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作家李娟：每个做自己的人，都会得到上天的奖赏

随着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在央视热播，散文作家李娟走进了大众视野。生于苦难，颠簸半生，捡过破烂，当过裁缝……李娟在远离故乡的新疆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在她的笔下，坎坷的生活也闪闪发光

母女相依，颠沛流离——生在新疆，长在四川，上小学三年级时又被母亲接回新疆

李娟祖籍四川省乐至县，1979年出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因父母离异，妈妈在建设兵团的工作比较忙，她8个月大时被送回四川，由外婆抚养。

因缺少父母陪伴，外婆的脾气也不好，李娟从小沉默寡言，5岁时说话还不太利索，上学后常被同学嘲笑、孤立。

也许正因为这样的处境，李娟将注意力投向了文字。上小学二年级时，她随外婆捡废品，偶然在捡到的一张旧报纸的副刊上看到一篇文章，觉得很有意思。从那以后，她开始认真阅读家里的旧报刊。

不久，李娟写了一篇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念。老师还肯定地对她说：“你将来可以当个作家。”这给了李娟极大的自信。

上小学三年级时，李娟被妈妈接到了新疆。因长期单身，妈妈性格强势。在妈妈的“压制”下，李娟的性格显得很懦弱。她在自己的作品《菟丝花》中写道：“妈妈，我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样地瘦小。我为了配合你的四处漂泊，才安静无声。”

为了让妈妈开心，她变得乖巧，学会了讨好。

那时妈妈还年轻，身边有两名追求者，让李娟帮忙拿主意。李娟哪懂啊，给母亲建议了其中一个人，只因那个人家里有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但后来，这件事让李娟很自责：继父嗜酒如命，妈妈自从再婚后便开始了长达8年的灾难生活……

李娟读高一时，妈妈结束了那段失败的婚姻，带她回到四川老家做废品回收生意。虽然妈妈的生意不太好，但李娟一头扎进她收回来的废旧书刊里看了个过瘾。

后来，因为废品回收生意难以为继，妈妈只好带着李娟和外婆重返新疆，在阿勒泰市红墩乡（现红墩镇）开了一家裁缝店。李娟课余时间也成了帮工，被邻居称为“小裁缝”。

只是裁缝店的生意也不好，一家人的生活依然窘迫，但妈妈承诺，砸锅卖铁也要供女儿上学。

因种种原因，李娟的学习成绩不是太好。1998年，李娟读高三时，母亲拿不出90元资料费，让她给老师说说缓缓再交。李娟张不开口，索性退学了。

之后，李娟先是跟着妈妈做裁缝，后来到乌鲁木齐做了一名纺织女工。

苦中作乐，“写”进地委，却不甘平淡，工作5年后辞职，揣着5000多元存款南下打工，后返回新疆，又随牧民辗转于四季牧场体验生活

李娟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月工资只有250元。而且，老板娘吝啬刻薄，经常因李娟出活慢又吃得多，当众羞辱她。为了糊口，李娟从不争辩。

2000年，李娟工作之余开始写作，主要写自己的经历。她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在乌鲁木齐打工，没赚上什么钱，但还是愿意在这个城市里待着……走在街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

晚上，我却只能紧缩成一团睡。被子太薄了……身上还穿着大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还是冷。

后来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问我：“还需要什么啊？”我说：“不需要，一切都好。就是被子薄了点儿。”于是第二天晚上她就出现在我面前了，扛着一床厚到能把人压得呼吸不畅的驼毛被……

李娟的散文，总能以真诚而又松弛的笔调打动人心。

后来李娟换了份工作，有了更多时间创作。一天，她壮着胆子给《中国西部文学》杂志投稿。编辑刘亮程看后，当即被她的灵气打动，开始向她约稿。

2000年冬，外婆生重病，李娟回乡照顾，其间完成了散文集处女作《九篇雪》的初稿，后经过一年的修改打磨，于2001年冬经刘亮程推荐，在《人民文学》陆续连载。

该作品讲述了李娟随母亲在阿勒泰草原生活以及做生意的经历。除了童年往事、家庭故事，她还在《九篇雪》中展现了阿勒泰地区游牧民族的别样生活。

2003年年初，《九篇雪》作为刘亮程主编的“住居新疆丛书”之一出版，引起轰动。李娟也因为在写作方面有突出才能被阿勒泰地委宣传部聘用。

之后，李娟边工作边写作，又陆续出版了两部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两本书都很畅销，豆瓣评分高达9.1分。

