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是人的天性》教学的三个维度

［摘要］《怜悯是人的天性》是一篇教学难度颇大的驳论文。在驳论部分，卢梭或省略推理过程，或偷换概念；在立论部分，卢梭的说理则严密辩证，匠心独具。如何还原卢梭的说理思路，欣赏卢梭的说理艺术，正视卢梭的逻辑谬误是教学绕不开的话题。基于此，教学应从“驳论的逻辑”“立论的艺术”“逻辑的谬误”三个维度逐层展开。

［关键词］《怜悯是人的天性》；驳论逻辑；立论艺术；逻辑谬误；卢梭

［中图分类号］G633.3"""""""""""" ［文献标志码］A

高中语文选择性必修中册第一单元《怜悯是人的天性》是一篇典型的驳论文，其文本语言艰深难明，说理逻辑隐深幽微，教师有时教而不深，使得文本应有的价值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而厘清文本的内在逻辑，发掘其教学价值显得尤为迫切。

文章基本遵循了驳论文的论证逻辑：引出话题—摆出观点—驳斥观点—树立观点—分析观点。但这种宏观的分析对教学本身帮助有限。细读文本我们会发现：在驳论部分，卢梭或省略推理过程，或偷换概念；在立论部分，卢梭的说理则严密辩证，匠心独具。如何还原卢梭的驳论过程，如何欣赏卢梭的立论艺术，如何认识卢梭的逻辑谬误，是教学中不可回避的话题。基于此，笔者认为：教学应从“驳论的逻辑”“立论的艺术”和“逻辑的谬误”三个维度逐层展开，力图还原卢梭的说理思路，欣赏卢梭的说理艺术，正视卢梭的逻辑谬误。

一、驳论的逻辑

文章在第一段引出话题后，随即在第二段列出了霍布斯的四个观点：“因为人没有任何善的观念，便认为人天生是恶人；因为人不知道什么是美德，便认为人是邪恶的；人从来不对他的同类效劳，因为他认为他对他们没有任何义务；人自认为他有取得自己所需之物的权利，因此便以为他自己是整个宇宙的唯一的主人。”其中第一个观点对另外三个具有统领作用，即说明“人天生是恶人”。除此之外，第二段还呈现了霍布斯的另一个观点：“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整个驳论部分卢梭都是针对这两个观点展开的，这是厘清驳论部分说理逻辑的基础。

（一）釜底抽薪

针对霍布斯的第一个观点“人天生是恶人”，卢梭的反驳思路是釜底抽薪。他认为霍布斯解释的着眼点是错误的。卢梭认为，按照霍布斯的原则得出的推论应该是：“我们在自然状态中对保护我们自己的生存的关心，是丝毫不妨碍他人对保护自己的生存的关心的。”正如卢梭在《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中所说的那样：“野蛮人的欲望的冲动是那样的少，加之又受怜悯心的有益的制约，因此，他们行事虽粗野，但心地并不坏；他们更多的是注意于保护自己不受可能遇到的坏事的伤害，而无意于伤害别人；由于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种类的交往，所以很少发生危险的争端。”［1］关于霍布斯的错误推论，卢梭认为，原因在于霍布斯混淆了欲望的需要和生存的需要。霍布斯在其著作《论公民》中认为：“在公民社会之外，人的状态无非就是所有人相互为敌的战争；在这种战争中人人享有对万物的权利。”［2］很明显，在文章中卢梭认为霍布斯提出的自然状态中的人处于战争状态是荒谬的，认为霍布斯没有分清“生存的需要”和“欲望的需要”，其“着眼点”是错误的，这种釜底抽薪式的反驳可谓直击要害。

（二）复合式三段论推理

卢梭在反驳“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时运用了复合式三段论推理，可是并没有展示完整的推理过程，还原其推理过程是教学中必须完成的任务。

