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无语了,上周李梨花差点儿把孩子丢了,这回她自己又不见了。天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了,老出岔子,快六十的人了,让我说她什么好?
李梨花是我妈,我结婚后,因为陆萍怀孕,她入住我家,一待就是五年多。五年来,她尽心尽责地照顾着我女儿毛毛,极少出差错,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不在状态。我感觉她可能有心事。
就在上周日,李梨花带毛毛去隔壁小区广场,看一个什么保险公司的演出。去之前,陆萍就不同意,她说一个商业演出,还是在人流量很大的露天广场,杂七杂八的人肯定多,不安全。我也觉得不靠谱,可毛毛不干,她说在幼儿园就跟小朋友们说好了,他们都去那里玩。
陆萍被毛毛缠得实在没办法,就让我和李梨花一起带着毛毛去。那天陆萍单位要加班,不然她肯定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可那天我可能是犯了懒劲儿,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想动。李梨花见我这个样子,就让我在家休息,说毛毛有她就行了。我想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乐得顺水推舟,在家享清闲了。
可她们出去之后不到一个小时,李梨花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毛毛不见了。我吓了一跳,问她有没有在附近找找。李梨花说都找了,没有。电话里,李梨花急得都要哭了。
这可不得了!我赶紧穿鞋下楼。在路上我给李梨花打电话,对她说先不要告诉陆萍,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说不定能急出个好歹来。李梨花一个劲儿地答应,说她明白,她还没敢跟陆萍说。
我跟李梨花刚接上头,陆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我在哪里。听她的口气,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我只好实话实说,告诉她毛毛不见了,我正跟妈到处找呢。陆萍说,甭找了,在派出所呢,赶紧领去吧。
原来,那天李梨花一到小区广场就遇到了熟人,毛毛也是在那会儿碰到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小朋友们约着一起去玩蹦蹦床。广场上到处是乌泱乌泱的人,两个孩子还没到地方,就被挤散了。
毛毛一时慌了神,哭着到处找奶奶,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大街上,幸好被好心人发现,把她送到了派出所。
这事过去才几天啊,李梨花又把自己弄丢了。
事情还得从上周三说起。那天,毛毛从幼儿园回来时,跟我们说老师布置了一项特别作业——周末到动物园看海豚表演,让我们周末带她去动物园。其实即便没有这项作业,我们每年也会陪她去好几次动物园。小孩子嘛,喜欢动物是天性。
毛毛刚说完,陆萍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接着就开始在网上订票。李梨花说,70块钱一张票,太贵了,她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这次就不去了。可陆萍不同意,她说不就70块钱嘛,又不贵,该花就花,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好。陆萍这么说,李梨花也就只好答应了。
那天晚上睡下之后,我跟陆萍商量,说妈既然不愿意去就不勉强她了吧。陆萍说:“咱们一家人出去玩,把妈一个人扔家里像什么话?让邻居知道了会怎么说咱们?”言之有理,我也就没再坚持。
进了动物园,陆萍在海豚馆排队买票的时候,李梨花又犯倔了,说破大天就是不让陆萍给她买进海豚馆的票——在网上买的是进动物园的通票,进海豚馆还得单买。
李梨花说海豚表演她已经看过多少次了,就那么两下子,连她都会表演了,再看纯粹就是浪费钱。陆萍不答应,说还指望她看毛毛呢。李梨花笑了,说:“你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有你们在还能出问题?”我们没犟过她,只好嘱咐她在门口等着,演出一结束,我们立即出来跟她会合。
演出早就结束了,我们也出来半天了,可哪里有李梨花的影子?热辣辣的大太阳下,我来来回回找了十多趟,脸上的汗像泉水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我在心里不住地嘀咕,这个老太太到底跑哪里去了?这么毒的太阳,她就不怕热?
