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人们都在热议“北京中轴线”,不由得让人想起明朝初年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力排众议做出的迁都北京的决定。没有那个历史现场,没有今天的北京中轴线。
大明永乐皇帝明成祖朱棣在位的第十七年(1419年)秋末的一天,他带着户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李庆,内阁辅臣杨荣、金幼孜,太监黄俨、马云和一应侍卫乘一艘大船游弋于太液池上,巡视紫禁城工程的外景。
这是永乐(此代指皇帝,下同)即位以来的第三次北巡,北京的建设已有了他心目中的都城的样子。听着运木的号子,看着忙碌的人群,远望着挖出的黝黑的巨坑,新都在一步步前进。
阁臣杨荣望着远处的万顷碧波,对永乐皇帝“挖湖堆山”的举措大加赞赏,疏挖中海和南海,将太液池水南扩,而所挖之土便堆高了紫禁城北的土山(今景山),形成了宫城外山水相衔的巍峨气势。
自永乐元年(1403年)明成祖升北平为北京、永乐十五年下诏建设,并准备从南京迁都北京以来,几十万人的劳作,两年多来,北京城已初见规模。
南京之宫城规制,就是《周礼·考工记》的实施,北京之建悉仿南京。从宫城来说,所有正殿取中在一条线上。此中线纵贯皇城、京城后,形成以奉天殿为中心的全北京左右对称的三城布局。但大明的南京宫城偏于城之东南,无法形成全城的中心,这是北京建设首先要规避的。
京城之精在皇城,皇城之精在宫城,而宫城之精在奉天、华盖、谨身等前三殿。奉天殿之意在于人主不敢以一人肆于民上,故曰奉天;华盖乃天宫九星之名,是奉天的继续;谨身则申明自身之修省,意也躬自奉天。中线之最、一以贯之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是紫禁城的中心,是皇帝上达天听、下承民意的治政之所,实际上也是假想的中轴线向南、向北的真正起点。
《礼记》有“天子五门”之说,从宫城外南面的大明门,依次是承天门、端门、午门、奉天门。此五门以至宫城最北的玄武门,都在自南至北的一条假想线上,而这条线即从三大殿中皇上的御座之下穿过,南达皇城的丽正门,北在德胜门和安定门之中间部位止步,其意即取人君坐殿,中正协调安和之意。三大殿尤其是排在南面第一的奉天殿,便是这中线最耀眼的所在,所以说这里是中线向两极延伸的起点。
为表达三殿的显赫和居高望远的威势,设计时便使它平地拔高了三丈,全部用上好的黄土填充和夯基。基座高起来,中心的地位不言自明,不武自威。
突出奉天等三大殿,很好地体现了永乐帝的意图。奉天殿是皇帝召见文武百官、外国君王、使臣和庆贺重要节日的地方,是帝王上承天意、下抚万民的所在和象征。为君不恤臣民是不敬天,故曰奉天。地高则气势雄,规制阔则可慑人。故而无论内外装饰,一定要壮丽宏伟,在玉阶、丹墀、殿门等细节上须反复斟酌。
华盖殿在两殿之间,是皇帝参加大典的准备之所,同时也是招待内亲诸如亲王、公主的所在,故建筑规制一般;谨身殿是招待外国贡使乃至外藩王公大臣之地,自有国家的体面在,所以其内饰、外饰都较为华丽。之所以用“谨身”二字,也是要提醒皇帝乃万邦之主,要随时注意修身正己,以不负天下万民景仰。
三大殿之重,还在于拱卫它的左右两殿的分量,奉天殿前的左面也就是东面是文华殿,西面是武英殿。明初,文华殿是太子的办公和起居之处;因乾清宫被烧,武英殿则主要是永乐皇帝的办公和起居之所。
三大殿北是所谓后三殿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
乾清宫是皇帝理政和栖息之所。它的修建既要考虑外臣往来的方便,又要注意和后宫的相隔。明初,在皇帝起居的乾清宫和皇后居住的坤宁宫间新增了一座交泰殿,从乾清宫到坤宁宫虽远了些,但更合了内外有别的礼数。交泰殿后来就用以贮存皇帝的御服、衮冕、圭玉、冠带、图书、翰墨等。
后三殿的左右两侧大致为皇帝嫔妃所居的东、西六宫所在,也呈东西对称之势。东六宫依次是:长宁宫、永宁宫、咸阳宫、长寿宫、永安宫、长阳宫;西六宫依次是:长乐宫、万安宫、寿昌宫、未央宫、长春宫、寿安宫。六宫中的每一宫都是两进院落,严谨而神秘,前院正殿五间为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后院正殿五间为黄琉璃瓦硬山式顶。
后三殿之后是御花园,因在紫禁城内,特别体现了小巧别致中的精致,三季之花和冬季耐寒之树,使皇帝和后妃们赏玩之时每每都有新意。
从承天门向北到第三重门的端门,有笔直的御路相连,御路近前的两侧没有高大的建筑,御路之东却布置了专事监督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六科值房,值房和路的距离不远不近,很像是路侧镶上去的乌龙,不错眼珠地盯着每一个走进皇宫的人,随时对犯错的予以纠正,倒也暗合了六科的职责。
御路再东是皇帝祭祖的太庙,主体建筑为前、中、后三殿;御路西侧是祭祀社稷之神的社稷坛;此即《周礼·考工记》上所说的左祖右社。
从端门向北,第四重门是午门,设计为凹槽型,门两侧高城矗立,“网开一面”,突出了朝廷盛朝大典、颁布诏令、接受大将军露布奏捷、阙下献俘等仪式的浓烈氛围,既肃穆庄重又不失喜庆祥和。
