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虽然汉语新诗经过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种种发展与革新,难以计数的重要作品和重要诗人相继出现,而生命停滞在1989年3月26日的海子,无疑仍旧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最受关注、作品传播最广的当代汉语诗人。海子诗篇中,那些慰藉和启示仍旧闪耀着光芒。
诗人海子的出现与成长,离不开20世纪80年代开放包容的文学大环境,离不开当代最重要的文学刊物之一《十月》和同为诗人的编辑骆一禾先生的发现与垂青。新诗史学家姜红伟认真梳理了这段文学史上重要的一页,让我们得以沿着他提供的清晰线索,回望了一份杂志、一位编辑和一位诗人在当代文学发展历程中各自扮演的重要角色。
值得补充的是,在海子诞辰60周年和离世35周年的2024年,《十月》杂志在刊物上推出了“海子纪念小辑”和“说不尽的海子——纪念海子逝世三十五周年,暨《十月》‘海子纪念小辑’分享会”等一系列纪念活动,来怀念诗人海子,怀念诗人、《十月》编辑骆一禾。两位同样重要的诗人,在今天仍然被一份刊物和他们的编辑同仁深情怀念,并且这份怀念和海子那些珍贵的诗篇被传诵一样,将永久地持续下去,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蓝野
在海子的创作生涯中,在海子的成名历程中,有一家大型文学刊物扮演了十分重要的推手角色,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传播作用。不但选发了海子的精短诗作,刊登了海子的精短小说,而且还连载了海子的长篇诗剧,并因为这部长篇诗剧的发表,将在中国文坛很有影响、很受关注的“第三届《十月》文学奖”授予了海子,使海子在生前享受到了唯一一次诗歌作品获奖的殊荣,感受到了作为一名诗人的骄傲,从而在中国诗坛声名鹊起,成为有影响、有名气的“第三代诗人”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这家发表海子作品、帮助海子成名、授予海子奖项的大型文学刊物,就是被誉为中国文学刊物“四大名刊”之一的《十月>文学双月刊。
一、《十月》一次性发表了海子的十二首诗作
时任《十月》编辑部诗歌编辑的骆一禾是海子的好友,对海子的诗歌十分欣赏。在他主持诗歌栏目“十月的诗”之后,他将海子纳入了约稿的作者之列。1987年7月,骆一禾精选了海子的十二首短诗,包括《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房屋》、《怅望祁连》(之一)、《怅望祁连》(之二)、《七月不远》、《敦煌》、《浑曲》、《给萨福》、《死亡之诗》(之一)、《死亡之诗》(之二)、《死亡之诗》(之三:采摘葵花)、《我请求:雨》等,以“农耕之眼”为题,刊登在了第4期的《十月》上。骆一禾在撰写的引言中,对海子的这十二首诗进行了解读,并给予了好评:“我们需要回到中国大地,这样的大地它需要什么样的人呢?诗在今天需要伴生一种特殊的世界观,作为审美的诗本身即包含这一性质。这样作为一种精神现象,诗才有自己的矿源,而不是在采剩的矿里捡哪怕是很美的石头,在辞章上再追加数量。在中国具有另外的速度,这是压力也是势能。当工业社会的速度不仅赋予智慧,也赋予疯狂的时候,仅仅做它的继承人而蔑视农耕之眼是人作为灵长的自大表现:能量不断趋向于熵,时空不再,天生的青山销蚀,和平如鸽子的呼吸急促,人类的生存短暂——因此将眼界推向本原,在这种艺术思维里看到大地中爱与死的恒动,那河流、马匹、雨水、儿女的过程,便是审美与生存的。”
海子这十二首诗作的发表,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一次性推出十二首诗作,在海子以前的发表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现象。
一、《十月》一次性发表了海子的四篇小说