陆萍怕晒,再说还要照顾毛毛,就领着孩子躲在阴凉的地方给李梨花打电话。刚开始电话还能打通,可没人接,几遍之后,关机了。
陆萍有些不快,说:“不就是30块钱吗?70都花了,还差这30?”这倒好,人都不见了,还玩个什么劲儿?平心而论,陆萍说得没毛病,大家统一行动就不会出现这个情况。
我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是我妈。可是我心里觉得,李梨花也没错,人老了,对海豚不感兴趣,出来进去多走路不说,还得多花钱——主要是李梨花觉得这钱花得不值。
要怪就怪李梨花她不该到处乱跑——到处乱跑也就罢了,还不接电话!陆萍见我一脑门子汗,越发着急。毛毛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促,问什么时候去看孔雀。
陆萍压着火,跟她说奶奶丢了。毛毛不明白,说,奶奶不是大人吗,大人怎么会丢了呢?还说,昨天晚上奶奶就答应今天跟她一起去看孔雀的,她为此还特意穿了漂亮的连衣裙。说完,还埋怨我们,你们怎么把奶奶搞丢了呢?弄得我一时哭笑不得。
陆萍跟毛毛讲过孔雀的故事。她说孔雀爱美还虚荣,只要看到穿漂亮衣服的人,就会打开长长的尾巴跟人媲美。毛毛把这事牢牢地记住了,每次来都要穿不同的衣服。
上个月,我们来过一次。那时天气还有点儿凉,毛毛要穿新买的那件浅紫色的纱裙,我们怕她着凉,就没让她穿。结果还真是邪门儿,那天的孔雀居然真的没有一只开屏的。为此,毛毛郁闷了好几天。
仅仅隔了一个月,天已经热了,毛毛穿上次要穿的纱裙,自然不成问题。问题是李梨花不见了。毛毛的问题越多,我就越焦躁,陆萍跟我一样,也越来越烦躁不安,可是她又不能跟孩子发火,只好催促我去动物园的广播站,让他们多喊几遍。
就在广播喊到第十几还是二十几遍的时候,我妈——李梨花终于出现了。见了面,依我的火爆脾气,肯定要说她几句,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陆萍就快步上前,挽起李梨花的胳膊,亲切地问:“妈,你去哪里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李梨花尴尬地笑着解释,她听人说那边的安哥拉兔生小兔子了,就过去看了两眼。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边不另收费。
陆萍又问她:“给你打电话,怎么关机了?”
李梨花一脸惊讶:“啊?没有吧?”说完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哦,没电了,昨晚忘了充电。”
“回来就好!别叨叨了,毛毛不是要去看孔雀吗?赶紧走吧。”我在旁边催她们。出门在外诸事不便,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说多了,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耽误时间。
作为婆媳,李梨花跟陆萍相处得应该说还是比较和谐的。这首先得归功于陆萍,良好的家庭教养,使她不像某些女人那样事事斤斤计较,即使有时候与李梨花意见相左,她也都会以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如果李梨花因此有所改变,她会第一时间表达她的感受;如果李梨花吃不透她的意思,这事她就不会再提了。
李梨花更是深谙婆媳关系之道,她有句名言:“打开钱包闭上嘴,看好孩子不管事。”确实,我们家的事,她从来不过多插言。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非常累。
比如,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陆萍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说好久没吃妈包的馄饨了——今天早上不到五点钟,李梨花就起来了,剁馅儿,和面,包馄饨。
李梨花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陆萍在床上待不住了。虽然我也被吵得睡不着,可那是我妈,不管她做什么与不做什么,我躺着心里都踏实。但是陆萍不行,那是她的婆婆,婆婆一大早起来操劳忙碌,当媳妇的哪有在床上躺着的道理?
陆萍打着哈欠,挣扎着起了床,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嘴里嘟囔着:“我就是随口一说,这老太太就大半夜起来忙活,真要命!”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李梨花包馄饨的决心,并且她也绝不会让陆萍帮她。我见陆萍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对她说:“你睡吧,别管了!让妈做去。”陆萍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仍然穿好衣服出去了。
不出我所料,李梨花无论如何也不让陆萍插手,说就这么点儿活,自己应付得了。陆萍已经起来了,就不想再回去躺下,厨房又进不去,只好去卫生间把头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尽管不到七点鲜香味美的馄饨就端上了桌,可在我看来,周末的懒觉,仍然要比一碗可口的馄饨重要得多。
这种母慈子孝看上去很美的场景,除了让我感觉到累,还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真实——说白了,就是虚假。
记得那时候陆萍刚怀孕,妊娠反应特别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我经常出差在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把李梨花接过来照顾她。
李梨花过来后,见陆萍瘦得都没人形了,就天天变着花样,又是蒸鱼又是炖鸡的,想方设法给她补充营养。有过妊娠反应的人都知道,闻见油腥味就恶心,更不要说吃了。陆萍也一样,每天就靠一碗酸辣粉活命。可李梨花说,孕妇吃得太辣,孩子出生后会长痘痘,让陆萍尽量少吃或者不吃辣。
陆萍能吃得下酸辣粉,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让她吃鸡、啃排骨,我想都不敢想。果不其然,过了没几天,陆萍就跟我诉苦,说李梨花做的饭,她一口也吃不下。可是守着李梨花,她又不好意思吃酸辣粉。她明白李梨花是好意,可除了酸辣粉,她能咽下去的东西基本没有。陆萍是四川人,平时吃饭口味就偏重,更何况这个时候。我偷偷跟李梨花说,孩子长不长痘顾不上了,现在首先要确保陆萍能活下去,至于营养,等过了孕吐再补吧。
陆萍坐月子期间,有一次,我们正在吃饭,躺在一旁的毛毛突然扑哧一声放了个响屁,紧接着就闻见一股奶臭味。毫无疑问,毛毛拉了。
李梨花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去收拾,收拾完之后,直接拿起冲好的奶粉喂给毛毛喝。陆萍惊呆了,说:“妈,你没洗手,怎么就给孩子喂奶?”
