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外更生意”

摘要：八大山人是清初四僧之一，是清初著名画家，尤擅花鸟画，他的绘画风格以简练雄奇、笔墨恣意、朴拙清新闻名，且绘画独具意趣，在中国绘画史中独树一帜。本文将从八大山人的绘画作品出发，浅谈八大山人绘画中象外之意的重要性，象与意中的虚实妙境以及象外之意的“言语”美三个方面对其绘画所体现的象外之美进行论述。

关键词：象外之意；虚实妙境；言语美

一、“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

纵观整个中国艺术的发展，许多艺术家留存下来的作品都具备“象外之意”。例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诗人用文字描绘了景，也描绘了情，情景交织，为我们描绘出他内心的忧愁寂寞，营造了一个宇宙寒荒且怅然无边的诗境。这种诗境便是象外所展现的“意”。刘长卿在《观李凑所画美人障子》中写道：“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1]这句诗表明了“象外之意”的重要性，也进一步明晰了“象”与“意”之间的关系。

在中国绘画过程中，我们需要去展现物象的形态，但更重要的是意境和意韵，这就需要在形象之外去获得。对于“象外之意”的重要性，宗白华的《美学散步》也有提到：“超旷空灵，才能如镜中花、水中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超以象外’。”[2]

八大山人的艺术成就对中国绘画的发展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他能用寥寥数笔勾勒万千世界，其作品做到了绘画语言简练，以少胜多，自出机杼，达到了一种超然于象外的境界。八大山人身为明朝遗民，被迫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下生存，面对亡国和妻儿的离世，八大山人选择皈依佛门，一直到六十二岁才还俗。虽然他起初选择的是佛门，但是随着身份几经变化，儒释道对他都产生了颇深的影响，所以在思想上，八大山人可谓融汇了各家的艺术思想，这在艺术创作之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也是他的作品“超然象外”的一个原因。他的代表作之一《野凫图》向我们展现了何谓“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画面中一只野凫立在石头上，目光冷峻，脑袋低垂且与画面正好垂直，而尾部又与头颈垂直。八大山人所画的野凫虽是来源于生活的“象”，但又和生活中的实物有所差别，这种瞬间的形态打破了常规。野凫与礁石的形态看似是两种物象，实则所展现的又不止于此。野凫如石，石如野凫，透露出八大山人的内在思想。他认为世间一切皆为幻象，画中的物象既是现实的缩影，又包含了超脱于象外的精神境界。

再例如他写生册中的《西瓜》（图2），只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西瓜，看似寻常，但是画中所题的诗将这幅画的意韵完美地向我们展现出来。

“无一无分别，无二无二号，吸尽西江来，他能为汝道。和盘拓出大西瓜，眼里无端已着沙，寄语土人休浪笑，拨开荒草事丘麻。从来瓜瓞味绵绵，果熟香飘道自然，不似东家黄叶落，漫将心印补西天。”[3]

这首诗当中，虽然有提及西瓜这一物象，但字句之间都透露着八大山人对参禅悟道的体会。《道德经》第四十二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4]其中都对应着八大诗中所描绘的那句“无一无分别，无二无二号”，后面的那句“眼里无端已着沙”，到后面所写的“漫将心印补西天”都隐喻八大山人自身坎坷的命运以及对世界有了深刻认识后所流露的真实情感，因此，画面中的象虽然只是画了两个西瓜，但是通过八大山人的题诗，使象外之意准确而又生动，不俗又淋漓尽致。正如宗白华所说的：“因为这意境是艺术家的独创，是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的领悟和震动中诞生的，它不是一味客观的描绘，像一照相机的摄影。”[5]

八大山人的绘画，是于无形中包含有形，而有形中又有无形。这种有形往往也是需要通过这种无形来表现，正所谓“无笔墨处却皆成笔墨”。

二、象与意中的“虚实妙境”

（一）笔墨留白之妙境

笪重光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6]中国的艺术都体现了这样的意境结构，这样的意境结构并非只是单纯对“象”的再现，而是对境界这一层次的创造。“虚”是指画面中的无墨之处，也就是“意”，“实”则是着墨之处，即“象”。画家在经营画面时，就需要注意这种虚实关系，想要创作好的作品，不能只单纯注意“实”的部分。在中国绘画中，往往“虚”的部分更加令人注重，因为只有知其白才能守其黑，从而以虚显实、求实。

八大山人最擅长以精炼的用笔和布白的方式作画，从而达到象外的虚实妙境。例如他的作品《鱼图轴》，画面当中绘有一条翻白眼的鱼，它在水里游荡，孤独而自由地存在于这空寂的世界中。不难发现，画面中再无其他实在的物象，但在中国绘画中，空白处可代表天地、祥云、雾气、河流等，画面中的鱼置身在这片茫茫空白之中，这种空白占比很大，作者将虚实的对比关系处理得很巧妙，因为空白增加了画面的生命力，让画面的气有了出口。虽然笔墨少，但正是大量的空白才使整个画面饱满起来。这种虚实相生的设计，除了展现作者的愤懑和矛盾外，还表现了作者的自由超脱。这种象外之意便是“画中画，画外画”所呈现的意境。八大山人将这种超脱象外的心灵创造和宇宙意象融汇在画中，并将美推到了更高更纯粹的境界。正如苏东坡在《涵虚亭》中所云：“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5]八大山人充满个人特色的画面结构，使笔墨和留白得以“纯”化。这种“纯”化是简练的笔墨和简净的留白结合。

