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啸的诗

2024-07-31 00:00潭啸
作品 2024年8期

一只麻雀,丹井里长久默鸣

每天都有许多人类,途经丹井里

有些新脸孔,有些老街坊,他们神色不一

共同的经历是:他们来到这里

怀揣着相似的,或者截然不同的心事

依次走过小小的一片

井口般的蓝天

有时擦身,更多时候停驻

在他们眼睛里,盛放着浓度不一的困苦。

那只麻雀,什么时候飞过来

又为什么飞到这里来

没有人细思

麻雀常常选择快要起风下雨的时刻

蹲守破败屋顶的高地

一边等雨,一边缓慢清洁自己的羽毛

空气湿沉沉,

酝酿着巨大的考验

麻雀,停顿在黏腻的氛围里

一根,一根……

梳理毛发间的浑浊,有条不紊

它甚至还能做到 留下一些休憩间隙

用来理解——

理解:有些人正冲往家园;

有些人狼狈逃窜;也有人失去一切。

当它开始理解了强壮和软弱

在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麻雀持续默鸣。

丹井里的悲欢,丹井里的进退

丹井里,成为它长久的默鸣之地。

它蹲守破败屋顶的高地 保持当初的疏离

当它亲眼见识血红的色彩捶打人性

人们经过,无论擦身,还是停驻

都一样失去了言语。

可他们的眼睛里,

却依然盛放着殊途同归的困苦

当他们经过,将这小小一片,蓝澈过的天空

涂抹呈黯灰的底色

雪片弄弦

一弦起,雪片漫天

于山水间盈香摇摇坠坠

比留白多,多一寸墨

以入冬的压竹雪素研缓制

旋转着划涟,漪比光晕

晕出拨弄之后,人世的虚实

冷,纷纷扬扬落在古木

文思武伐,外合五音

弦围七根,割裂片片雪骨

飞过,融过,过了世间

雪片漫天,一弦起

穿过最后的凛冽,狼风压境

行走与追光

当我们还是一群孩子

曾试图捕捉光

却被反复挡在门外,被隔阂

被同一片影子的疤,被吞噬

再坚硬的容器,都徒劳

任何。吞没。只。

微尘流淌,裹紧世界

依然有光,汹涌得可以看见

用不易察觉的力量去流淌

莫追。静。忘记迷茫。

只是偶尔伸出食指的时候

仍轻轻,感到红里有血的透亮

行走。时间。本质。

逐渐地,脚下扎出根系

向着土壤深处,错节生长

仰脸,这次只为光

滚烫和绝望,都来自地心

灼炼澄澈,不再回顾是否遗忘

默片

下午过来时,遇到一把光匕

斜插进花园肋骨,擦过鸢尾的蓝

再穿透褐色玻璃的完整

来到房间,钻入镜面,刺进胸腔

碰巧脸,立在胸腔之上

一团口鼻狰狞瞳孔扩张吞噬着它

冷光斑驳,切割英俊

顺势,碎出一面阳光的鳞

镜子见过所有的秘密

也许有过声音,却不再被听到

只剩钟摆延续躲藏,漠然在一角

模拟滑吟。

想来,我还是应该上山顶

梅花掌抬起落下的一个瞬间

昼夜又循环了一轮回

植物们趁机将枝叶和藤蔓逃逸出来

攀爬向高处或远处

途经苦青色河流就浸泡关节

拿清水来清洗拔节时撕裂的伤口

山脉隆起或坍塌之前并无预兆

那些说认得时间的

它们只不过看见自己的趾

从新到旧。

其实还有更多的暗礁模样藏在新旧间

它们看见了,又看不见

用弥久的白来形容它

依然显得不够

那更似一种无所倚、无所达的空

苇田风荡漾过来

层层堆叠,经过这片苍莽。

看不清它的边际 也就无从论起源

它自己,也从不过问生死

更不关心生死之赘余。

只有悠长的风,层层堆叠

拂过枯败的泥土和躯干

拂过轻旋的温度和光线

拂过一片亦真亦幻

无知无觉 自在自得的空茫

理想国里一只调色盘

被画笔摩挲过的颜料,调出来一张脸

是透明的底色

映出了黑夜轮廓和褶缝,还映出了时间

小寒夜色遍布曲折

再往前走,穿过大寒,就是立春

预计那些发育得太过于迟缓的

到了那时,就挨得更近了

还有更多更具体的,关于春天的生机勃勃

它们也将接续着描绘,笔触更清晰

也将更轻盈

而最后一笔颜色,始终会安扎高处

致敬矛盾和苦执

对于世界的这一部分,它们淌过来,又缠绕过来

由此路径,剥呈出自我

并将那些坍塌的事物,逐一放逐

杀麦

刀挂丫间。刀尖下垂。刀刃向阳。

刀没有犯错。锋利无罪。

无人来。无人往。有人经过麦田。

麦风轻抚,梅雨新过,绿蝉骚鸣,

荷尖挑逗阳光,旋转初夏的情欲。

刀没有犯错。锋利无罪。

是风,自己撞上来,

是未经熟裂的麦香,自己撞上来,

撞上向阳的刀刃,撕作绺丝

一部分挤过层层枝叶,逃出去,活下来

一部分跌落泥土,埋葬,死亡。

一只贪飞的红嘴雀,自己撞上来

割破贪食的红嘴

它转身想逃,又割落一根贪恋轻浮的羽毛。

半截,沙

黑幕逐渐压得更低了,海

反倒越来越诚实

密密麻麻的沙窝,彻底裸露出来

像铺在海边的故事

不一的轨迹,相似的坑洼

脚已经开始忘记,被掏空的时间

被前不久的一阵阵喧哗

被彻底遗弃

两只灰鸟盘旋海空,它们找来找去

最终一无所获

或因眼睛越来越模糊

鸟类的声音,也逐渐开始模糊

直至,沉默无语

光,还没有走过来

许多眼睛留守谷底,结群流浪

它们看着黑,对它唱

直到明亮驾临,烫了眼

沉默簇拥

它们便开始接连熄灭

再也看不见冷风和沟壑

看不见谷口梅的绚烂,她的疼

听她说起 昨晚 月的凉

雷声从四面八方垂下来,

卷着股蛮力,编织,像老榕树的枝条。

漫空都是声音,

它们寄生枝条上,又长出了牙齿。

那些牙,藏好齿的亮泽,

蹲守幽暗——

看见瞎子,就吞他手指,

抓住聋子,就咬烂舌头。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