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961—1967年中国外销丝绸处于贸易对象转变的初始阶段,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为丝绸设计指明了新的发展方向。文章以历史文献、外销丝绸样本的实物及图像为研究基础,从技术角度对该时期外销丝绸产品进行分析。研究发现:工艺设备的更新换代为外销丝绸的推陈出新提供了技术支撑,设计人员从原料、丝线加工、组织结构、织造经密、投梭、后处理等生产工艺入手,推动外销丝绸产品技术与资销需求相适应,并在中西方审美文化的交流碰撞下,从纹样题材、色彩、布局、造型等多方面实现民族风格与外来风格的平衡与融合。
关键词: 中国外销丝绸;工艺技术;纹样设计;市场需求;中西方文化
中图分类号: TS941.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4)08期数0023起始页码09篇页数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4.08期数.003(篇序)
收稿日期: 20231211;
修回日期: 20240613
基金项目: 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课题项目(2019YFC1521301);浙江省文物保护专项项目(2021016)
作者简介: 李依婷(1999),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纺织品设计。通信作者:苏淼,教授,sumiao2008@qq.com。
1961—1967年是中国外销丝绸风格转变的重要时期,自1961年起丝绸外贸重心由社会主义国家转向资本主义国家,在市场需求变化与中西方文化碰撞下,外来审美与民族特色交织,外销丝绸呈现不同往日的面貌。
目前关于1961—1967年中国外销丝绸产品的研究主要从纹样艺术和接轨国际等方面展开:1) 纹样方面,赵丰[1]针对该时期纹样题材及表现手法进行纵向比较说明;温润[2]分析了出口对象转变对当时外销丝绸纹样设计思路的影响。2) 接轨国际方面,龚建培[3]侧重国际流行趋势和市场偏好在丝绸设计、开发中的应用;田泓美等[4]虽从织造角度切入,但仅对丝绸新品种作一般性分类和介绍,尚未总结出明确的设计规律。3) 工艺技术方面,该时期外销丝绸产品的研究相对较少,而关于其风格的研究则集中于外来观念的引入,忽视了中西方文化的相互作用。因此,本文不仅着眼于市场需求与外来风格对当时中国外销丝绸产品设计的影响,更深入探究中西方审美的交流与碰撞之下,民族风格所做出的传承与革新。
为更好厘清1961—1967年中国外销丝绸的演变思路,进行产品技术特征和设计风格的研究,本文收集并整理了该时期生产的外销提花丝绸样本实物及图像5 500余件,共计95种丝绸品种,813款纹样;印花丝绸样本实物及图像2 000余件,共计500款纹样(实物和图像来自中国丝绸博物馆)。产地以江浙沪地区(杭州胜利丝织厂、东吴丝织厂、大成印绸厂等)为主,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江浙沪地区是全国丝绸最主要的生产地区,故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本文从生产技术和织造工艺等方面着手,结合纹样艺术,分析当时外销丝绸产品的设计方式和风格特征,探究该时期丝绸业面对市场转移,对民族风格与外来风格等问题所做出的适时努力,为当代丝绸设计提供借鉴。
1 1961—1967年外销丝绸的社会背景
严峻的经济形势促使丝绸产品承担起立足外销、出口创汇的重要使命。当时外交环境的变化导致中国丝绸外贸重心发生转移,为适应新的外销需求,中国丝绸业不断完善行业内部机制,并改变设计思路,努力开拓西方市场。
1.1 出口创汇与市场调整
1960年中苏关系恶化,中国被迫偿还苏联巨额债务,加之国内三年自然灾害和“大跃进”等运动的多重打击,20世纪60年代初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面临成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当时“国家进口粮食、偿还外债等主要依靠丝绸产品出口,纺织品出口换汇约占国家外汇收入的三分之一”[5]8,丝绸肩负出口创汇、挽救国家经济的重要使命。
遵循“贸易服从外交”原则,中国对苏联的丝绸出口量急跌,而为实现“政治上能攻能守、经济上增加外汇收入”[6]69的目的,丝绸行业借助香港转口贸易和民间渠道,努力开拓西方市场,出口重点逐渐从“苏联、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转向资本主义国家。1966年中国丝绸出口国家和地区收汇金额排在前五的是瑞士、中国香港、日本、意大利、法国[7]654。出口市场的调整使设计人员进一步关注到“流行”“时尚”等西方概念,在政治分歧、审美文化差异及创汇需求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之下,1961—1967年外销丝绸设计中的“民族风格与外来风格”问题最终达成了结合本国特色实现市场需求优先的统一看法,国家为此通过多途径搜集西方市场的流行信息。
