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通州布铺

说起布铺，现在的年轻人几乎对它没什么印象了。但在以前，它却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是因为，当时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大多都是穿自家做的衣服和鞋子，家里女人“针线活”的好坏，是衡量一位家庭主妇的重要标准。不仅如此，布匹还成为财富的标志，一些富豪士绅，常以自己家中拥有的布匹数量作为向外人炫耀的资本。市场对棉布的需求，是布铺得以发展的源动力。

我的姥爷是旧通州“恒仁义”布铺的掌柜，童年时代的我与布铺结下了不解之缘，旧通州的布铺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布铺

大运河北端的通州城历史悠久，商业发达。布铺更是市场上重要的组成部分。旧通州以“闸桥”为界分为南北两城，通州的布铺全部集中在通州北城的东大街和北大街上，这使得通州“穷南城，富北城，吃喝玩乐万寿宫”的说法，从这个侧面得到了印证。到建国初期，这两条大街的布铺就聚集了十几家，布铺的繁荣由此可见一斑。

在当年被称为“通州大栅栏”的东大街上，布铺数量是最多的。“恒仁义”“通城”“裕升和”布铺皆有不错的口碑。“同泰和”“益和”“裕升隆”“同兴和”“同聚”“庆祥长”布铺也都在东大街上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北大街的“庆泰昌”布铺在通州是规模最大的，“聚丰祥”布铺也为百姓所熟知。

通州布铺的商家，几乎都是来自河北省饶阳县。那里的纺织业自古以来就很发达，生产的纺织品很受当地百姓的青睐。直到今天，饶阳县的纺织业在当地仍然占有一定的地位。多年的经营，使他们都具有布匹商贸的丰富经验。再加上饶阳县到北京的距离只不过二百余公里，相比较南方的布匹商贸大户，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饶阳的商家到北京和通州开布铺也就不足为奇了。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但这句话却不适用于在通州开布铺的饶阳人。他们虽然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存在着竞争的关系，但是他们都恪守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各个布铺之间的关系很融洽，从未发生过恶性竞争的事件。有的时候，还互通有无，通报商业信息。甚至在年节时，互相到“柜上”（旧时对布铺的称呼）去拜年。这也许是由饶阳县古朴的民风和多年行业内不成文的规则形成的。

“恒仁义”布铺位于东大街的中部，坐北朝南，靠近瓷器胡同南口。布铺有一间六七十平米店面，进到店里，三面是柜台，柜台的后面是布柜，上面摆着花花绿绿的布料。

布铺掌柜张书湘，河北饶阳县北吕汉人。他秉承了饶阳人淳朴厚道的经营理念——买卖公平，货真价实，诚实待客，一视同仁。他经常说，客人就是布铺的衣食父母，善待他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布铺有个规矩，为顾客量布时，要“让尺寸”：就是根据顾客购买布料的数量，量足尺寸后，还要依据顾客购买尺寸的多少，再多量出一定尺寸的富裕量，一并送给顾客。这样一来，顾客口碑相传，都很愿意到“恒仁义”布铺买布。

“庆泰昌”布铺坐落在通州北大街南口附近，靠近最繁华的“闸桥”，门面坐西朝东。一进布铺，就能看出大店铺的气派。店面宽敞，店堂明亮。店员穿戴整齐，态度和蔼，热情招呼着顾客。布柜上摆满各色布料，等待顾客挑选。由于店里布料的种类和花色比较齐全，顾客挑选的余地较大。一些家境富裕的人家在购买高档布料时，往往选择到这里挑选。

布柜

走进布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布柜，布柜是放置和展示布料的。布柜大约2米多高，1.5米长。分为两层或三层，最上面一层是展柜，竖着摆满了布料。展柜没有门也不装玻璃，顾客挑选布料时一眼就能看清楚，取放也方便。展柜下面是有门的柜子，里面可以存放货物。也有的布柜上下两层都是展柜。

布柜前面是柜台，布铺的柜台和其他店铺的柜台不一样，有点像八仙桌子，3尺多宽，可以在上面为顾客度量、裁剪布料，叠绕布匹。平时布铺的伙计就在柜台后面接待顾客。有时，一些畅销的大宗布料不放在布柜里，直接就放在柜台上，取放也非常方便。