（二）参禅悟道之妙境

中国绘画大家中有不少画家选择以禅入画。八大山人早期皈依佛门，自然思想观念上深受禅宗影响，清朝书画家恽秉怡说过：“实处皆空，空处皆实，通之于禅理。”[6]例如前文所提到的八大写生的《西瓜》图上的题诗，既超越“有”，又超越“无”。这样“不有不无”的禅宗思想，使得八大山人的画境之中有荡漾，有空间，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意境结构。除此之外，八大山人也吸收了道家思想的精粹，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庄子的“虚室生白”“唯道集虚”等也都在八大山人的作品中得以展现，八大山人便是利用了抟虚成实的表现手法。宗白华曾说：“在这一片虚白上幻现的一花一鸟、一树一石、一山一水，都负荷着无限的深意、无边的深情。”[7]八大山人的画亦是如此，观者在画中除了能感知八大山人的空寂外，还能感知到虚实所呈现的妙境与宇宙息息相关。心灵与宇宙，使八大山人以超脱的胸襟体悟宇宙之深境。

三、超脱象外的“言语”之美

《周易》里提到过“言不尽意，故立象以尽意”的观点，这是说，言语无法准确全部表达的东西，则需要通过“象”去表达。“象”除了是对客观事物所描绘的物象之外，还蕴含了丰富的“图像”。在中国悠久的文化长河中，一直都存在对言、象、意的探讨。比如南宋郑思肖在《思菊》图中所题的一首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8]这首题画诗与画中枯萎却未被吹落的菊花相得益彰，点出了画面的主旨；二是画面本身就蕴含了一种令人向往的诗境，通过有限的景象传达了无限的诗情画意。言所不能尽其意的地方，就需要“象”去表达，“象”是“尽意”的一个载体。当然，即使“象”是“尽意”的载体，但是又不能过分投入只表现“象”，而要追求象外之意的“言语”美。这种“言语”美是“象”所提供的空间，用以激发人们的想象。

笔墨是传达内心情感的出口，绘画形态从元人发展至八大95n/7F9ObmaUppK751f2Ar003qztfKRsFksXy5mpS+o=山人时期，外师造化的写实境界到精神的直写发展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无法表述的言语需用笔墨，而笔墨又须传神，八大山人的花鸟的象意之美不仅是绘画语言形式所带来的，更多体现在他内心写照的象外语言中。例如他的作品《鱼图》，该图中鱼眼睛是一种几何形状，眼睛用方形勾勒，眼珠向上翻，表现出鱼的不屑与坚毅的神情。眼睛用方圆的形状描绘，利用圆来缓解方的棱角，将坚毅之中的无力感完美地传递出来。再看鱼的整体形状，同样是明显的方形，展示了鱼向前游的坚毅力量。八大山人的诸多花鸟画都有这样的特点，由此不难了解到，八大山人想要通过绘画所诉诸的矛盾情感，既想要坚毅地往前走，想要摆脱现状，但又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全身，这是他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只能通过绘画这种语言方式，表达自己的心境。这正是象外之意所带来的“言语”，而这种“言语”之美，是八大山人弃滓存精、恣意挥洒后的妙笔。

四、结语

八大山人的绘画是“无字处皆有其意”，正是如此，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够看到他究其一生的精神追求，感受他孤独苦味的人生，他把内心的世界展现在每一张作品上，简单而又有韵味，于空寂中包含无限的灵境，虚实变化，动静结合，参禅悟道……都以其深厚的绘画功力和丰富的情感把这些表现出来，让我们更好地感知象外之意中艺术家的灵魂，这也正是八大山人所描绘的象外之美。他的绘画对于正在学习中国绘画的实践者来说，具有非常深刻的实践指导意义，而他所负载的无限深意和神情，同样给予我们灵魂的安慰和微妙的领悟，值得我们不断学习。

作者简介

秦梦瑜，女，汉族，河北邯郸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花鸟画创作。

参考文献

[1]唐圭璋，缪钺，叶嘉莹，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

[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3]王伯敏，钱学文.黄宾虹画语录图释[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7.

[4]老子.道德经[M].高文方，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15.

[5]王朝闻.《八大山人全集》之一[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

[6]赖永海编.金刚经·心经[M].陈秋平，译.上海：中华书局，2019.

[7]王辉编译.周易[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0.

[8]王弼校释.周易略例·明象[M].上海：中华书局，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