第五重门是奉天门,也就是进入奉天殿的正门,东西有左右顺门。左顺门外即文华殿,右顺门外是武英殿。
因为建造紫禁城,主持修建的苏州匠人蒯祥,深得永乐帝赏识。
蒯祥世代为匠人,父亲于洪武初年曾主持过南京大内的营建。起初,父亲想让儿子成为一个读书人,但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对父亲有关大内、南京建筑的图纸、尺寸却过目不忘。后来,父亲眼见儿子读书无望,干脆就命儿子一心一意和他学起了木匠。
自此以后的几十年,他参与了北京各王府、官衙及皇帝陵寝的设计建设,名气越来越大,官运也一直相伴,从营缮所丞升任营缮司郎中,直至工部左侍郎,还被继任的皇帝特赐为享用一品俸禄,恩宠备至。
蒯祥的巧思,从他绘制的皇城舆图中可见一斑。
沿承天门向南,是同在中线上的大明门,也就是皇城的正门,它与承天门之间有一条宽而平直的石板御路,并与承天门前的东西御路形成了一个“T”字形的宫廷广场。广场的东、西、南三面都修有围墙,把广场完全封闭起来。大明门东、西两端各有对称的一门,东称长安左门,西称长安右门。
长安左门后来成为“殿试”后新进士的看榜之处,三年一度会试之后的殿试,一朝成为天子门生,这里就变成京师最热闹的场所之一,放榜之日,数千人的围观和奔走相告不在话下,一旦金榜题名,穷书生成了国家官员,人们称之为“鲤鱼跳龙门”,故长安左门又称为“龙门”。
长安右门附近分别设置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后来,长安右门便成为朝廷一年一度秋审要犯的重地。每年霜降之后,三法司都要在这里会审重囚,对已定刑的罪人复审定论。经三法司会审的囚犯如入虎口,极少生还,所以,长安右门又被称为“虎门”。
从大明门向北至承天门,石板御路两侧配有非常整齐的廊庑,称作千步廊。千步廊外是朝廷的衙门和都署。东侧是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和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等,西侧为五军都督府、通政司、太常寺、锦衣卫、三法司等。
皇城的正东面有东安门,正西面有西安门,东西两门对称;北面的北安门与南面的大明门同在中线上。北京的皇城一如南京的设置,主要是为宫城服务。皇家的司设、酒醋、皮房、内织染、巾帽等宫内用品都安置在皇城的各府、各司,惜薪司、钟鼓司、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酒醋面局等皇家名号细字比比皆是,基本都集中在了东城、北城一带。
东安门外一条繁华的街衢,是比肩接座、拔地而起的十五座豪华府第,供亲王们就藩前居住,北京的王府井由此而来。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附近,每个门内都有上千间的房舍、院落,用以供官员、民商居住。
仿南京旧制,西安门外设置了一处登闻鼓院,小厅三间东向,旁边一座悬鼓的小楼。概因天下臣民深有冤抑,而有司不予审理、通政司又不为转达上奏,便可以击鼓鸣冤,直达天听。每天,科道官一员、锦衣卫官一员轮流掌事。永乐第一次北巡时,兵部李贞被都察院官员无辜打死的冤案就是李贞之妻愤懑不平、猛击登闻鼓而惊动了在南京监国的皇太子朱高炽,宫内御审才大白了案例真相。
除了皇城,匠人蒯祥的巧思还体现在京城的图卷。北京皇宫天然的地理位置优势,在京城图卷里进一步彰显,它彻底克服了南京宫城偏于一隅的不足,使之成为全城的核心,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它,一圈一圈放大。
整个京城仍按左右对称的布局而建。大明门向南延伸的中线上是丽正门(今正阳门,俗称前门),丽正门后来也成了北京的象征。丽正门东有文明门,西为顺承门;京城东南有东便门,西南有西便门;正东面有齐化门,正西面有平则门;京城东北有东直门,西北有西直门;京城的北面,东为安定门,西为德胜门。京城的东西各门相对,相对的两门之间有宽广平直的大路,几条大路交织的地方构成了许许多多纵横排列的街头巷尾。车辆行人的往来都汇集在几条主要的干线上,住宅区只有小胡同与主要街道相通,虽不利于交通却保证了住宅区的安静。
后来,永乐帝又在安定门和德胜门的中间,也就是玄武门、北安门往北、中线的北延线上,建了一座京城报时的钟楼。铜钟钟体通高二丈三尺,口沿直径一丈有余,总重量达到十几万斤,而国库当年的余铜才几千斤。
此外,永乐帝还铸了一口略小于报时钟的铜佛钟。既是佛钟,大钟通体都要铸上汉、梵佛经铭文,帝王亲自写序,安放在皇城之内,供皇家及百官佛事所用。
郊祀是国家的大事,也是皇家的盛典,故京城之南、郊外之地,有了中线东侧的天坛——皇帝每年正月、四月、冬至驾临三次,祭祀天地之神,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中线的西侧,修建了一座先农坛,皇帝每年春天率群臣一至,举行籍田典礼,由天子及诸臣先后执耒,以示对农耕的重视,对生民的体察。
这样,到永乐十八年底,北京的宫城、皇城、京城以及郊外的天地坛、山川坛先后告竣。永乐十九年,大明正式将国都由南京迁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