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祖右社”的命名并不仅仅是一个地图标注,它隐含了一个国都建设的大量规则,本质上就不是一个建筑客观的“技术规则”,而是围绕统治者政治理想性诉求的礼仪制度。
于是,祖先拥有什么样的“德行”才能有资格配享天地,便成了历朝统治者最关心的一个话题。表现在一系列的王都礼法的建筑上,那就是在什么位置,什么角度,去设立什么样的祭祀,歌颂什么样的“功德(去配天)”便成了一个头等重要的事情。
左祖右社
把祭祖的太庙设在宫城的左边(东边),就是这种理念的一个体现。
在中国最古老,最权威,被儒家称为五经之首的《周易》里,崇尚东方,和南方的文化就已经清晰可见。
东方被认为是一个阳气初生的地方,所以是“万物资始、云行雨施”这类“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根本体现。把宗庙建立在左边、东方,正是希望以祖配天的祭祀,符合这样一个天地最重要的“生生不息”的德性,依此来达到在祖先祭祀里以德配天的美好愿望。
那么右社——把祭祀土地神的社稷坛放在西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让我们先来看一下《周易》坤卦的彖辞:
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彖辞中的“坤元”,其实就是土地属性的一个象征。它的“德性”就是将乾阳的生生不息的行动转化为能够孕育众生的万物。
这是中国文化中间两个重要的文化符号“阴、阳”最基本的象征。乾阳从东方(左)升起,在南方(上)壮大,代表了天的运动和生机。坤阴顺承了乾阳在南方的强大,退到西方(右),代表了地的孕育。
于是,把祭祀土地神的社稷坛放在正西方(右)正是对坤所代表的土地“厚德载物”的——匹配。
城门与郭
左祖右社之外,还有一些筑城礼法。
比如“三朝五门”。
三朝是指外朝、治朝和燕朝,是皇宫的三个不同行政区域,分别具有不同的功能和作用。
外朝是皇宫最外层的区域,位于皇宫的最南端,包括皋门、库门、雉门、应门和路门五道门。其主要功能是举办大规模礼仪性朝会,如皇帝登基、册封皇后等重要仪式。
治朝是皇宫的第二个区域,位于皇宫的北部,与外朝以南为界。治朝的主要功能是日常议政朝会,即皇帝与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处理政务的场所。
燕朝是皇宫最内层的区域,位于皇宫的最北端,包括后三宫和东西六宫等建筑。燕朝的主要功能是皇帝及妃嫔燕居之所,是皇帝和后妃们的居住之地,也是宫廷举行各种庆祝活动的地方。
五门是指皋门、库门、雉门、应门和路门,是皇宫最外层的五道门,将皇宫分为三个不同的行政区域。
皋门是皇宫最外层的大门,也是皇帝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的场所。库门是皇宫仓库之门,位于皋门的北侧。库门的建筑样式相对简单,主要作用是通往皇宫内部的仓库区域。
雉门是皇宫的宫门,位于库门的北侧。雉门的建筑样式较为独特,门口常常有石狮子等装饰物。雉门的作用是连接皇宫内部和外部,是官员们进宫的必经之路。
应门是治朝之门,取君王应天之命而为人君之意,位于雉门的北侧。应门的建筑样式较为庄重,门口常常有卫兵把守。应门的作用是连接治朝和燕朝两个区域。
路门是燕朝之门,位于应门的北侧。路门的建筑样式较为华丽,门口常常有太监等宫廷工作人员把守。路门的作用是连接燕朝和宫廷其他区域,是皇帝及后妃们进出燕朝的必经之路。
很显然,三朝五门的建筑原则仍然拥有着实现政治管理所需要的,井然有序的礼法制度效用。
朝向的意义
号称源于《周礼·考工记》的营造法。在两汉之前并没有得到严格贯彻。
这不仅包括“三朝五门”,甚至也包括“面朝后市”和“前朝后寝”等一系列规则。
面朝后市里的“面朝”简单来说指的就是宫殿或官署等建筑朝向南方,而“后市”则是指市场位于这些建筑的北面。
规划宫城功能区域的“前朝后寝”也遵从这个逻辑。
以紫禁城为例,这座宫城的整体布局以乾清门为界线,明确地划分了前朝与后寝。
乾清门以南的区域为前朝,以北的区域为后寝。作为皇宫的政治中心,前朝是皇帝举行朝会、接见大臣、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其建筑风格庄重、威严,体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与阳刚之气。主要建筑如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都位于这一区域,它们的规模、形制和装饰都体现了皇家气派和尊贵。
后寝是皇帝和皇后的居住之地,以及皇室成员的日常活动场所。这里的生活气息较为浓厚,建筑布局也更加偏向亲切、宜居的阴柔之容。后寝包括了许多宫殿和庭院,如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是皇帝进行日常办公、读书、休息和娱乐的地方。
这样的延伸,更进一步的还体现在建筑内部的功能分配上。
比如在《礼记·曲礼》中有一句话叫做“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史学家杨宽对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古代宫室的建筑,前面是“堂”,方向朝南,以居于北方而南向为尊。后面是“室”和“房”,则以居于西方而东向为尊。室中西南角叫“奥”,是尊长居住之处,小辈是不能居住的。
这种“堂”南北、“室房”东西的建筑礼法,其实在《尔雅·释宫》中有着一系列更为细致的规定。
所以,不管堂的南北向,还是室房的东西向,营造礼法的规定其实都是我们传统文化古老的,阴阳交汇而周流,以致生生不息的实践。
这种实践从夏商开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尔雅》和《礼记》上这些工整对仗到非常完善的规定,在三代甚至两汉之前,并不能有序地、分别地、严格地实现到“堂”和“室房”不同的营造规则上。
更为实际的情况反而是东西向的筑城礼法,对两汉之前的一系列都城的筑造,影响颇深,其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概念就是“西城东郭”:
古代都城的设计者,就是把整个都城看作一个室,因而把尊长所居的宫城或宫室造在西南隅,整个都城的布局坐西朝东,这显然是周人的传统习俗。因为当周的先祖公刘建都于豳时,就是“度其夕阳,豳居允荒”。(《诗·大雅·公刘》)。夕阳就是指西部地区,把宫室造在西部,自然是以西为尊了。(张晓红《古都与城市》,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1。)
所以“西城东郭”在礼法上的渊源其实就来自于——坐西朝东。以祖配天—以德配天基本的礼教诉求,在中国漫长的古代史中,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根本改变。
北京中轴线
王朝更迭中每一次王都的重建,都会将这种信念更进一步,以至于到了明清京师的构建,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集礼法气象于一身,伫立在中轴线上,一个蔚为大观的——北京城。
北京中轴线,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礼记》中间的“致中和”,是一个统治者必须努力实现的道德理想。宫廷严格的秩序因此也不是简单的服务于“安逸的享受”,而是提醒帝王们必须担当起“天下兴亡的责任”。
王都作为礼仪城郭无处不在的营造礼法,同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承的后代们,那艰辛的、波折的,却又断续之间,顽强地延续到今天的这个华夏文明,是如何通过礼法制度的实践,来保存自己最核心的活力与精神的。
而不得不说,经历了之前的风霜雪雨,在北京城的中轴线上,那些能够保存下来的一系列营造礼法的古迹,正是这一精神最完美的范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