《十月》发表海子的诗作仅仅是海子在《十月》上发表作品的序幕。1987年11月,《十月》小说编辑将海子的题为“村庄”的一组精短小说,包括了《取火》《谷仓》《歌手》《初恋》发表在1987年第6期上。这四篇每篇字数在千字左右的精短小说,是海子小说中的精品之作。其中,最精彩的小说是《初恋》。
海子的《初恋》写于1985年5月22日的昌平。这篇小说采用了象征主义手法,极具神秘主义色彩,故事极为离奇、荒诞,想象力丰富、奇诡,表现手法新颖、怪异,堪称海子小说中最好的作品。
这篇作品展现了海子出色的小说创作才华,让读者看到了海子在诗歌写作之外的另一面才气。即使在时隔三十年之后,重读这篇精短的小说,也不得不承认它已经具备了经典性。
一、《十月》分两次发表了海子最重要的诗剧《太阳》
海子短短的一生中,其花费时间最多、耗费精力最多、投入情感最多并始终引以为傲的作品,就是他于1985年至1988年6月创作的诗剧《太阳》。1989年1月,骆一禾在第1期《十月》上隆重推出了海子的诗剧《太阳》,并在编者前言中给予了高度评价:“本期推出诗人海子的诗剧《太阳》选幕。它是从元素原型和痛楚狂想的焚烧战斗中掷下的大诗。诗剧形式具有同时面对多重幻象的属性,对盲诗人、太阳王、猿和鸣的多重声音,以及它们构成的太阳起源、人流去脉及诗人形象便不宜作单一或肢解的分别观照。这样从戏剧体现中见识整体共振,先看很多然后加以识见,也就能见出诗剧的九鼎之言了。”紧接着,1989年3月,也就是在海子自杀的那个月份,第2期的《十月》再次刊登了海子诗剧《太阳》的第二部分,并再次在前言中予以高度评价:“本期续完的选幕《太阳》,以剧的形式表示:读解不是单线的,也需要在目击时耳有余响,心有所记,加以思量。这是一首有各声部的复调诗歌。作品显示了一些含意及余响,同时,从音调变化和句子造成的压力去接触诗歌,感到字下面的紧张程度,也可把了解传导给情绪。《太阳》探索有爆炸力的句式,尝试用幻想——不凝结为静止画面的形象——进行写作,表现心灵的运行,模仿创造力发射时的动态,这样把语言推出静观的边缘,冲击叙述的习惯;另外,在思考上将以人为中心点的视野,放到自然界的范围里去。这种尝试,成果可待集思广益,然而也待郑重之议。”
海子诗剧《太阳》的发表,是海子诗歌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性质的重要事件。海子的史诗才华得到了全面的展现,从而使读者充分认识到了海子出色的创作能力,真正领略了海子优秀的文本。同时,海子的名气因此而更大,影响因此而更广。
对于海子的这部诗剧,骆一禾极为欣赏和推崇。在他1989年5月13日撰写的生前最后一篇文章《海子生涯》-文中,他是这样评价海子的这部优秀诗剧的:“海子在七年中,尤其是1984至1989年的五年中,写下了二百余首高水平的抒情诗和七部长诗,他将这些长诗归入《太阳》,全书没有写完,而七部成品有主干性.可称为《太阳·七部书》,他的生和死都与《太阳·七部书》有关。海子在抒情诗领域里向本世纪挑战性地独擎浪漫主义战旗,可以验证上述拟喻的成立:被他人称为太阳神之子的这类诗人,都共有短命天才,抒情诗中有鲜明自传性带来的雄厚底蕴,向史诗形态作恃力而为、雄心壮志的挑战,绝命诗篇中惊才卓越的断章性质等特点。在海子《七部书》中以话剧体裁写成的《太阳·弑》,可验证是他长诗创作中的最后一部。具体地说,《弑》是一部仪式剧或命运悲剧文体的成品,舞台是全部血红的空间,间或楔入漆黑的空间,宛如生命四周宿命的秘穴。在这个空间里活动的人物恍如幻象置身于血海内部,对话中不时响起鼓、钹、法号和振荡器的雷鸣。这个空间的精神压力具有恐怖效果,本世纪另一个极端例子是阿尔贝·加缪,使用过全黑色剧场设计,从色调上说,血红比黑更黑暗,因为它处于压力和爆炸力的临界点上。然而,海子在这等压力中写下的人物道白却有着猛烈奔驰的速度。这种危险的速度,也是太阳神之子的诗歌中的特征。”