1.2 创作环境营造与人员培养
计划经济体制下诞生的报样、选样制度使得丝绸设计人员只能间接了解国际市场,但也为其营造了自主创作的良好环境,具有无法比拟的优势:严格执行计划模式的丝绸企业只需完成国家下达的设计生产任务,不必追求市场利润,设计人员可更专注于能力的提升;产品获奖和允许以个人名义发表的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设计人员业务能力的鼓励,而固定的写生进修活动既保证了休假权利,也丰富了创作源泉。
国家也极为重视丝绸设计人员的培养问题。一方面,官方每年组织花色品种评比交流活动、举办设计培训班,努力提高在职设计人员的业务水平;另一方面,当时纺织工业部指出,“对于设计队伍过小和空白的单位应适当增加新生力量”,引起了各方关注。依托于政府对丝绸教育事业的关注与扶持,浙江丝绸工学院(现浙江理工大学)、苏州丝绸工学院(现并入苏州大学)等专业丝绸院校向行业输送了一大批高素质人才,企业则吸纳了相当一部分出身于这些丝绸或美术专业学校的毕业生作为设计生产的中坚力量。由一批优秀设计人员所组成的各地丝绸试样厂还总结出“听、看、比”的设计经验,从多方信息中提取、总结流行趋势和各国喜好[1]752。在国家、行业及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丝绸新产品的创制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2 从工艺技术看外销丝绸产品
出口市场的调整向丝绸工业提出了工艺技术与资销丝绸相适应的问题,丝绸业以“设计、生产、贸易三结合”为导向,不断引进外国先进技术和设备,并积极开展技术革新,改进生产工艺,为外销丝绸花色品种的适销对路提供技术支持。
2.1 技术设备与资销丝绸相适应
2.1.1 生产设备机械化、自动化
这一时期的丝绸工业逐渐形成以机械化、自动化代替手工的生产格局,以保证外销丝绸的生产合格率和外观效果。
因印花绸具有国际市场需求量大,利于扩大中国丝绸出口及对国际流行趋势反映迅速,可推动中国丝绸产品尽快融入国际市场等优势,印花绸的设计开发始终受到国家和行业的重视。而传统手工浆印的生产方式已无法满足印花绸的出口需求,丝绸业自20世纪50年代起陆续引进多种国外印花机与配套设备,如中国丝绸公司从瑞士引进全套自动丝网印花设备,手工浆印改为机器丝网印[8]129,杭州丝绸印染联合厂引进自动筛网印花机及配套设备等[1]723,此后手工印花不断被机械印花所替代,印花质量有所提升。国内各大纺织机械制造厂也不断研制自动缫丝机、自动丝织机等设备,努力完成设备的更新迭代。
2.1.2 成品幅宽增加
同20世纪50年代相比,此时的绸缎成品幅宽普遍增加,这是由于中国外销丝绸多为半制成品。为减少其在资销市场中的服用限制,中国丝绸业开始普遍使用阔幅织机,“纺织系统目前拥有的四万五千多台阔幅织机,有一半是在六十年代前五年大搞出口外销时打下的基础”[5]13。大范围改用阔幅织机除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丝绸纹样的构图形式,更提高了外销丝绸的适用性,反映了当时中国丝绸业开拓资本主义国家市场的决心。
2.1.3 印花技术革新丰富
原先采用浆印工艺所生产的印花绸风格呆板单调,纹样以粗糙的“米点”“块面”为主,并不符合精致、写意的市场偏好和流行趋势。为此,丝网印花技术得到普遍运用,印花绸纹样的细腻度和色彩的表现力均有所提umPGH+Ne6+JNnXpDX+G4oA==升,并以泥点、撇丝、枯笔等不规则手绘技法替代工整的浆印式笔法,呈现出了浆印印花绸难以实现的写意效果(图1)。此外,渗化印花和照相印花技术开始得到应用,官方也积极召开印花黑白稿描稿、制版技术经验交流等印花技术会议[9],这些都不断推动着印花工艺技术与资销市场需求相适应。
2.2 生产工艺与资销丝绸相适应
从生产工艺角度出发对该时期设计生产的资销丝绸产品进行分析,发现其在原料选用、丝线加工、组织结构设计、织造经密、投梭等各项织造工艺上均作出一定变化,以适应资本主义市场需求。
2.2.1 原料应用范围扩大
国际上对于化纤长丝的应用较为广泛,在对资本主义国家扩大出口后,中国外销丝绸产品从纯真丝逐渐向真丝交织、纯化纤、化纤交织等方面发展。但此时国内化纤技术还较落后,为弥补不足,中国自主设计、制造黏胶纤维设备,并先后从国外引进维纶、腈纶等合成纤维的成套工艺技术[5]54,打下了利用化学纤维进行产品开发研究的技术基础。新品种多以桑蚕丝和有光黏胶人造丝为主要原料,金银皮、尼龙、人造棉等也常被用以丰富外观风格。雀屏缎是桑蚕丝和有光黏胶丝色织的缎类丝织物,缎地平挺光亮,满地孔雀羽毛纹为纬绒,呈现刺绣般细腻效果[10]19。金银皮所呈现的华丽装饰感极具民族特色,受到西方市场欢迎,如花锦为厂丝、人造丝、尼龙、金色铝皮等多种原料交织而成,各种原料既相互配合又各自凸显(图2(a));金银线秋霞缎以有光人造丝和彩色铝皮为主要原料,纹样呈现暗色影光效果,既迎合国际市场的喜好,又区别于一般金银线,创立了新的设计风格(图2(b))。国内杂志期刊也及时跟进国际流行趋势,1963年《新品种》引录香港华润公司所提原料选用、品种发展等方面建议,如“采用原脂长丝、尼龙、羊毛和人造丝、人造棉交织”“使用13/15真丝和60号人造丝交织”等,以供设计人员参考。有时同一品种也会根据其市场偏好替换部分原料,杭州胜利丝织厂所试织一品种有两种生产规格,一种采用醋纤人造丝作甲经以供资销,另一种采用黏胶人造丝作甲经以供社销,且资销品种的生产工艺略有复杂,以此实现品种花色与贸易上不同国别、地区的不同需求相适应。
