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沿着北京中轴线一直往南走,过了复建的新天桥,到了自然博物馆门口,不光能看见天桥八大怪的雕像,还能瞧见一座小钟楼,北京人都管它叫“四面钟”,算是老天桥的标志性建筑。四面钟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这事要想掰扯清楚,那就先得去上海溜达一圈。
两个新世界
1912年11月24日,浙江余姚籍商人黄楚九参照当时风靡日本的屋顶花园,在上海新新舞台老戏园4层楼的基础上加盖一层,创办了楼外楼游艺园,开张没两天就火了,数钱数得手抽筋。可惜好景不长,当时管着那块地方的英租界告诉他说,你这属于违章建筑,存在安全隐患,必须关张。黄楚九心里窝着股火,跑到后来有名的南京路上再就业,搞出来个上海新世界第一游艺园。买卖字号取名“新世界”的意思就是说在原先楼外楼的基础上,别开天地,另创乾坤,更上一层楼。老上海从此留下一句俏皮话——一条南京路,两个新世界。
上海新世界开张不到一年,原江西督军,河北武清人陈光远辞官卸任来到北京,惦记下海经商,开个能挣钱的买卖。传统中国人做买卖最看重风水,为了挑个好地方,陈督军特意叫司机开着小汽车,拉着高价聘请的风水先生在北京城里来回转悠。这位先生身穿长袍马褂,头上扣着瓜皮小帽,上嘴唇留着两撇鲶鱼胡子,怀里抱着定方向用的罗盘,眯缝着眼睛,手里掐诀念咒,时不常抬头朝车外撒摸两眼,又低头看看罗盘,嘴里还念念叨叨,把坐在旁边的陈督军也弄得一惊一乍、心神不宁。就这么转悠到第9天头上,汽车过了前门楼子,眼瞅要到天桥,风水先生捻着右边那撇小胡子,斜眼瞧瞧外边,瓮声瓮气说了句:“停车!到地方了!”
陈督军满脸堆笑:“哦,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地方能成?”
先生收回目光,接茬捻胡子,好像是对着他,又好像自言自语:“此地名为天桥,乃是北京中轴龙脉之上龙鼻子的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桥下一东、一西两条小河形似龙须,流水潺潺。有水的地方便有财,若能在这里修建龙宫一座,必定生意兴隆、招财进宝。”
陈督军听得心花怒放,马上又追问了一句:“那您说我开个什么买卖好呢?”
先生手捻胡须,沉吟半晌:“这个……鸡司晨,犬守夜,牛马耕地、拉车,龙嘛,你还指望它干什么呀?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吗,开个吃喝玩乐的买卖,保准能赚钱。”
陈督军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全国各地再那么一考察,觉得上海新世界的买卖挺靠谱,于是就有样学样,聘请英国施工队,在北京南中轴西侧,万明路和香厂路交叉路口东北角的位置盖起一座五层大楼,取名“北京新世界第一游艺园”。大楼整体外形酷似轮船,北宽南窄,“船首”正对南方,正门也开在南边。上海新世界走的是洋派路线,底层大厅摆了一座1:1复刻美国纽约中央火车站的四面钟。北京新世界是从上海套过来的,南门外照方抓药,也建了座四面钟。楼里的经营项目完全照搬上海新世界,有点像现在的shoppingmall,一楼到四楼是吃喝玩乐一条龙,逛累了还能坐电梯去五层的屋顶花园乘凉远眺,看看北边的景山、三大殿,再瞧瞧西边的大山。为了体现“有水就有财”的吉祥寓意,大楼地下室特意修建了连通天桥周边河流的蓄水池。抗战时期,日本宪兵队“因地制宜”把这里改造成了关押反日志士的水牢。
1918年2月11日,正赶上农历大年初一,北京新世界开门迎客。同样是在这年,黄楚九跟原先的几个合作伙伴闹掰了,负气出走,又在今天上海的延安东路盖了个七层大楼,取名“大世界”,意思是比原先的新世界再上一层楼,压老东家一头。民间传说北京新世界学的是上海大世界,所以前头要加个“新”字,那纯属猴吃麻花——满拧。
城南游艺园
是个“豆腐渣工程”
北京新世界来了个开门红,晚清那会当过广东水师提督,人称“李军门”的李准瞅着眼儿热,打算照着人家的样子干,也发笔横财。他给施工队提的要求是“要快不要好”,别回头新世界都挣了好几年钱了,我这还没开张呢。钢筋、水泥什么的尽量都少使,能用现成的房,就用现成的房,实在不成的话,弄点席子、竹竿凑合搭个棚也行。按照李军门的要求,施工队以先农坛的北半边园区为中心,东拼西凑、私搭乱建,用了不到一年就算齐活了。 因为先农坛当时已经开辟为城南公园,这个买卖顺理成章就被命名为“城南游艺园”。1919年2月1日,李军门敲锣打鼓放鞭炮,开始跟陈督军唱对台戏。
老北京有句俗话叫“萝卜快了不洗泥”,城南游艺园的基础设施搞得马虎,后续就容易出蘑菇。买卖开张不到10天,一阵大风吹倒了门口的彩灯牌楼。李军门心里觉得挺熬头,嘴上也没说什么。没想到1921年正月初五夜里,游艺园大戏场请过来几位名角儿唱开箱戏,台上唱得挺带劲,台下听得很入迷,一个高腔喊上去,二楼雅座的观众呼呼啦啦站起来,连拍巴掌带跺脚,嘴里的一个“好”字半吐半含,眼瞅就要叫出来,打闪认针的工夫,只听得“哗啦……啪嚓……哎呦呦……妈呀呀”,二楼看台整个塌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偏偏还就砸死了楼下散座一位姓燕的小姐。燕小姐家也不是善茬,转天就堵了游艺园的大门,除了赔偿损失,承担丧葬费,还要求把棺材停在舞台上,请和尚、老道连着超度七七四十九天。这场风波过后,游艺园伤了元气,李军门也没了做买卖的心气儿,半死不活撑了几年就歇菜了,留下的一栋小楼先是干过几年屠宰场,1950年代又成了现在友谊医院的老门诊楼。
陈督军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去。老百姓过日子图的是个实惠,新世界的洋玩意逛一回瞧个新鲜,第二回就腻了,真正解闷还得去天桥,最起码不用花钱买门票。七七事变前后,新世界已经名存实亡,南门外的四面钟不知让谁把钟给抠走了,光剩4个黑窟窿。据说燕子李三每作完案,就藏在里边避风头。1950年代为了拓宽北纬路,破败的钟楼被彻底拆除。新世界大楼因为质量过硬,先后当过好几个单位的办公楼,直到1988年才拆旧盖新,变成现在的居民区。
2003年,古建专家王世仁先生根据几张照片,在原址以东几百米的位置主持复建了四面钟。南来北往的人们看见这座钟楼,就知道天桥到了。新四面钟也像自己的“前生”那样,默默矗立在北京南中轴线上,看云卷云舒,听花开花落,回望老天桥的过眼云烟,俯瞰新天桥的四季轮转、生生不息,任由一代又一代的北京人将现实和虚幻相互叠加,演绎出一个跟自己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