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土井

时间要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末，母亲被调到粤西化北山区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

小学坐落于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山顶上，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要沿着崎岖的山路到山脚下的小溪里挑。下大雨、发洪水时，溪水咆哮汹涌，变成了浓黄色，水浑浊得看不到水桶底，尽管这样，还得用这种脏水煮饭。母亲知道，那水不干净，人们喝了会影响身体健康，学生们经常因为夏天太渴而喝了小溪生水感到肚子不舒服。看着学生们痛苦的表情，她下定决心：要为这个家，为这个学校的学生，挖一口井。

母亲挖井建议得到学校领导赞同。那年代连星期六都要上课，挖井时间只能选在星期天。学校共有七位老师，其中民办老师四位，公办老师三位。民办老师都是本地人，下课返家，上课来校，与学生上下课同步。公办老师是邻近大队人，上课期间在校，周末返家。故挖井时间一直拖而不决。母亲对校领导说，我是长住校老师，时间充裕，我先动手挖吧！

在一个星期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沟里的时候，母亲手拿锄头，肩扛铁铲，带上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在山脚下学校一块菜地中间开始了井的挖掘。母亲生长在县城，连锄头也没拿过，就别说挖井了，但她不畏艰辛迎难而上。她一锄一锄地挖着，汗流浃背，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我们兄弟姐妹年龄最大的才十岁，帮不上忙，全靠母亲一人劳作。

落日黄昏，母亲的手掌全是血泡。我们心疼母亲，埋怨情绪油然而生，我不解地问母亲：“其他老师怎么不来挖井？”母亲为他们解释说：“他们的家属都在农村，家里很多农活儿等着要干，他们很忙碌，我们就多干点儿吧，让他们腾些时间理理家务，迟些时候他们会来参加的。”听着母亲善解人意的回答，看着母亲弯腰挖泥不止的背影，小小的我们虽然还不懂生活的艰辛，但我们的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敬仰。

第二个星期天，母亲照样早起，挖井不止。井挖深了，母亲就跳下去挖，用铁铲将泥巴扬上来，有时也将泥巴装入粪箕，让我们在上边拉提。

日子一天天过去，水井一寸寸地往下延伸，母亲手掌上由血泡变成的老茧也一点点儿增厚。直到有一天挖到近两米深时，一股清泉从井里涌出，我们眼睛亮了，母亲笑了。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不顾一切，全往井里跳，在井中嬉戏欢呼。那水是如此清冽凉爽，我们忘记了劳苦，欢声笑语回荡山谷。直到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母亲才用力托着我们的屁股一个个往井口上推，我们匍匐着爬出水井。在回家路上，母亲告诉我们，挖井的最艰苦活儿还在后头。因为井还要向下再挖50厘米蓄水，井里渗水后施工挖掘更难了。

母亲愚公移山式挖井精神感动了学校老师，他们一齐参与，有的用铁铲挖泥，有的用铁桶舀浑水，有的用粪箕提泥巴，他们仅用了一个星期天的时间苦战，终于将土井挖好。母亲特意跑到7公里外的圩上农贸市场买回猪肉、青菜，在厨房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他们。

井水清清，母爱柔情。自从那口土井流出了涓涓泉水，母亲每天挑水次数更多了。每次看到母亲从山脚下挑起沉甸甸的水担，步履维艰地行走在崎岖曲折的山路时，我们都替母亲捏一把汗。因为母亲身体较胖，个子不高，脚板子又小，加上山路凹凸不平，很容易摔倒。每向上迈一步都气喘吁吁，充满挑战。母亲曾因路滑或因四周野草羁绊水桶失去平衡而滑倒过好几次，水溅山坡。然而，她从未放弃，从未退缩。每一次跌倒，她都会坚强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重新回到水井旁边打水，继续前行。

母亲如此不遗余力挑水，不仅仅是为家人，也是为她视同己出的学生。每当旭日东升，学生们高高兴兴地走进校园的时候，母亲早已煮好了一锅热腾腾的开水恭候他们。这锅看似简单的开水，却融进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爱。

五年后，母亲调离了那所山区小学。临走前，她语重心长地嘱咐接任老师要继续为山区学生煮开水，关心他们的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