“下面我要说的便是《太阳·七部书》的内在悲剧,这不唯是海子生与死的关键,也是他诗歌的独创、成就和贡献。《太阳·七部书》的想象空间十分浩大,可以概括为东至太平洋沿岸,西至两河流域,分别以敦煌和金字塔为两极中心;北至蒙古大草原,南至印度次大陆,其中是以神话线索‘鲲(南)鹏(北)之变’贯穿的,这个史诗图景的提炼程度相当有魅力,令人感到数学之美的简赅。海子在这个图景上建立了支撑想象力和素材范围的原型谱,或者说象征体系的主轮廓(但不等于‘象征主义’),这典型地反映在《太阳·土地篇》(以‘土地’为名散发过)里。在铸造了这些圆柱后,他在结构上借鉴了《圣经》的经验。这些进展到1987年完成的《土地》写作,都还比较顺利。往后悲剧性大致从三个方面向《太阳》合流。海子史诗构图的范围内产生过世界最伟大的史诗。如果说这是一个泛亚细亚范围,那么事实是他必须受众多原始史诗的较量。从希腊和希伯来传统看,产生了结构最严整的体系性神话和史诗,其特点是光明,日神传统的原始力量战胜了更为野蛮、莽撞的黑暗,酒神传统的原始力量。这就是海子择定‘太阳’和‘太阳王’主神殉的原因:他不是沿袭古代太阳神崇拜,更主要的是,他要以‘太阳王’这个火辣辣的形象来笼罩光明与黑暗的力量,使它们同等地呈现,他要建设的史诗结构因此有神魔合一的实质。”
四、《十月》将“荣誉奖”颁给了海子
《十月》文学双月刊对海子的厚爱不仅仅体现在发表他的短诗、诗剧和小说上。1987年11月,《十月》第6期刊登了第三届“《十月》文学奖”评奖启事。
在这次评奖活动中,西川的诗歌荣获了“第三届《十月》诗歌奖”。除此之外,海子的诗歌《农耕之眼》得到了广大读者的一致认可,荣获了“第三届《十月》荣誉奖”。在所有荣获荣誉奖的作者中,海子是唯一一位诗人。
“第三届《十月》荣誉奖”是海子生前荣获的由公开发行的大型文学刊物颁发给他的唯一一个奖项,对于海子来说,这次获奖既是一次极高的奖赏,更是一次极大的鼓舞,激励他在诗歌创作道路上继续沿着自己设计的方向前进,并且越走越远。
五、骆一禾、《十月》对于海子的重要意义
海子生前能得到《十月》文学刊物的鼎力推介,是与海子的好朋友、青年诗人骆一禾的大力支持密切相关的。作为海子的诗歌兄弟,又是诗歌编辑的骆一禾,在大学期间与海子相识之后,便成了海子的知己。骆一禾比海子成名更早,1983年在广东花城出版社创办的《青年诗坛》第4期上发表成名作《先锋》的时候,海子才刚刚在诗歌的道路上起步,1988年,骆一禾参加了《诗刊》社第八届青春诗会,成为中国诗坛上很有影响的青年诗人。骆一禾比海子大三岁,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他始终把海子视为自己的弟弟,因此,对海子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写作上,骆一禾都做到了不遗余力地帮助。
而海子对骆一禾,也始终视为自己的诗歌兄长。即使在他自杀前的3月25日,还专门给骆一禾写下了一封遗书,其中的两句话是这样说的:“一禾兄:诗稿在昌平的一木箱子中,如可能请帮助整理一些。”由此可见,海子和骆一禾之间的兄弟感情有多深厚。尤其是在海子去世之后,作为海子生死相托的诗歌兄长骆一禾,为了不辜负海子的临终托付,忍着失去兄弟的悲伤,不但率先在北京大学发起了为海子父母募捐的活动,奔走在北京的高校之间作关于海子的演讲,而且还编选出版了海子的长诗《土地》,撰写了评价海子的诗学文章《海子生涯》,并帮助海子整理了他生前呕心沥血创作的诗剧《太阳·七部书》,尽到了一位诗歌兄长的责任和情分。对于骆一禾为海子的付出,著名诗歌评论家霍俊明在文章《骆一禾:“黄花低矮却高过了墓碑”》中给予了高度的、实事求是且恰如其分的评价:“无论是在海子生前的诗歌交往、诗歌发表还是在海子死亡之后的诗集整理、出版和传播上,骆一禾都是最为重要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没有骆一禾以及《十月》对海子诗歌的传播和诗人经典化形象的塑造,就没有今天的定型化、神话的诗人海子形象。而在这一过程中,骆一禾对海子一生和诗歌的评价影响了此后中国诗歌界对海子的印象。值得注意的是应该结合当时的文学场域重新认识骆一禾对海子评价中值得商榷的地方,从而呈现出海子更为真实的形象。而骆一禾的死亡方式也参与了海子诗歌形象的确立和经典化的过程。”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