2.2.2 丝线加工
以不同加工手段搭配流行花色所开发出的新品种,正迎合了当时资销市场对丝绸外观风格新颖别致的追求。此时中国丝线染色技术已相对成熟,既可将色丝与组织结构搭配,织成条格织物,也可将丝线不同部分染成不同颜色,使素织物产生随机花色。迅云绢即是利用异色经纬并搭配一定组织结构来形成层次丰富的图案。或是对经线进行印花处理,与纬线交织后形成有模糊花纹的印经织物。由杭州胜利丝织厂设计出的“12307”东风绸,集印经、提花、挖花三种工艺于一体,印经图案朦胧,提花图案精致,20世纪60年代起进行大批量生产,广获市场好评[7]389,常见印经品种还包括印月绸、印经塔夫绸等。对丝线进行加捻处理也为新品种设计提供了一定思路,如采桑牌10116东风纱经纬线加强捻,质地轻薄,主要出口中东阿拉伯地区,用以制作妇女传统面纱及装饰用绸[1]730。该产品的生产量一度占上海市整个真丝绸产量的70%,为国家创造了大量外汇。
2.2.3 组织结构变化
纹样层次的变化常借助组织结构来实现。这一时期的提花纹样具有整体丰富而细节扁平的层次特征,这在自然植物题材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其中单位元素所呈现的扁平效果与写意化的流行趋势相关,主要体现在主花用色层次少、立体感不强及花叶正反面区分不显著甚至不作区分等方面。本文分析以自然植物为题材的471件提花丝绸样本,其中主花用色不多于三个层次的样本约占98%(表1),且多通过改变组织结构和纬线颜色等方式来实现。如图3(a)所示,花部为白色经线与金色铝皮纬线交织,叶子正反面分别运用全纬组织点和5枚纬缎以作区分,并根据叶子走势分别设计合适的斜纹组织来模拟阴影面;或如图3(b)所示,参考影光的组织设计方式来完成经(纬)浮长的渐变,从而实现色彩过渡和层次丰富。
另一方面则在于特殊外观效果的呈现。例如,素描锦为桑蚕丝和有光人造丝交织的重纬提花织物,地部采用罗纹,花部采用经重平变化组织,绸面具有闪色效果[10]18。此外,为适应西方市场偏好,牡香缎等凹凸绸类品种开始出现,这类品种主要借助原料和组织的合理搭配来实现其立体效应;或利用双层组织结构,结合表里两组原料的不同缩率、组织织缩率等设计出浮雕立体感强的高花织物。
2.2.4 高经密织造
资销订单多为小批量,可采用复杂的生产工艺,110~130根/cm的高经密织造规格也为精致纹样的产生提供了可操作性。因而资销提花丝绸可任意设计中、小型花卉而不必过于受工艺限制;社销提花丝绸批量大,工艺更为简单,为掩盖绸面瑕疵,纹样多采用大花型和复杂构图形式(表2)。
高经密的织造工艺也意味着线条可实现更为细致的表达。在流行趋势的影响下,更多纹样趋于写意化,加之20世纪50年代留存下来的写实思想,最终呈现兼具工笔与写意特征的艺术效果。本文以自然题材为例(图4):1) 外部造型保留精细刻画的笔法,在花叶结构大体遵循生长逻辑的情况下,对部分形态采取夸张表现,呈现舒展延伸的自由之态。2) 花叶大小、造型采取差别化处理,构图排列无固定朝向,画面对称性、工整性降低。3) 削弱明暗对比,多以色块进行平面化处理,降低刻意性的写实营造,回归画面意境与纹样神韵的展现。兼工带笔的表现手法在形神之间所达成的取舍,成为中国传统与西方流行之间的折中办法,赋予了丝绸纹样不同以往的造型特质。
2.2.5 纬梭抛道换色
民族风格在实际的外销过程中仍有一定市场,加之以本国文化为根基的设计原则,多色系组合的中国传统配色风格仍延续于部分丝绸产品的设计中。在实际生产织造过程中,即采用纬线多次抛道的方法来完成色彩更迭。如图5所示,该提花样本设计稿共设3组纬线,甲纬为白色,乙纬为黑色,丙纬由5种彩线共同组成,树叶的色彩变化即通过对丙纬采取多次抛道处理来实现。为保证五块区域各自色彩的统一性,丝绸设计人员在纹样的布局形式上也有所关注。
2.2.6 传统工艺现代化
设计人员充分运用中国传统艺术,挖掘现有技术设备的优点,实现艺术与技术兼顾。苏州市纺织科学研究所根据提花与刺绣结合的思路成功研制机绣绸,其继承了苏州刺绣的传统风格,以现代技术将打籽绣、盘花绣、细花盘银绣等技法[6]39运用到绸缎中,针对不同品种选择相应的风格和针法,呈现一般提花绸难以达到的效果(图6(a)(b))。并尝试结合“平、齐、细、密、匀、顺、和、光”的刺绣标准[11],图(6(c))即是参考“顺”的技巧,其绣线的排列方向根据花瓣走势来调整。“挖花”是中国传统丝织技艺,除了结合印经、提花、挖花三者为一体的东风绸之外,设计人员还开发了在不同颜色的双层纱上挖花、下层加抛花的双层挖花纱,其花型有自然层次,若隐若现[12]。传统工艺的挖掘和再造不仅回应了资销市场对中国民族艺术的好奇,更促成了中国外销丝绸的独特风格,有助于中国文化形象的构建。
3 中西方文化交织下的外销丝绸设计风格
外销丝绸市场重心的转移催促着国内丝绸业及时改变设计观念,在达成“设计为出口服务”的统一看法后,业内仍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原则。即以本国优秀传统文化为根基,结合西方审美观念和流行趋势开展外销丝绸的设计开发工作,并在不断的实践中,中西方文化逐渐实现有效融合。
