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根扁担,非常漂亮!
它的表面呈金黄色,闪闪发亮,像涂了一层漆,其实是竹子本身的光泽。扁担厚实宽阔,压在肩上要比细小的扁担舒服得多,看得出来制作扁担的是一棵有年头的大竹子。像这样漂亮的扁担,在那个什么东西都需要肩挑手扛的年代,无疑是家中的宝贝。
但有一天,扁担忽然不见了。
就像晴天霹雳,母亲立刻拿我是问。我们家三口人,只有我和妹妹在家,母亲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把扁担弄丢的。
“说!扁担哪去了?”母亲脸色铁青,对着我高声质问。
我吓得魂不守舍。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母亲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拿……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扁担是怎么不见的,既胆战心惊又深感委屈,有些语无伦次。
母亲见我不肯承认,更心急扁担的下落,拿起一根细竹棍对着我狠命抽打。
妹妹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我没有拿……我没有拿……”我满心委屈,蜷缩着身子哭泣。
“不是你,是谁?家里就你们两个人,不是你,是谁——”母亲狂吼,愈发打得凶狠。
“不是我,不是我……”我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喃喃自语。
被冤枉像一股气顶在胸口,我破天荒没有哇哇哭喊。
母亲惊愕地瞪大眼睛。
以往我做了错事,或者母亲认为我做了错事打我,我总是放声大哭,母亲觉得这样哭哭啼啼被邻居听到不好,当即高声呵斥:“不准哭!”我会吓得立刻收住,强忍住哭喊声。
但这次,巨大的委屈让我忍住疼痛,倔犟地不再哭出声音,母亲已经形成习惯的那句“不准哭”再也吼不出来,怒气像撒在了棉花上,于是更加怒火中烧。
“叫你不承认!——我叫你不承认!”母亲丢掉细竹棍,换了木柴块对我痛打。
木柴块不单厚实,它的表面还是不规则的棱角,那时我瘦得皮包骨,直接就打到骨头上。钻心的疼痛令我身子不停地抖动,但我憋着一口气,死死地盯住一个角落,任由母亲痛殴,直到她再也打不动。
此后几天,母亲依旧对我怒目圆睁,我则惶惶不可终日。
一个星期后,扁担忽然又回到了家中。
原来是邻居借去了,但借出扁担的却是妹妹而不是我。当时妹妹还很小,借扁担的邻居是个大人,或许邻居来到家中只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声,或许妹妹根本就没有留意甚至没有听到,大人对小孩讲话总是漫不经心,在母亲的盛怒之下,妹妹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事水落石出,母亲却一声不吭,没有再提及此事。母亲年轻守寡,个性好强,在外常常受气,脾气因此变得很糟,打小孩是家常便饭。母亲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但在我的心里却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那年,我十一岁,妹妹九岁。
五十年后,全家人围坐一起,说起打小孩的事,九十岁高龄的母亲依然还在嗔怪:“唉哟!惠聪就是蠢啊!打他也不会走,你不走,我不是更来气了?就越打越凶,越打越凶……呵呵……世上还有这么蠢的人。”
母亲一边笑,一边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