李梨花看了一眼奶瓶,说:“我拿奶瓶又没碰着奶嘴,有什么要紧?”我见陆萍脸色一暗,没等她说什么,赶紧过去接过李梨花手里的奶瓶,说:“妈,你吃饭吧,我来喂。”
这事隔了没几天,又出事了。李梨花见毛毛指甲有点长,就拿指甲刀给她剪指甲。不知是毛毛太好动还是李梨花眼花了,竟把毛毛的手指剪下了一丁点儿肉,当时毛毛哭得呀,那叫一个地动山摇。
陆萍见状,一把抱过孩子,看着她粉嫩的手指上渗出的血珠,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进了屋。
李梨花愣愣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把她拉进小房间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关上门之后,才去安抚陆萍。陆萍不理我,抱着孩子,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陆萍生完孩子后,好长一段时间情绪都不稳定,有时为了很小的一件事都会生气。我理解,十月怀胎,再加上分娩,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有巨大的消耗。尤其是毛毛出生后,她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陆萍本来睡眠就轻,我怕持续下去,她再得了抑郁症,于是只能多顺着她点儿。
陆萍一直不理我。这种情况下,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出去收拾吃了一半的饭桌。快收拾完的时候,李梨花红着眼圈从小房间里出来了,她指了指门口打好的包裹,悄声跟我说,她想回家待几天,等陆萍气消了再回来。
李梨花回去的那几天,家里更加鸡犬不宁。陆萍没出月子,我要上班,毛毛又睡反了觉,白天睡,晚上闹。李梨花在的时候,陆萍只管给孩子喂奶,其他都是李梨花打理,她一走,全部乱了套。
我提议让陆萍妈过来帮着照看一段时间,陆萍直摇头。她妈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把自己学生的成绩看得比命都重,现在正在备战期末考试,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可能过来帮我们带孩子?
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又给李梨花打了电话。电话一打通,没等我开口,李梨花就说:“儿子,家里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你放心,这两天我就回去。”
李梨花一句没提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她前一阵子离开,是因为家里有事才回去的。李梨花这么说,让我松了一口气。
李梨花来的那天,毛毛刚好出满月,我们一家出去吃了顿烤鸭,既是给李梨花接风,也算是为毛毛过了个满月。
出了满月,陆萍就回单位上班了,毛毛一直由李梨花带着。从那时起,就没再出过闪失,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毛毛幼儿园都要毕业了。
从毛毛上幼儿园之后,李梨花就轻松多了。正常情况下,李梨花只需要每天早上把毛毛送到幼儿园,晚上再接回来就行,但其实很多时候,晚上都是陆萍去接。
陆萍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后勤,平时朝九晚五,周末双休,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根本没有问题。有一次,陆萍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她工作时间不紧张,接毛毛其实挺方便的。我没接茬。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妈回老家,毛毛由我们自己照顾。
陆萍的话我不能接,接了就意味着同意把李梨花送回去。我怎么跟我妈说?我跟她说,孩子大了,用不着她了,要把她打发回老家?这叫什么?这叫卸磨杀驴!如果那样的话,李梨花会怎么想?亲戚朋友怎么看我?