3.1 传统纹样与外来纹样的起落变化
在中西方文化碰撞和市场需求的驱动之下,传统纹样和外来纹样的设计比例有所变化。外来纹样大量涌现,但意识形态上的差异仍会致使看似“颓废不健康”“不符合本国政治思想”的外来纹样被拒之门外,反映劳动人民思想感情的纹样则受到大力支持。可称之为外来纹样代表的佩兹利纹样,其原本内涵逐渐隐去,仅作为纹样符号的身份而存在并持续生长活跃,其所呈现的形态各异、变化多端是多方艺术文化相互交融的结果。常见外来纹样还包括羽毛、贝壳等,装饰风格纹样也有所增加。传统纹样只保留了梅兰竹菊、龙凤麒麟、“福”“寿”等吉祥题材,多出现在织锦缎、古香缎等传统品种中,以满足香港和东南亚市场需求。国际上对中国文化愈发产生好奇,外销丝绸所立足的中国风格也亟需深入挖掘,丝绸设计人员开始主张“古为今用”,从民族艺术中汲取灵感。1964年纺织工业部就纺织品图案设计提出“模仿、创新、独创”的口号,上海丝绸印花设计组以青铜器、窗花、景泰蓝、彩陶等民族艺术为灵感进行创作,最终所产生的四个成套设计,被客商称赞“耳目一新,各有特色”[8]129。以这类民族元素为设计题材的纹样不在少数,如图7所示,以青铜器为灵感,块面器物造型搭配细腻回纹装饰,色彩沉稳厚重,虽取材于民族,却并未沿袭以往的古旧气息。部分纹样则兼具中西特色,如图8所示,以几何小三角作地,写意撇丝花卉搭配传统工笔器物,题材上相互呼应,造型统一平面化处理,中西风格既协调又各自凸显。
3.2 传统用色的创新延续和流行色的借鉴
在西方色彩调和观念的参与下,传统五色和配色方式得到创新性延续。本文分析作为首配色生产的提花丝绸样本共779件,可知除黑、白、灰这类无彩系外,主色使用率最高的色系是蓝色,其次为红、黄、绿等;使用频次最高的色系则是黄色,其次为红、蓝、绿等(表3)。当统计范围扩大到5组配色时,红、黄、蓝三种色系的运用比例几乎持平,侧面印证了以“青、赤、黄、白、黑”五色为中国传统用色[13]的深远影响。但不同于20世纪50年代的“万紫千红”,这一时期色彩对比效果有所削弱,调和的配色备受青睐,从粉色在首配色中的使用频次达15.79%可知一二。选择提花丝绸实物进行深入分析,花部涉及的12种色彩可归纳成3组同类色和1组类似色,这是类似色调和概念的实际运用;并通过对红、绿两组色系的分析比较,发现红色组多为高饱和度、高明度色彩,绿色组则对其适当降低以实现对比色协调(表4)。
“流行色”概念则解开意识形态的桎梏,从“资本家的骗局”变成开拓市场的重要法宝。丝绸业各个公司和部门纷纷编印国际流行色色谱,所发布样本册《新品种》也指出“加强对国外市场色彩风尚的调查研究工作”,掌握国外色彩流行趋势。1961年宇宙飞船上天使得各国人民对宇宙产生无尽想象,世界范围内流行起浅淡明快、文雅柔和的“宇宙色”;翌年上海丝绸研究所据此设计出印花双绉,得到了很好的市场反馈。流行色在印花绸设计中得到广泛运用,从整个时期来看,其多运用深咖、深灰、灰棕等深色,搭配时除了同类色、类似色,也会大胆运用对比色,并借助明度和饱和度的变化来保持画面色彩的协调性。
3.3 布局造型的适用与相融
因西方市场仍青睐于丝绸绸面的清亮质感,传统纹样贯行的清、混地布局方式得以保留,更多品种为适应其作为半制成品的多方用途,多采用满地布局(表5)。布局思路为机械式满铺,即利用单个或多个纹样元素进行简单平铺,或以几何、缠枝或云纹等形成四方连续装饰地纹(图9)。此时外销丝绸纹样尚处于转型阶段,布局生硬、缺少衔接的问题仍待解决。
中西审美在造型上的融合则更为细腻巧妙。首先,为迎合西方市场需求,外销丝绸中变形花卉纹样有所增多,常以色块形式呈现似花非花的感觉,并在写意化思路的指导下,逐渐发展出抽象纹样。如图10所示,纹样虽参考传统缠枝构图形式,但花叶姿态采取变形处理,细节被充分简化。其次,中国画技法被保留下来,并结合外来审美及趋势,运用于各种自然纹样的造型设计中(图11)。花枝一气呵成,笔势跌宕起伏,具有写意花鸟画的意味;树叶外轮廓扭曲,内部借鉴山水画皴法[14],以点、线形式塑造条缕状的笔触肌理。最后,汲取中国审美文化后的外来纹样呈现本土化趋势。本文以佩兹利纹样为例(图12),相较于20世纪50年代,此时期的佩兹利纹样繁复程度有所降低,部分设计甚至仅保留水滴状几何外形;整体的装饰意味略有削弱,故当其与中国传统纹样搭配时,风格上也并不显得突兀。
4 结 语
严峻的经济形势使得1961—1967年中国丝绸以出口创汇为首要目标,彼时外贸重心由社会主义国家转为资本主义国家,市场需求的变化加上西方流行概念的冲击,外销丝绸在“民族与外来”的多次讨论与实践中实现了设计思路的转变。在市场相对隔绝的情况下,国家和行业尽力为丝绸设计人员营造出良好的创作环境,并极力关注丝绸行业设计力量的培养问题。而纵观该时期的外销丝绸,工艺技术的更新迭代不断引导着外销丝绸适应市场需求,原料应用范围的变化丰富了新品种的外观风格,高经密的织造规格确保了织成纹样的精致度,组织结构的变化实现了纹样层次的区分,丝线加工加强了绸面效果,传统工艺因现代技术而重绽光彩,外销丝绸步入新的发展阶段。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根本原则,传统题材与外来题材在起落变化中开始尝试共创,传统五色在西方调和色概念的影响下实现创新延续,纹样造型则实现了中西技法的和谐共生,设计风格不断得到完善,具备经济与文化双重实力的外销丝绸产品由此产生。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之中,在出口创汇与国家形象构建的双重压力下,设计人员不断做出尝试,赋予了外销丝绸新的活力,中国丝绸业蓬勃发展。
