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萍萍An Pingping
安萍萍,就职于南京大学艺术学院。1998 年、2009 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先后获学士及硕士学位,师从刘赦先生。2021 年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获艺术学博士学位,师从田黎明先生。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画院特聘画家、李可染画院青年画院画家、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人才资助项目获得者。出版有《唯美新视界—安萍萍水墨人物精品集》等。
五代荆浩在《笔法记》中描绘太行之洪谷,“苔径露水,怪石祥烟”。太行山中生长的古松枝干盘旋而有生气,荆浩终日对景写生,“凡数万本,方如其真”。文中虽对太行山着墨不多,但寥寥数语表现了太行山古拙深幽的气象。太行也因其景物的别致而吸引了历代画者的目光。
1996年春天,笔者和同学们跟随沈宏寅老师初次到太行写生,从画中的大山走向真实的大山。同学们带着满脑子的雨点皴、斧劈皴,带着向往与好奇,也带着从山下采购的蔬菜和肉,挤在逼仄的小巴车里出发了。一路上欢歌笑语,大家心情兴奋,满怀期待。当气势雄伟的太行山迎面压过来时,同学们都禁不住发出惊叹,引得同车的当地人忍俊不禁。眼前的太行山安静矗立,散发着古拙的气息,雄伟而豪壮。岩缝的线条都透着方硬与不妥协感,带着北方老汉骨子里的憨厚与倔强。连树的气质都是一个样:太行的柳树像扎着利落小辫的山里女子,干脆而爽利,弯都不打,直着往上蹿,细细碎碎的叶子缀满了枝条,叶片朝向阳光,升腾着对生命的渴望和力量。太行的柳树不像江南的垂柳,细细长长的枝条随风浮动,如少女的秀发般轻柔。太行的树,远远望去,看到的是烟雾笼罩中层层叠叠的枝杈,顶着或疏或密的树冠。
太行的山一层叠着一层,山上有山,你以为登顶了,却发现这只是个开始。从山下望上去,山顶的树丛像山体长出的头发,毛茸茸的。还记得在写生过程中,笔者爬到对面的高山上,意外发现山上还有个村落。这也是太行山的神奇之处,山上竟还有一马平川的景致,有羊群,有村落。这些村落就这么神奇地隐匿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我们去的村落村民大多到山下做生意去了。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三轮车。天刚擦黑时,我们才下山,坐上村里的“豪华敞篷车”,在惊吓中一路颠簸下来。山路十八弯,小三轮在窄窄的转山小道上飞奔着,一路的惊叫声与驾车师傅淡然、安稳的神态相映成趣。等平安到达山谷,大家都长嘘一口气,转头看驾车师傅只有一脸的憨笑。
太行的水碧绿碧绿的,像水头极好的翡翠镶嵌在土黄色的山石之间。水绿得有些不真实,水下的神秘世界也让人心生敬畏。小时候,虽然笔者家住海边,时常与水亲近,却是个旱鸭子。海水的幽深与不稳定,总让人对其产生一种敬畏。太行的潭水也散发着神秘,黄龙瀑布在人迹罕至的山中自流自唱,聚水成潭,碧绿的潭水冲刷着洁白的鹅卵石。捡起一颗石子扔到潭中心,入水的声音闷闷的,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道那儿是否生活着什么精灵,会不会真的有龙呢?
太行山的人淳朴、热情、好客。笔者还记得和好友一起误入只有一间教室的乡村小学。课桌简陋,木板钉成的大条凳摆放在桌子后面。仅有的这间教室被划分成若干区域,一个角落是厨房,一个角落摆放着杂物,还有个角落是洗漱区,中间是学生上课的区域。连着的一小间是老师一家的卧房。驻村教师是一个有着甜美笑容的中年大嫂,她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她给我们端来两个黑粗瓷大碗,碗里盛着黄褐色的糖水,颜色如包了浆般,还有一碟山楂干、一碟梨片干、若干核桃。浓浓的情意都融在一碗甜甜的水中,如今想来心头还是暖暖的。
1996年的太行山,村民住的都是用石块垒的石头房子,据说冬暖夏凉。石板叠的房顶,石头垒的墙体,石块堆的院墙,石子砌的巷道,斑斑驳驳,处处留痕。在冷的、暖的灰色中,不知名的小花、小草点缀其间。常在半掩的木门后或拐角的石墙之侧探出一两枝大丽菊,红得娇艳,美得纯粹。在一片刚硬中点缀着柔美与热烈,这大概就是太行山的气质了。
太行山不好画。其形态方正,山体巨大且连绵成片,其特殊的片麻岩结构密密匝匝,肌理纵横而琐。近看很容易让人迷失在细节的刻画之中,而忽略了整体的置陈与布势;远观山体,呈连绵之势,使画面的经营在空间腾挪上失之灵动。而写生的目的一方面要用简洁、合适的笔墨语言来表现对象的典型特征;另一方面是写其生意,通过外在的特征来展现其内在的气质与精神。正如荆浩所谓“删拨大要”,“度物象而取其真”,“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更为重要的是,在写生过程中,画者暂时放下传统的笔墨程式,“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丢弃自身惯用画法,忠实自然,观照内心,尊重写生的在场性,寻找自我的表现语言。如当代画家贾又福的《太行丰碑》,不仅在造型和设色上突出表现了太行山的典型特征,同时又赋予其鲜明的个性、品格与情感,其太行意象承载了中华民族世世代代不屈抗争、砥砺前行的精神。笔者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面对大山写生时无从下手的无奈,试图将习得的传统程式化表现方法与实景相衔接。经历纠结和挫败之后,笔者在一张张累积的写生稿中,渐渐找到自己的途径,并体悟到传统山水画的独特美感和文化意蕴。
后来,在2005年和2019年,笔者又去了两次太行。每一次在记忆里留下的印迹都是不一样的,但第一次留下的印象应该是最本真,也是最深刻的。就像第一次吃辣椒,一分的辣能有十分的感觉。太行山人逐渐富起来了,打通了隧道,拓宽了道路,交通愈加便利,山货也能运出大山卖个好价钱了。景区开发也愈加完善,来的人也多了,到处都是新建的楼房,设施齐全的写生基地也遍布山中。笔者行走在宽阔的沥青马路上,试图寻找当年质朴无华的痕迹,却发现很困难。只有这些巨人般的大山,还以它超逸的姿态静静地俯瞰着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
策划、组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