复合式三段论推理亦称前后三段论，是三段论的一种复合形式，是由几个三段论联结组成的演绎推理，其中前一个三段论的结论是后一个三段论的前提。细读文本发现，卢梭反驳“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时，是通过间接反驳“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来实现的。这两个观点之间的关系如何？如果后面的观点不能由前面的观点推导出来，那么卢梭的反驳就属于无效反驳。运用逻辑分析发现，“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可以经由逻辑推理推导出来，其过程如下。

推理1：人天生是恶人（大前提）

野蛮人是人（小前提）

野蛮人是恶人（结论）

推理2：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大前提）

野蛮人是恶人（小前提）

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结论）

在推理过程中，卢梭增加了一个众所周知的观点：“野蛮人是人。”由此推导出了“野蛮人是恶人”这个结论，然后把推论1的结论作为推论2的小前提，和“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一起推导出了“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

（三）归谬法

为了反驳“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卢梭在接下来的论证中运用了归谬法。归谬法是间接反驳方法之一，通常指为了反驳某论题或某论据，首先假定它为真，然后由它推出荒谬的结论，最后根据假言推理的否定后件式，确定其非真。在文章中卢梭先假设命题“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为真，然后得出一系列荒谬的结论：“他的母亲如果不及时喂他奶，他就会打她；如果他觉得他的弟弟招他讨厌，他就会掐死他；如果别人碰撞了他或打扰了他，他就会咬别人的腿。”卢梭在这里使用了“如果……那么……”式假言推理，这种推理本质上是充分条件假言推理。充分条件假言推理有两条规则：

规则1：肯定前件，就要肯定后件；否定前件，不能否定后件。

规则2：肯定后件，不能肯定前件；否定后件，就要否定前件。

根据规则2，否定后件，就要否定前件。既然得出的推论是荒谬的，非真，那么其前提“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就非真。对于一个三段论推理来说，其结论非真意味着它的前提至少有一个非真。而卢梭则认为这两个前提都非真。“恶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非真，是因为孩子往往是依赖于人的，是柔弱的，“说自然状态中的人是强壮的，与说自然状态中的人需要依赖于人，这两种说法是矛盾的”。“野蛮人是恶人”非真，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善，因为防止他们作恶的，既不是智慧的发达，也不是法律的约束，而是欲念的平静和对恶事的无知；他们从对恶事的无知中得到的益处，比别人从对美德的认识中得到的益处多得多”。至此，卢梭完成了对霍布斯观点的反驳。

二、立论的艺术

在反驳了霍布斯的两个核心观点之后，卢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怜悯是人的天性。紧接着又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分析的过程中展现出了高超的说理艺术。

（一）观点明确，结构清晰

卢梭从三个方面分析了为什么怜悯是人的天性。首先，“人类在开始运用头脑思考以前就有怜悯心了”；其次，“这种天然的怜悯心的力量，即使是最败坏的风俗也是难以摧毁的”；最后，“人类的种种美德全都是从这个品质中派生出来的”。在文章的最后一段，卢梭又站在人类族群的高度指出了怜悯心的意义：“怜悯心是一种自然的感情，它能缓和每一个人只知道顾及自己的自爱心，从而有助于整个人类的相互保存。”文章的立论部分分析了怜悯是人的天性的原因和意义，观点明确、结构清晰、层次分明。

（二）强化对比，揭示本质

在立论部分，卢梭多次使用对比论证，有意营造出巨大的反差感，在反差之中揭示事物的本质。比如，卢梭有意选取曼德维尔《蜜蜂的寓言》中的事例来举例，曼德维尔是一个“对人类的美德大加贬抑的人”，可他却承认人具有怜悯之心，卢梭有意选取了一个最不可能的证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这种论证的效力是普通的举例无法比拟的。再如，在论证“天然的怜悯心的力量，即使是最败坏的风俗也是难以摧毁的”这个观点时，卢梭并没有选取普通人来举例，而是精心选取了“嗜血成性的苏拉”和“暴君亚历山大”，这两个暴君滥施酷刑且杀人成性，可正是这样的暴君却对戏剧中的悲剧人物心怀怜悯。两位君王的残暴和怜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前后的反差感大大提升了论证的效力，于无声处证明了卢梭观点的合理性。