1961—1967年中国的丝绸设计虽处于接轨国际市场的起步阶段,却牢牢抓住机遇,积极转变外销丝绸的设计思路,产品备受国外消费者青睐,其实践经验可为形成兼具商品性和文化性的当代丝绸产品提供灵感,助力中国丝绸魅力的回归与保存。因国有企业转制、破产等原因,大量丝绸样本实物和科技档案散失,除了找寻丝绸企业所遗失资料,对丝绸管理、设计、生产等相关人员进行采访,亦可获得准确的一手资料,推动新中国丝绸档案的收集和完善。对新中国外销丝绸资料进行搜集、整理和抢救性研究,则为中国当代丝绸设计史研究留存一定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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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design style of Chinese silk exported from 1961 to 1967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LI Yiting1, SU Miao1, LU Jialiang1, CHEN Baichao2
(1a.College of Textile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ilk); 1b.World Silk and Silk Road International Research Center,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2.China National Silk Museum, Hangzhou 310002, China)
Abstract: From 1961 to 1967, China’s export silk experienced the initial shift of the focus of foreign trade, and continued to respond to the demand of the capitalist market under the urging of the severe economic situation, showing the era style of the integr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aesthetic ideas. Starting from the technical and artistic point of view not only contributes to clarifying the overall style of export silk and exploring the influence of market demand and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on the form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export silk style, but can also provide some supplement for the study of silk products exported in the early period of New China.
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physical samples and images, this paper sorted out, summarized, compared and analyzed the technical 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xported silk, and combined the social situation at that time, drawing two major conclusions. Firstly, the process technology was constantly adapting to the export market to achieve the marketability of silk and meet the demand for foreign exchange. To produce silk fabrics that conform to the aesthetic appearance of the market and improve product quality, silk technology and equipment were being constantly innovated and enriched; to reduce the consumption limit of silk fabrics