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

赵四的诗

失败之书

传说，在去往天堂的火焰之路上

一个人保存过的所有纸片

都会飘出来保护他的脚……

所有的纸片啊，也未能

未能在永恒之墙上

留下一句“吉劳埃到此一游”

失败之书·改版

一个图书管理员上路

到处是浓烟滚滚

书的森林里无论如何措步

他也踏不上那条火之路

像踩在梦中面包上，脚步步步绵软

灰黑的墨迹总有改版的机会

而林中火，林中火是个谜语

谜底到底被他窥破

火之路的两侧是无数人

站成的边界，无数双

狂热的眼点燃

一个洞悉奥秘的字眼

泄露出一件终极武器

——焚

失败之书·3号

作为一本被遗忘在书柜最深处的书

它患上了密集恐惧症，危机发展出

自救的神话能力，使它得以每每隔书海

眺望自身：它是真实性的大海、礁岩、

鲸鱼水柱、魔鬼鱼笑脸、海难船的千年枯骨……

它甚至闻到了盐咸的海风

拂过书封的永恒气息之先声的熙熙攘攘

而这有让书名消失的可能，它暗忱：

匿名性是书的宇宙的本体论

排他性之名是书的败坏的第一页

书中泛起几座海滨墓园的遥远记忆

一颗颗文字遥遥嗅到了自己的黑黢黢沙粒

终于在一场预兆之梦中，一如往常，梦就是生路

意义的密集恐慌纷纷迎风脱壳

书页空白的底色上露出

字海再也回不去的港口里

一手白晃晃的昨日招牌

未定稿·阿米亥轶事一则

他视博士论文为长成之时

高于长成的，是死亡

执着于永生的变形记

他以坚持不拿到博士学位

为实践哲学方法论

以让他体内那个根深蒂固的人

一生都有机会修订自己

不定型思想的版本

词-结

努力于建设的纸上建筑师

让影子的摩天大楼沿河岸迎风立起

让冷汗的颈上绳结随死亡恐惧蓦然扣紧

让意义的寂静门廊向心率不齐的偶然翻然洞开

他大胆强固一切

催生它们于字面

挺立它们于纸面

关上异想天开的大门

堵牢空洞象征的漏洞

仿佛是在惊惧中手脑并用

他雕风织水造出

结绳记事般触摸得到的字字句句

而非仅仅拉动它们使结越结越紧

每一被缚之词的结晶体棱面

一一折射出意象之光中繁星的济济众色

一双人

将渡过卢比孔河译为破釜沉舟的人

是怀揣胸怀大志之人的人

是不管归化异化翻译概念的人

是通晓人格奥秘的历史比较学达人

他凭一词看穿，世间有如此登对的一双人

留下同一条不留后路的历史不归路

大智大勇不复制、不粘贴，只允诺

大道之上，一双人并行不悖

一些人望洋兴叹

性·价比

历史的垃圾堆中

某丈夫被课罚金但无力偿还

判决档案记录：

可用妻子的贞操代偿

高贵的妻子昨天还在

骑术比赛现场接受骑士的爱慕效忠

治大宋史的史家发现

历史的垃圾堆不是个产，是量产的

金人定出的靖康之耻女性抵金价格：

王妃、帝姬，每人，合一千锭金

宗姬、宗妇，五百锭

族姬、族妇，二百锭

贵戚女，一百锭……

历史的垃圾堆中

有一群金光闪闪的女人

横竖是写

当你在一张白纸上

低头俯视

自信爆棚时，你看到

一个未知的宇宙

将经由你手创生；

当你打开电脑的空白文档

迎面竖立的白板上

你看见某个

潜伏在你指间的未知世界

总隐约散发出

和你对峙的自创生气味

月亮与花椒

昨晚，在月亮上

我放上一个你

我的牙疼得更厉害了

我起床，在齿间放上一粒花椒

早晨醒来，一舔齿尖

你在我的花椒上睡着了

我把这秘方告诉了另一个牙疼的人

她加大剂量

放了一蓬花椒

结果你为她施行了麻醉手术

连她的月亮也被麻翻

爱的代价

小男孩眼睛里有葡萄珠

小女孩嘴巴上有樱桃蜜

你若爱我，今晚我能看见三颗星

若不爱我，一只野鹿前蹄疼

雨在路面下星星

晚上我看见了三百颗

我的胃里鹿扬蹄

一直疼到了大清早

宽窄

一把椅子是件宽窄由人的容器

有时它会装下太大的东西

比如天堂、天下、天意……的宝座

就像巴比伦人在八塔堆叠的马杜克塔庙里

为恭候神亲临而虔诚预留的那把长椅

或是一把、二把、三四把的交椅

只要是一定的位阶

就一定会有个椅子占据在那儿

（当然，椅子是后起之秀，早先是席位

没错，我们的祖先都贴地而坐）

至于是什么人坐在它上面

这倒是次要的

至于那人坐得稳坐不稳

如坐春风还是如坐针毡

椅子都不关心

椅子充满了不以坐它的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主体性

就算你在它的环抱中坐困愁城

它也能照样坐看云起

——看人如何扶摇成云，云如何换装成雨……

椅子也会顺应现代化潮流

通上电，就可以是座方方正正的死神

或是骑墙、取媚的转椅、摇椅、按摩椅……

甚至是强大武器

比如飞行员最后的救命稻草K36弹射座椅

对于大多数人

椅子都是一个宽慰的怀抱

休闲躺椅许你片x0JHll2egKzkYGoh0C+Vug==刻浮生如梦

梵高质朴的椅子和地中海阳光般的灯心草垫

立在他也立在每一个懂他的灵魂里

尽管那椅子空空如也，孤寂存世

无须动用空椅子倾诉技术，无须让它占满舞台

你也知它承载着人的深情如海

五月十九日北京街头的风

夏天在起点处以一场令苍穹搬家的风

清走了世间的迷离之网

挣脱了的树叶、花朵、天空之蓝不厌其烦

一片片清点各自得到的满身清明，数了又数

令对它们爱不释手的风北向回首

立誓改变它们的堪堪姿容

使之再无呆立，也不颤抖，一律化为

爱之誓言的锵锵风镖，于是

五月十九日的北京街头，唯一世界降临

满目绿色梭标，花红旋片，雪亮云朵，皆饰银边

向刚刚离去的寂寂春季

亮出盛夏力量的第一手牌阵

天空目瞪口呆，看着这场爱的街头情景剧

满面羞赧，蓝得像新世纪的开端。

直至晚间停歇仍间有风吹，其后

一个隐喻到来：当那身体的牢笼打开，

一只蓝色小兽倏尔钻入，粉红的

趾爪间扯着一段银光闪闪的流云

醒

高铁过站时，我醒来

忽见窗外争先恐后立起的高楼

个个修长、神采奕奕，满脸今日之星

成群结队，向天而去；

车驶离，站点以北

有半个世纪前的矮屋几丛

仍以村庄为名，铺展脉脉温情

不肯从大地贫瘠的面庞上消失

再次醒来，几小口叽咕咿呀之声——

生之欲望适逢气闷、人潮

空调不适，从几排以远高高抱起的

婴儿口中，古怪起落；

将近终点，整整齐齐的成片短茬建筑

如被割的韭菜一闪而过

一个个被割去了形容词的唯一必要表达

契合那位极简主义者的口味

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高过它了——

墓园，人最后的归宿

放飞

一旅行团的欢快老外，在高铁车站

下车后把无数的行李围在中央

那么多的行李，突然间

脱离了行李箱、飞机、轮船……

一只只紫罗兰公鸡

驾着夏加尔的画风

漂洋过海，飞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