秤,
麻绳滑动的刻度在手指间,
迟疑不决。我明白这里的刻度不是斤两,
而是时间长度,我想停留此时此刻,
停留我在沙溪一见钟情的眼神。
看过太多古镇的赝品,唯有沙溪,
上了年纪的老秤,泾渭分明。
养蜂人
蜂箱里囤积的乐谱,
一张张打开,都是风暴。
油菜花地里的交响,从蜂的翅膀上,
升腾起来,与阳光互为照耀。
一个人巡走的舞台,
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只要花开,就必须灿烂。
比游牧更孤独的棚架,
一张简易床,一口锅,两只耳朵,
听蜂的私房话,血脉偾张,
身边的那条多依河涨潮,
温润了所有的梦。
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流了,
习惯了蜂的甜言蜜语,
那些激越与舒缓。
一阵风过,花瓣的雨洒落,
在他的身上、我的身上纷纷扬扬。
我的心跳加速,不打扰了,
向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斜阳碎了一地。
独木舟
江南跨湖桥一株马尾松,
八千年前,被部落的人不可思议地撂倒。
想象把它划成两半,完成这个想象的是石
头,
石头宣告一个时代的文明。
那些石头啄空树的腹部,
站立的树躺成一片柳叶的舟。那时,
他们可以在水上行走了,陆地与江海,
留下最古老的行为艺术。
那时还没有萧山的名字。
一叶独木舟,重见八千年以后的天日,
照亮年代的未知。
波利尼西亚人领衔主演的海洋文化,
东起复活节岛、北至夏威夷,
西至新西兰的南太平洋上的每一个章节,
都该画上句号。
这是不容置疑的惊天动地。
八千年的久远,兽皮与树皮裹身,
见证了祖先最古老的舞蹈。
世界所有水域上考证的文明,
从独木舟重新开始。
祖先在遗址的独木舟右侧,成为一支桨,
我在左侧,成为它的另一支桨。
我曾经从这里出发,
我的航海日记在独木舟上挂起风帆,
我穿上铁的盔甲,我有了我自己的编队,
我的祖先是我,我是我的祖先。
我拿一整条江水敬你
汉水在蔡甸的一个逗号,
间隔了整整一轮满月。辽阔的清辉,
与高山和流水相遇。
你那个叫俞伯牙的兄弟,
三百六十五天之后,如约而至,
单薄的衣袂,浩荡成苍茫的芦苇。
风从坟前走过千年,
伯牙的弦断了,芦苇抽丝拍打的脸,
很疼。
与伯牙走马的春秋,千疮百孔,
指间流淌的清泉足以瓦解阶级,
沟通所有的陌生与隔阂。
月光下的每一束惨白,
都是断魂的瑶琴。知音难觅,
上天入地仅此一曲,子期兄,
我拿一整条江水敬你。
天涯石只是远方的道具
天涯石只是远方的道具,
滩涂脚印很乱,很浅,所有籍贯,
都有复杂的隐秘。
天南与海北厌倦了的咫尺,
规矩的方圆,亦步亦趋的踉跄,
往来的风已经身心疲惫。
左冲右突而不能。屋檐的家雀,
浅底的游鱼,与朝九晚五的调性,
越来越无法容忍自己。
云在天上一动不动,远方
在哪里,一个盲盒或者一个深渊,
所有的远方遥不可及。
三亚湾和红塘湾之间的岬角,
天涯石正襟危坐,整理潮起潮落,
收拾破碎支离的心情。
道具就是道具,石头上的泪痕,
都是别人留下的信誓旦旦,
海还是在笑,还是在哭。
一只鸥鸟在头上盘旋,
一个人围石头逆时针转了三圈,
一场雨突如其来,满眼都是落汤鸡。
有一段海滩踩不出声音
有一段海滩踩不出声音,
脚印重叠,海的风吹乱了云,
体温计在身体之外发高烧,海上明月,
被蒙面的云咬了半截。
潮水胸腔里荡漾,视线越来越模糊,
很多话想焐热了再说,有人哭砂,
一只掉队的海鸥尾随身后,
追逐飘飞的长发。
此刻的蔚蓝过渡成黑色,
海岸线抹平了蓄谋已久的不期而遇,
不能怪海。抒情最真是哑语,
衣兜里几枚硬币,怎么也碰不响指头。
海滩留不下脚印,
椰树在岸上看见我了,以及那只落单的鸟。
我看不见自己,却听见心跳,
随便一个方向我不能不去。
回家
成渝高速,
横卧成都与重庆之间,
不能感受飞或者奔,混淆了故土。
本世纪开始的那个春天,
我便从桑家坡过往两个城市,
更像茶余饭后,散步的前庭后院。
从成都到重庆说的是回,
从重庆到成都说的也是回,
身份格外清晰,没有去的感觉。
三百公里回家路,相同的表情,
城市面貌无论怎么改变,
都是家的样子。
成都的慢与重庆的火,
上演分分合合的折子戏,生死恋,
深浅一壶酒,半醉蜀水与巴山。
颜色
回到太阳身体里的阳光,
只有一种颜色。留在眼睛里的
也只有一种。斑斓很多时候只是幻觉,
让一种颜色热烈到极致就是极简,
简到触目惊心。所有风花雪月黯然失色,
蔷薇藤条上的血溅在野地上,
有伤、有痛,有明明白白的纠结,
你看到的是最好的样子。
静养寂寞
自由生长很多时候只是伪命题,
看不见尺度和框架,落红没有归宿。
枝条与根茎谁是谁的前世,
风说了不算。好多直立的躯干已经躺平,
依然仰望,在裸露的青筋和血管里,