（三）以退为进，让步说理

让步论证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说理方式。即在论证某观点时，先让步承认己方观点存在一定的缺陷或是肯定对方观点的合理性，然后运用转折思维进行辩驳，再重申己方观点。如在论证“人在开始运用头脑思考以前就有怜悯心了”这个观点时，卢梭从己方的角度让步，没有着力去分析母兽对幼兽的温情这种特殊的可能引起争议的怜悯心，而是把重心放在了更具代表性的马和普通动物身上，这就完美地回避了自己潜在的漏洞和不足。再如，在论证“人类的种种社会美德全都是从这个品质中派生出来的”这个观点时，卢梭先肯定了曼德维尔观点的合理之处，然后进行转折审辩，指出曼德维尔的不足之处，并辨析、论证了自己观点的合理性。接下来卢梭又说道：“即使说怜悯心真的只不过是使我们设身处地地为受苦的人着想的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在野蛮人心中不明显，但甚强烈；而在文明人心中虽较明显，但很微弱）。这种说法，除了更加有力地证明我的观点符合真理以外，还能说明什么呢？”这里，卢梭又先承认自己观点可能存在的不足之处，然后对这种可能的质疑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反驳，以先驳后立的方式进一步凸显了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在让步论证中，卢梭“主动寻求自己潜在的漏洞、不足，以辩驳意识自我审视、自我否定、自我防御，严谨周延地驳己以避短；以对话意识审视对方，反向审视、质疑、反驳反方观点表面上的合理性，文明理性地驳人以立己”［3］，展现出了严密辩证的说理艺术。

三、逻辑的谬误

细读文本、回归原著我们会发现：文章驳论部分却存在着偷换概念的逻辑谬误。发现逻辑上的思维漏洞，正视作者论证上的不足，思考如何得体地说理，是议论文教学中的重要环节。

卢梭的逻辑谬误源于对霍布斯概念的误读。在反驳“野蛮人是一个强壮的孩子”这个观点时，卢梭认为“孩子”意味着柔弱，说一个人既强壮又柔弱是自相矛盾的，进而否定了霍布斯的观点。可霍布斯在其著作《论公民》中说道：“除非你对婴儿有求必应，否则他们总是又哭又闹，他们甚至打自己的父母，这是天性使然。但他们不该受到责备，他们并不邪恶。这首先是因为他们不会带来伤害，其次是因为他们还无法运用理性，所以完全不承担义务。如果他们长大成人，有了加害于人的力量，他们还这样做，他们就变成了恶人，人们也可以这样称呼他们了。可见，恶人就像强壮的孩子，或孩子气的成人，恶无非就是人到了一定年龄时依然缺少理性。”［2］10-11很明显，霍布斯所谓的“孩子”指的是“缺少理性”，而卢梭在反驳霍布斯时却偷换了概念，认为孩子指的是“柔弱”。

以卢梭的智慧来说，误解霍布斯原意的可能性很小。这种偷换概念的做法违反了逻辑学中的同一律原则，这样的论证不仅不能驳倒对方的观点，反而使自己的论证沦为诡辩。

《怜悯是人的天性》论证逻辑环环相扣，清晰严密，说理艺术务实高效，严密辩证，当属驳论文中的典范之作，但在论证过程中也夹杂有偷换概念的逻辑谬误。教学过程中应充分挖掘其教学价值，还原作者的推理过程，欣赏作者的说理艺术，正视作者的逻辑谬误，让学生学会严密说理、高效说理、规范说理。

［参 考 文 献］

［1］ （法）卢梭.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M］.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76.

［2］（英）霍布斯.论公民［M］.应星，冯克利，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2：11.

［3］吴永胜.议论文写作中让步论证层次的建构［J］.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2018（11）.

［作者简介］薛晓磊（1987），男，重庆市第八中学校，一级教师，从事语文教学、文本解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