李娟的文笔，琐碎中透着烟火气，苦难中勃发着生机。家里的墙皮掉了，被她写成“墙皮是被锅里炖的羊肉溢出的香味酥下来的”。

2008年，李娟出人意料地辞去阿勒泰地委宣传部的工作，揣着5000多元存款到江南一带打工，两年后又返回阿勒泰乡下，跟随一家哈萨克牧民，历经寒暑辗转于四季牧场。其间，她天天住在简陋的“地窝子”里，以平和的笔调记录哈萨克牧民的转场生活。

不久，她写出了长篇纪实散文《羊道》和《冬牧场》，以鲜活灵动的文字向文坛吹了一股“清新之风”：“她盛装跋涉在祖先的道路上，无可选择。她是哈萨克人，就算成为农民，一生埋头土地耕作，命运仍离不开牧场和牛羊。况且，她已经是母亲了，母亲都是有根的。她在游牧之路上生下了孩子，根就扎进了游牧生活。”

尽管收入已相当可观，但她仍然生活简单"，住在阿勒泰乡下的一座院子里，种菜养鸡织毛衣，晴耕雨读下下棋

2012年8月，《羊道》三部曲《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出版后畅销不衰，豆瓣评分高达9.5分。

妈妈经常成为李娟书中的主角，虽然她曾说“若我和妈妈是两口子，早就离婚几百次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深爱着妈妈。2017年11月出版的《遥远的向日葵地》，就是她写给妈妈的非虚构散文集。

“向日葵地”在阿勒泰戈壁草原上的乌伦古河南岸，是李娟的妈妈多年前承包耕种的一片贫瘠土地。李娟用她细腻的笔触和明亮的笔调，记录了劳作在这里的人和发生在这里的事：她勤劳乐观的母亲、高龄多病的外婆，大狗丑丑、小狗赛虎，鸡、鸭、鹅，以及日渐华盛，却被沙尘暴毁了再种、种了又毁的90亩向日葵地……

挣到一些稿费后，李娟给妈妈安排了一次“云南七日游”，并用诙谐的文字记述了妈妈旅行后的变化：

自从我妈从南方旅游回来，可嫌弃我们这里了，一会儿嫌乌鲁木齐太吵，一会儿又嫌红墩乡太脏。整天一副“这日子简直没法过”的模样。抱怨完毕，换下衣服，立刻投入清理牛圈打扫鸡粪的劳动中，毫不含糊。

之后，足足有半年时间，无论和谁聊天，她老人家总能在第三句或第四句话上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云南。如果人家说某店的某道菜不错，她立刻说，嗨！云南的什么什么那才叫好吃呢！接下来，从云南小吃说到她的七日游。对方：好久没下雨了。她：云南天天下雨！接下来，从云南的雨说到她的七日游……

李娟的文字平实诙谐，同时又有掩盖不住的温暖和诗意。《遥远的向日葵地》既有凡·高笔下向日葵的热情，又有鲜明的“李娟”标签，出版后好评如潮。

40岁之前，李娟将中国散文界的大奖几乎拿了个遍：《羊道》斩获朱自清散文奖、《阿勒泰的角落》获得天山文艺奖、《遥远的向日葵地》斩获鲁迅文学奖……李娟向我们传达出来的美好，其实是她消化了生活中的苦难，呈现给我们的豁达与治愈。有人称她的作品为“松弛文学”。

2024年5月7日，根据李娟散文集改编的民族剧《我的阿勒泰》，在央视一套黄金档首播后成为同时段收视之冠，豆瓣评分位居2024年国产新剧榜首。从“小裁缝”、打工妹到人气作家，李娟备受关注。

一般名人在面对采访时，说话总会很谨慎，李娟却不同，将自己的缺点、弱点暴露无遗。她说自己现在不用上班，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书都卖得挺好，因不擅长交际，平时也不用维系什么圈子，有更多时间写作。

李娟之所以没结婚，是因为她“在需要爱的时候，没有得到过爱，所以现在似乎又没有那么太需要了”。她有过4段恋情，但都以失败告终。

写作20余年来，李娟已出版10多本书，作品还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日语、韩语、俄语、哈萨克语、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在历经半生风雨后，她将童年颠沛流离的苦难，打工人“有泪不轻弹”的奋斗史，以及她失败的恋情，外婆和母亲的坎坷人生，阿勒泰的质朴与美好，都笑着讲出来，打动了无数的读者。

如今，李娟的版税收入加上影视版权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但她和妈妈仍生活在阿勒泰乡下一处当年花15万元买的农村宅院里，种菜养鸡织毛衣，晴耕雨读下下棋，生活简单，笔耕不辍。虽然已经45岁，但一张娃娃脸仍显得很年轻。

回顾自己的经历，李娟说：“每个做自己的人，都会得到上天的奖赏。即使世界偶尔凉薄，我们的内心也要繁花似锦。”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