陆萍见我没接茬,就没再提这事。
这几年就这么过来了,李梨花从来没提过回老家的事,好像她一直向往的就是现在的这种生活,或者这也许真的就是李梨花向往的生活。
记得上学的时候,李梨花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儿子,你得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个好大学,再找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在城里安个家,你妈我也跟着你过过城里人的生活。”说实话,我没感觉到农村与城市的差别,虽然我家在农村,但距离城里并不远,不到五公里路程,而且现在早已是城中村了。再说,我家经济条件也不差,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家里的土地被政府征用,由此我妈和我爸就成了国棉五厂的正式工人。那个年代,双职工家庭,待遇不低,而且我妈特能干,国棉厂实行计件工资,我妈月月都是冠军。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城里孩子有的,我都有,甚至城里孩子没有的,我也有。所以我感觉不到城市与农村的差别。可李梨花不这么觉得,她说城市就是城市,咱们这里,说好听点儿是城中村,说难听点其实还是农村。她还说,只有真正融入城市的生活,才知道农村与城市的差别。
我不知道李梨花哪来的这套歪理邪说,可她既然这么说,就让我觉得城里与农村肯定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学习就格外用功。当然,我学习的动力,还有一大半是为了得到李梨花的奖励,那时候,只要我考试成绩进入班级前三名,她给我的奖励就特别多。
后来,我考取了省科技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认识陆萍之后,就如李梨花所愿,在这里安了家。
我结婚时,李梨花高兴得不得了,她把这些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在省城给我们买的房子交了首付。当时,我确实扬眉吐气了一番,不仅是因为完成了李梨花的夙愿,在城里安了家,更主要的,是那时无论同学还是同事,还没有谁能在省城买上房子,我是第一个!
新房装修完之后,我在同学中着实嘚瑟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就想让李梨花和爸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可李梨花不,她说自己还没退休,要再干几年,给孩子攒点儿奶粉钱再说。后来,陆萍怀孕了,李梨花正好退了休,就顺理成章地过来了,由此开启了她城里人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李梨花的日子,根本算不上是城里人的生活。城里退了休的老人,要么在广场上跳舞,要么在老年大学里学才艺,再就是参加各种旅游团,全国各地到处跑——日复一日给子女看孩子的老人,少之又少。
再说,我觉得李梨花在我家,真没有在老家生活得自在。虽说陆萍上班之后性格开朗了许多,可婆媳之间,总难免会有隔阂。首先就从吃饭上来说,李梨花一直偏向于清淡,陆萍则喜欢酸、辣、麻。李梨花做饭时,多数时候都会依着陆萍的口味,吃饭时在自己面前放一碗清水,夹了菜送到嘴里之前先在水里涮一涮,可即使如此,仍然经常会被辣得脸红脖子粗。
李梨花对于陆萍,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包容,倒不如更像讨好。既然是讨好,就显出了卑微。看见李梨花这个样子,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其实她没必要这样,陆萍是她儿媳妇,又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李梨花这样,陆萍也不自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平日里有什么新鲜东西,第一时间买来送给她,逢年过节给李梨花的红包,也越包越大。
李梨花和陆萍较着劲儿地对对方好,好像稍有疏忽差错,就罪大恶极似的。可我感觉这不是正常的家庭关系,我常常想,哪天如果她们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了?
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李梨花哪天厌倦了,甩袖子说她不干了,要回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们是不是就都轻松了?
