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里:跨文化交流中的二元对立

2024-07-30 00:00张坚强
金山 2024年7期

张坚强,江苏镇江人,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河北师范大学历史学硕士,国家级专业技术人才继续教育基地特聘教授。历任江苏科技大学宣传部部长、校长办公室主任、党委办公室主任,现任中国船舶工业工程师继续教育学院院长、镇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主要研究领域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社会学、政治学、美学理论等。出版专著《理想与现实》一部,主编《船魂》和《金色的航程》两部作品,发表《论屠格涅夫的抒情小说》《穿越西蒙的“弗兰德公路”》《无奈与坚守:卡在生活之网中的人》等30余篇文学评论和百余篇诗歌文学作品。主持并参加完成省市人文社科课题12项。

阅读范童心翻译的《心归故里》赛珍珠短篇作品选,深刻地体会到赛珍珠不愧为中西文化交流中纪念碑式的人物。虽然九个故事都创作于上个世纪,但依然为小说主人公的勇敢、敏感、痛苦、忧伤和无奈感到心痛,他们面临的困惑和困境,今天一点也没有减少,这也彰显赛珍珠了不起的艺术洞察力和对文化冲突的表现力。

文化其实是为人类提供价值意义和情感生活方式的,是存在之家,是为个体和群体安心立命的。心安处处是故乡,心不安故乡也是他乡。赛珍珠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跨文化样板,所以才能关注这些人物并能深入内心深处,才能看到并冷静叙述这种跨文化交流中的二元对立甚至悖论,小说的审美张力或者说艺术形象才能始终触动读者的心灵,历久弥新。

《返乡》《心归故里》《天使》这三篇小说都在故乡与他乡的二元对立结构中展开。《返乡》中的玛蒂尔达和阿成相识相爱时是勇敢的,跨文化、跨阶层的爱情是艰难的,很难得到祝福的,但玛蒂尔达义无反顾地与阿成结婚并越洋来到上海。小说一开始叙事就进入了两个人的情感冲突,个体背后其实是强大的文化规范习俗的冲突,而不是所谓的“血统不一样”。玛蒂尔达从法国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视角看中国看周围的亲属和朋友,拒绝学习语言,拒绝了解中国文化习俗,实际上就拒绝了交流,只能以一次次不断升级的夫妻争吵的方式交流,其实这种交流是无效的。阿成在中国文化里其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或者说丈夫,问题是他已经返乡,而且承受着玛蒂尔达所不能理解的生活和职业重负、心理和情感压力。玛蒂尔达心理文化层面上还停留在法国,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因为距离和寂寞的因素,反而美化了她对法国的生活想象回忆,放大了她对故乡的强烈思念,对父母的思念,对可爱的弟弟的思念,对沉默寡言的皮埃尔初吻的思念。可是当玛蒂尔达返回故乡法国,在最初的欣喜后很快就坠入莫名的痛苦难受,父母老了,家里一样拥挤,弟弟和那个弟弟差不多,而皮埃尔的形象依然灰暗无聊,她又开始思念彼9nRen0ykRCY0jv6KjalRTw==岸的阿成和与阿成在一起的感觉。这里面的挑战与勇敢、痛苦与欢乐、忧伤与无奈,只有赛珍珠这样的跨文化传递者才能呈现出来,因为她既回不去,也回不来了。

《心归故里》叙述的是两个男女青年留学归国后的恋爱故事。故事一开始就是西洋文化的家庭舞会场景,这也是殖民地特有的西式生活方式跑调的移植。他们留学归来了,仿佛还在美国,还要戴上异国的文化面具交流,真实的感情和价值追求无法表达。这其实也是跨文化交流的困境与焦虑,说到底都是文化焦虑,因为从文化上从生活方式上还没有归来,好像回不来了。当然小说中这一对恋人终于遵从内心的呼唤,恢复了主体性,相互说出了各自的真实名字:明心和勇安,这象征着他们此时此刻身心都返乡了。

《天使》中的巴莉小姐更是一直生活在上帝之爱和现实痛苦的文化焦虑中,她是典型的跨文化生存症候群形象。她的内心冲突最终导致她投江自尽,这是最极端的一种解脱方式,她内心深处很想归去,但是回不去了,最后陷入迷狂状态,因为水是世界上相通的,扬子江是通向太平洋的,希望大海把她带回故乡。

《老母亲》中两代人的冲突既是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的冲突,也是以留学归来的儿子媳妇为代表的西方生活方式与老母亲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冲突。老母亲卖掉了所有的田产,把所有的钱财都用于儿子的培养。殊不知,西方文化将她置于绝境,每天像坐牢一样,与两位孙女也不能亲近,在儿子眼里成了精神失常的人。老母亲失去了孝顺的儿子,再也回不到故里。儿子媳妇人回来了,心却没回来,他们没有坚守孝道,没有把中西文化融合好,放逐母亲的同时也放逐了自己,他们的故里在哪里呢?

在跨文化交流中,无论身处中西、城乡、阶层之间的交流对话与生活,我们都会面临一个他者,这个他者可以是一个人,一个群体,也可以是一种价值体系道德规范,制度和习俗等社会规范。小说中的人物都回不去了,因为他们在他者的凝视中都没有建构起自信的主体性,只有忧伤无奈与焦虑相伴。但是我们必须始终坚持主体性,在他者的凝视中不丢失自我,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无忧无惧地生活。这应该也是赛珍珠老乡传递给我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