布料

布铺经营的布料种类很多，按材质分有棉、麻、绸、缎等；按纺织形式分有平纹布，斜纹布，罗纹布，咔叽布，哔叽布，条绒布（灯芯绒）等等。从花色上分，那就更多了，单单是一个蓝色，就有天蓝、浅蓝、深蓝、藏蓝等等，不胜枚举。

店面上的平纹布和斜纹布是最为畅销的。价格便宜，用途广泛，是这两种布料的最大优势，也是需求量最多的原因。当时，这两种棉布用两斤白面的价钱就能购买一尺，而像条绒、绸缎等其他布料，价格是它的3倍至4倍，甚至更高，没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家是消费不起的。平纹布和斜纹布可以制作夏天穿的上衣、裤子，冬天穿的棉衣、棉裤，床上用的被里被面、床单枕套也非它莫属，就连红白喜事也少不了它。姑娘们喜欢的各种花布也是由这两种布料印染而成。这些因素决定了这两种布料不可替代的优势地位。对比其他布料，如条绒布、绸缎等等，用途比较单一，实在不能和这两种布料相比。

在花色上，黑色、蓝色的平纹布和斜纹布是最畅销的。白市布（可以做被里儿和棉服里儿用）的市场需求量也很大。所以，这几种布料，平时不放在布柜里，折叠后直接放在柜台上，方便顾客购买。

竖着立在布柜里展示的布料，多是各种花色的花布和条绒布及绸缎等上等布料。那些布料，里面都有一块木板做支撑，木板大约半尺多宽，3尺多长，布料全都叠绕在木板上，为方便取放，两端各露出一小段木板。旧时布料的数量按匹说，一匹布大约是40尺，一块木板可以叠绕一匹布。

布尺

布尺是度量布料唯一的工具。它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布尺都是从专门制作和经营“度量衡器具”的商家购买的，这样的商家都要有官方的许可。通州东大街和北大街都有这样的店铺。

布铺使用的布尺有两种——竹尺和木尺。竹尺是由宽为1.5厘米左右的上等竹料制成，正面略带弧度，呈黄色或棕色，表面光亮，手感光滑。尺上面有铜料镶嵌的刻度，一寸一个格，一共十个格。有一种布尺与一般的竹尺不同，就是在大约两寸的地方开有一个弧形小口，里面镶着一个薄铁片，布料度量好后，顺便用这个薄铁片在布料边上割一个小口，然后店员用手把住布料小口的两边，用力一扯，布料就扯下来了，非常方便。

相对于竹尺，木尺看上去就高档多了。它的大小与竹尺相同，但是材质完全不同。它是用紫檀木或红木上等木料制成的，哑光表面，呈深棕色。正反两面都有铜料镶嵌的刻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一种尊贵感。木尺通常放在绸缎柜的前面，顾客购买绸缎和上好的布料时，就用木尺度量。木尺上不镶嵌薄铁片，这是由布料决定的。只有平纹布料可以开口后用手扯下，其他布料，如斜纹布、条绒布、绸缎等布料的纹路不同，不能用手扯，只能量好尺寸后用彩粉画片在布料上画一条通线，然后用特制的大布剪沿着画线将布料剪下来。

布剪是布铺专用的，除去刀刃部分，全部呈漆黑色。大小是普通剪刀的2倍余，刀刃部分特别长，只要剪两三刀，就能把布料一下子剪下来。布剪与普通剪刀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它的两个手把是不相同的，其中有一个手把的外侧面几乎是平的，剪布的时候，手把的平面放在下面，紧靠在柜台平面上，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在剪布的时候，布剪的走向是平直的。真为当时布剪设计者的智慧点赞！

1956年，全国掀起了公私合营的热潮，国家对棉布实行了统购统销政策，棉布的购销纳入了国家经济计划。布铺的业务也由当时的国营百货公司承担了，传统的布铺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布铺是历史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它的退出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们今天的穿衣问题，早已经失去了旧中国那种单单是为了遮体和御寒的功能，而成为我们美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