可李梨花从来没提过。
毛毛上幼儿园之后,我给我爸打过电话,问他一个人在家还习惯吧。我爸说习不习惯的也好几年了,你妈能帮衬你们,就让她在那里待着呗,他啥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我妈的后腿。
至此,我真的不能再说什么了。
李梨花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我在心里嘀咕,这么热的天,光找她就找了近一个小时。说好的要看孔雀开屏,我们到孔雀馆的时候,都快晌午了,天热,人又多,孔雀们蔫头耷脑地趴在窝里,任凭毛毛喊破嗓子,就是一动不动。
上次没看到孔雀开屏,这次又看不成了,毛毛噘着个小嘴老大不高兴。李梨花也不得劲儿,一个劲儿地跟毛毛说,这次是她的错,她不该乱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这时,陆萍的电话响了。是我二姨。二姨组建的老年舞蹈队在省文旅组织的乡村振兴文艺汇演中获得了金奖,他们来省城领奖,顺道过来看看李梨花。二姨给李梨花打电话,李梨花关机,就直接跟陆萍联系了。
李梨花一听二姨来了,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可当她听说二姨是来领奖时,刚刚亮起的目光又暗了下去,啥也没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二姨来了,别说孔雀开屏,就是凤凰展翅也不能看了,我们赶紧往家赶。
李梨花见了二姨,分外亲切,家里家外的话问了不少。二姨也像汇报工作似的,跟李梨花说我爸在家养花喂鸟,好不惬意,去年还养了一只大白兔,前几天生了一窝小兔崽。好家伙,头窝就生了六只!二姨夸张的语气,把李梨花逗乐了,说,这老头,年轻时没这些爱好,到老了还学会提笼架鸟了。
二姨撇了撇嘴说:“前些年你就说,等退了休进我们舞蹈队,可去了没俩月,你就跟着儿子来省城享福了。”
李梨花会跳舞?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就去问二姨。没等二姨回答,毛毛插嘴说她奶奶真的会跳,说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经常在屋子里练习跳舞。
“毛毛!”李梨花不好意思了。
二姨对我说:“你可别瞧不起你爸你妈,他们可是舞蹈天才,在我们那里才学了俩月,就跳得有模有样了,只是你妈来你这里以后,你爸就不去了。”
“我妈给我看孩子,我爸又没来,他干吗不去?”我问道。
二姨说:“你妈不在那里,你爸说搂着那些半老妈子跳没感觉;再说,他还怕你妈吃醋,干脆自己在家和鸟玩,和狗玩,和兔子玩。这样不惹是生非。”
我和陆萍偷偷相视一笑,都什么年纪了,还吃醋?二姨说到这里,冲我一乐,说:“大外甥,你可别笑话你妈,你妈和你爸这两口子,可是好了一辈子,从来没分开过。年轻时,你妈回趟娘家,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临到老了却成了牛郎织女……”
哎呀,罪过罪过!李梨花和我爸感情好是真的,可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好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从来没跟我提过。
二姨接着说:“大外甥,你是不知道,你爸养的那只大白兔生小兔子那几天,可把你妈惦记坏了,在微信里嘱咐了我一百遍,让我去帮着你爸给兔子接生。我要是她呀,早就回去喽!哪用得着求这个拜那个的。”
怪不得李梨花刚才在动物园非要去看安哥拉兔子呢。如果当初李梨花跟我们说了这件事,我们肯定会陪她一起回去的。
“二姐,别说了,这不都是为儿为女嘛,应该的。”李梨花忸怩着拉住了二姨。
“大外甥,这次来,我还想求你一件事。”二姨没理会李梨花,直接转头看向我。
“您说,二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给二姨倒了一杯水,答应道。
二姨说,毛毛已经大了,陆萍工作也不忙,能不能把李梨花放回去,让她过几年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说到这里,二姨还说,如果以后我有什么难处,她敢打包票,我妈肯定第一时间回来,如果我妈不来,她来!
即便二姨不打这个包票我也知道,只要我有求,李梨花必有应。可我得问问李梨花的真实想法。
“妈,你说呢?”我跟李梨花商量道。
李梨花小声说:“你们觉得能应付得过来,我就回去;如果你们还需要我,我就不走。”
“妈,我们没问题的,一定会把你大孙女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陆萍听李梨花这么说,兴奋地保证道。
我把李梨花拉进屋里,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回家进我二姨的舞蹈队。李梨花很认真地点点头。我又问她,是喜欢城里的生活还是老家的生活?
李梨花这才说:“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哪能离得开?”
“那你这几年……”我有些纳闷。
“这不都是为了你?你妈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屈没受过?可我不能让我儿子作难!”
我什么都明白了。那次她因为剪指甲的事回了家,后来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对此只字不提,其实就是不想让我难堪。
我握着李梨花的手有些动容。李梨花却拍了拍我的手,故作轻松地说:“这么说,你愿意放我回去?”
“那当然!”我大声地回答道,“妈,你回去以后好好跳舞,等你得了奖,我们陪你一起去领奖。”
李梨花一听这话,脸上立即灿烂起来。“那我可得赶紧走,趁着还能动,我要回去好好享受生活喽!”说着,就起身去整理行李。
回到老家以后,李梨花像失联了似的,极少跟我们联系。有时我给她打电话,铃声响好半天她才接,未等我开口,她就抢先说道:“儿子,我挺好的,你没啥事吧?没事我就挂了啊!”
震耳的歌声从电话那端传进我耳中:“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电话这端的我,一脸无奈,只能握着手机感叹道:“嗨,这老太太,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