in the export market, wide-width looms were widely used. In the actual weaving proces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international market trend, the use of chemical fiber raw materials was improved, and the fabric structure was matched with processing technologies such as warp printing and twisting to achieve a special appearance style. The high warp density was also a response to the pursuit of delicate and freehand patterns for export silk. However, it still showed the adherence to the national style, such as changing the weft color several times to mainta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olor style, and combining weaving with embroidery, using traditional flower digging techniques to realize the excav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traditional crafts. Second, based on national culture and combined with foreign ideas, the art styl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aesthetic culture fusion was presented. In terms of subject matter, the designers tried to draw inspiration from national art. In terms of color, the traditional way of color and color matching absorbed the Western concept of color harmony, and did not emphasize the strong visual contrast effect. In terms of layout and modeling, traditional skeleton and external modeling existed harmoniously in the same pattern. In the creation of China’s export silk, in addition to being market-oriented, the inheritance of national culture was given the same status, showing the dual pursuit of commodity and cultural value of export silk.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samples and images of Chinese exported silk from 1961 to 1967,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discusses the design ideas and style characteristics of silk, and studies the timely adjustment of exported silk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market changes and the interac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which provides some ideas for the study of exported silk styles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so as to contribute to the innovative design of Chinese silk products.
Key words: China’s export silk; process technology; pattern design; market demand;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