弹唱格格不入的小夜曲。
昨夜有人浓睡,酒还残留,
在自己的三分野地,静养寂寞。
化蝶
前世的惊艳还在,
花瓣脱落在水上保持最后的优雅。
风停了,色彩开始凝固,
停止呼吸的花瓣,倒影化蝶。
生与死虚拟一次新命题,
蝶翅已经打开,蓄势或者假寐,
等待静止的水面破裂,
完成无与伦比的飞翔。
雨过的荷
雨过的水面没有皱纹,
镜头后面的眼睛看过太多的复杂,
删繁就简,简到只剩下心动。
荷花半开有点儿羞涩,看不出是哪家的孩子,
丘比特射出的箭偏离了靶,
疑似倒插在水中。荷叶是谁遗失的手帕,
眼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安居
南河苑发生过故事,
有人走有人来,走的那人的钥匙,
交给来人,没有照面。
来的人封存了所有的以往,
故事就结束了。
院子里树木疯长,树与树之间,
咫尺的遥远检测心心相印。
很多私密的卿卿我我,很多
公开的谈笑风生,在故事之外。
收藏好奇心,比如左邻右舍,
打扫自家的鸡毛蒜皮,相安无事。
过道上一个点头,一个微笑,
星星和星星彼此叫不出名字。
满庭芳——致一个远去的背影
眼泪最好不要被人看见,
风过,雨过,何必就有彩虹。
如果真的还有抑制不住的时候,
哭吧,哭得淋漓。不要别人为你擦眼泪,
那不是你的手,可能碰痛你的眼睛。
背过身,或者找个清净的地方,
饮下流言飞语的子弹,
一树梨花英勇就义,满庭芳华。
飞翔
在飞翔中和另一种飞翔,
对接含混的轨迹。
所有的语义失去重心,
剩下似是而非的感觉。
从天上往下看,江上灯火闪烁,
上游下游形成主动被动之势,
由海来裁决。
海上生明月了,
高高在上,见证了我们的飞翔。
单纯、透明的自由飞翔,
让所有炫耀的星星自愧不如。
迷离的夜把动作夸张、放大,
一个字贴在夜的屏幕上,
一扇门匆匆关闭。
飞翔偏移,找不到对接的天空,
受伤的翅膀只有自己包扎,
分行诗歌是最好的绷带,
一行连接一行。翅膀重新张开,
还是原来的方向。
醒来的时候,那些委屈的酒瓶,
已经挂在病床的点滴架上。
而此刻有一首诗,
温暖在静脉的鲜红里,
海洋孤独地燃烧。
起风了,
来不及躲闪、隐退,
保持最好的状态和最好的姿势,
一意孤行地飞,漫无目的地飞,
其实就是走远了。
自言自语
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其间二十多年做编辑,《红岩>三年,《星星》十五年,又《青年作家》《草堂》八年,至今。半个世纪过往的脸谱和结缘的文字不计其数,虽有心得,却不敢自以为是。这么多年身不由己,做事挤压作文的时间太多。年龄越大越是感觉到该写的欠账还是该一笔笔清算,给自己一个交代。“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秋夏与春冬”,做不到。但是可以深居简出,去过的地方不去了,人多的地方不去了,谢绝了很多场合。尤其害怕人堆里随时冒出来几个自诩的大神,海阔天空,还总是在诗歌分行的时候,头颅昂扬,目光向远。于是,躲得远远的,以前已经认识的可以疏远,还没有认识的,就不必认识了。
这样就腾出很多时间自言自语。自言自语是我写作和阅读保持的状态,一以贯之。“以自己之眼观物,以自己之舌言情。”王国维说纳兰性德的这两句话,深得我意,并且伴其左右。久而久之,我的自言自语,给自己的写作画出一道清晰的线条——我,我的家;我与身边的人和物事,我的家与人世间我们的家指认的胎记与血脉。这个线条渐渐丰满,渐渐长成有血肉、有呼吸的根,根须无边界延伸至我蹚过的时间之河,以及还未抵达的未来之境。有根的自言自语有生命,有水土的滋养,可以开出有籍贯、有名有姓的花朵。而这些花朵,不在大富大贵的花名册上,大多散落在篱笆之外的野地,野生的明媚,野生的性情,野生的趣味,只需一场细雨、一米阳光就够了。
《一蓑烟雨》披挂的烟雨都在“小楼”之外,却是从四面八方汇聚来“小楼”,包括了日常的鸡毛蒜皮,生活的酸甜苦辣,远山、远水的亲近,虚情、假意的疏离,生命基因的确认、自我人格与精神的辨识与塑形。府南河边南河苑的我,自觉不自觉地与他人,与自然,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达成和解。看天天蓝,看云云白。一直喜欢、推崇苏东坡,喜欢他的大格局、大胸怀,历尽千般苦难,
“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从容与乐观,最后依然对坎坷人生的际遇作出温暖的回应:“天下无一不好人”。
2023年11月3日于成都没名堂
(选自《一蓑烟雨》,梁平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