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和式魔幻现实的隐喻应用

2024-07-31 00:00汪洪申
作品 2024年8期

2021年,在与高校科幻的访谈中,王幸逸谈及科幻之于他的意义时表明:科幻是我思想的演练场,白日梦的寄托处。在自如轻快地构建科学幻想故事时,他倾向于在故事接缝处夹塞个人思潮,这固然是使科幻作品呈现人文深度的要义之一,而王幸逸的特点在于,在文章题材祓除了科幻之“科”元素的时候,他仍会保留“幻”的习作习惯和行文风格。这一点在《登仙》《罗马玫瑰》等文章中都有体现。

《罗马玫瑰》一文中,主角赵红卫凭借已逝胞兄深情命名的“红卫”二字,反射出一种莫言式的“文革”元素运用手法;女主,从未提起真实名讳然而喜好给自己冠名色欲之神“阿佛洛狄忒”的人大女学生,给文章带来了西式的神话肌理。两股违和的主题力量被作者充满玩味地耦合在一起,看起来像一种新式的文学尝试,或许也可能是作者为达成“幻”的刻意操作。

即便很不愿意提起“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名词——文学场域逢人说项的“高级”主义——但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词语更能恰如其分地代为使用了。上文我说到“莫言式”,并不只是因为在《十三步》等作品中莫言呈现的中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浓郁荒诞,还因为,王幸逸的魔幻现实和莫言的魔幻现实具有类似的“不由分说的暴蛮”。

《罗马玫瑰》中,赵红卫和女主“阿佛洛狄忒”欢爱后,在床边拾到了女主遗失的刻有“RoseinRome”的银色女戒——一项完美的欢爱的证据,他把它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并在未来的日子反复把手伸进口袋以确认女戒的在场。他一边焦虑地炫耀戒指,一边向好友“老右”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将和才见过第二面的“阿佛洛狄忒”喜结良缘,煞有介事地获得了老右的“你真是个弄潮儿”的赞美。王幸逸毫不留情、巨细无遗地擘画这些情节,却在文章最后告诉我们:这枚戒指根本从来就没出现,赵红卫也从来没有展示过任何戒指,甚至那次和老右的晤面,都只是赵红卫的悲惨臆想。我也不甚确定是否可以用“臆想”来代表赵红卫的记忆,这就是我所说的“不由分说的暴蛮”式的魔幻现实,作者根本不在意个中逻辑,不在意荒诞剧情和文章背景的抵牾。正如《十三步》中,那个真切存在过的中国的七八十年代,竟然容许中学物理教师方富贵劳累致死后,又离奇地从冰柜中涅复活,然后出现在恐慌的妻子面前从而被拒之门外。莫言和王幸逸,没有任何一个人亲口或者间接告诉过我,这一切是怎么达成的。逻辑的崩坏或许可以再议,但让这一切发生在我只敢用严谨的治学态度审视的真实年代,是一件违和的事情,不过也正是这种违和,英武地解构了包含争议的历史框架。马尔克斯凭借虚构的马孔多对南美乱象达成了圆融自然的攻讦,王幸逸的“幻”充满棱角和断层,但殊途同归地为赵红卫的“意淫”习性找到了时代性的侧写。

索性把那一些并未真切发生过的事情解释为赵红卫的“意淫”吧。事实上,我也有一些不够健壮但可窥一斑的证据。欢爱过后,可怜的赵红卫把女主奉为美神维纳斯,而人大女学生(女主)却执意自称阿佛洛狄忒,一个浪荡的可以在所有神的心中造成性欲的不忠女神。赵红卫在玫瑰氛围中问她将去向何处,她回答“MyVulcan”,即阿佛洛狄忒的丈夫火神,也即老右带红卫去见的那位财神爷“老胡”。所以赵红卫是阿佛洛狄忒的情夫,情夫不曾忍心去想情妇的纷繁情史而天真地认为这其中有爱情裹挟,然而一切都是戒指内圈命定的阴刻:赵红卫从头到尾嗅到的玫瑰气味,在床畔谵妄中窥见的人大女学生偶现的玫瑰身姿,都是性欲女神阿佛洛狄忒的显式代名——阿佛洛狄忒在去往不知道是第几任情夫的阿多尼斯的殒殁现场途中,被白玫瑰刺伤流下鲜血,为世界创造了殷红玫瑰。人大女学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性,反复纠正赵红卫的贞洁加冕,充满自豪与喜悦地表达对自己浪荡秉性的喜爱,也算是达臻了完整的“阿佛洛狄忒”映像。

对人大女学生的维纳斯设想,一如赵红卫对胞兄在“文革”中争天斗地的豪迈气魄的浩大臆测,维纳斯辉耀之下是放浪形骸,红色护卫背后是惨死城关。最后的乌龙饭局上,久仰大名的老胡其实是火神Vulcan其人,老胡身后,阿佛洛狄忒一言不发呈现文雅得体姿态。王幸逸没有让她说一句话,他们几个人就这样饮酒,仿佛她从未与赵红卫走上同一张床——我说的是认真的,而不是一种比喻,王幸逸的魔幻现实让赵红卫视角的所有事件都成了幻想。

赵红卫不甘地把手伸进口袋,企图找到他们欢爱过的证据,然而他并未摸到任何戒指状的物体,一如他在习得臆想之初,他深情抚摸年代交给他的无数真理明证,而一切仅仅是覆手湮灭的殷红滚烫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