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组诗）

戈壁记忆

空是风

虚无是另一阵风

前世，人和事

大都已忘记

从北走到南

又从南走到北

一个人，只记得这一地三三两两、简简单单的小石头

亚欧大陆中心点行记

我长途跋涉，来到塔城

又从塔城向东南行走90公里

——东经83°36’，北纬46°14’

我站在了亚欧大陆中心点

地理测绘数据为证：

此时，整个亚欧大陆之上

我就是距离大海和远方，最远的那个人

游客和行人都走了，留给我的静寂和孤单

似乎比亚欧大陆还要大

但是天下山河与众生，此时如果以我为圆心，画一个同心圆

你们都将是我弹射出的半径线上

今生难解难分的亲人

沙漠梭梭枝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

我在沙山顶上采一枝梭梭枝

又在沙山半坡采一枝

我把它们放进帆布包

出了沙漠

到机场，取登机牌

要上飞机时

安检员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宝贝，

我的宝贝！”

山高啊，路远

梭梭枝在哪里

沙漠就会在哪里

梭梭枝带着沙漠之魂飞越天山

飞越祁连，飞越黄土高原

飞越我的孤独与迷茫

如今，世上有两个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一个在新疆北

一个在我的书房

在罗布泊行进

我移动着

勘探队移动着

神秘的白龙堆移动着

风化的雅丹堆移动着

大地的疲惫移动着

天空的辽阔移动着

帐篷移动着

影子移动着

魔鬼移动着

众神移动着

死移动着

生移动着

一片盐沼，跟在另一片盐沼身后

移动着

天山飞行计划

早晨，当大幕把宇宙拉开

阳光纷至沓来

站在我身边的天山山脉，乍看上去

极像一只待飞的鹰

飞吧，如果真能飞起来

我就乘天山一起飞

先是让整座山脉，凌空向南飞至塔里木

再向东掠过阿尔金山，进入河西走廊上空

然后走华北，入大海

借助白云的支撑

向西，折向印度半岛

越青藏高原，径直北飞

当飞过库鲁克塔格山，就慢慢下降

这飞行大约用时三天三夜

不过，如果飞得高兴了，也有可能在半路突然拔高

飞到月亮之上

阿尔泰山的狗

阿尔泰山的狗距离巴特尔家的毡房很近

距离白云和羊群很近

有的站在马厩外

有的趴伏在草原上

还有一只在山路正中

半睁着眼

那天，急匆匆赶路的我

都要踩着它的爪子和尾巴了

它，照样一动不动

一天又一天

它，它们多么温顺

站着或趴伏着，像一座座缩小版的

阿尔泰山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冬天的太阳

昨天，它面带倦容

躲在沙山顶的梭梭枝后

望着我

今天早晨，气温

都低到零下41°C了

它依然准时爬上沙山

它脸颊

冻得像黄油漆

上午，雾起，它躲起来

下午，风起，它仿佛一面呼啦啦响的旗子

此时已近黄昏

它还在

看它的样子

似乎

有话要说

在天山大断裂带发现油气田

三维构造图上

动态色块纷纷聚拢

勘探接通时空

而时空中的蔚蓝，正在拉伸

此时，七百里长的天山地质断裂带

是一片虚拟的海

当所有的光阴均被编码

所有岩层，都将成为一朵浪花

或一粒油砂

甘河、南三台、北三台

这些已探明的油气田

就像一条条大鱼，带着古老的生命密码，悄悄游呀游

到了近前

冈底斯山

雄鹰，请继续占山为王

牦牛，请让一条条峡谷成为你今生的口粮

冰峰啊，如剑，如护法金刚

朵朵白云，最是慈悲，托着一个天空向我们慢慢移来

在喀什老城

风停了，群鸽在飞

我迷路了，喀什老城也迷路了

右转，左转，喀什老城似乎不是一个城

而是记忆中越来越长的那条长巷

我停下脚步，喀什老城

在一位手持铁锤的铜匠手上

叮当，叮叮当当

拐一个弯，铜匠不见了，烤馕店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网红打卡点

拾窄窄的木梯上楼。但见那位似曾相识的店主

向前一步，轻轻推开窗

把月亮挂在了天上

在哈罗无人区

向前，过地平线

过大草滩

穿过南湖戈壁

风累了

落在了后面

中午时分

天上白云全都慢了下来

我已疲惫至极

想回返

却仿佛听到有人在耳旁

劝说：

“向前走，不要停，天黑之前，你得赶到那块等了你千年的

戈壁玉身边。”

无名戈壁谣曲

戈壁的鸟兽

哪儿去了？戈壁有玉

戈壁的风为何

从左刮向右？戈壁有玉

戈壁的月亮为何

那么小那么亮？戈壁有玉

千百年了，戈壁为何坦坦荡荡

还长达千里？戈壁有玉

是的，为何这戈壁无名，为何这戈壁都远离众神又远离俗世了

却依然温暖？戈壁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