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赴一场千年诗会
一千多年前江上雾起的春日
苏东坡来庙山坞题了一首诗
过了三百年,一个荷风四起的夏日
黄公望来了,和了一首诗
且躬身在此,摹画了一轴《富春山居图》
又过了三百年,秋叶斑斓时
八大山人追寻痴翁仙踪到此
攀援于栖居的藤蔓,作诗一首又一首
又一个三百年后,漫天飘雪的冬日
张大千到访于此,又作了一首诗
甲辰正月,我携一壶梨花陈酿来了
静静地坐在这小洞天的隐居之地
暮色四合,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块块立石高耸,镌刻着
千里江山的诗篇
严子陵、贡性之、吴镇、王蒙、倪瓒、倪云林、谢灵运们
仿佛刚起身离去
空谷无声,独自冥想
想起苏格拉底、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们的理想国
想起托马斯·莫尔心中的乌托邦
无论是东方理学还是西方哲学
在追求人性美德的心灵栖居地上
是何等的相似。纯净的薄雾轻霜
拂过庙山坞的崎岖山径,绿竹猗猗
一轴诗意的富春山居图展现在了眼前
唐诗的驿站,洗尽风尘,澄明空灵
我独自凭栏远眺
草泽间群鹭凫水,一松柏横斜水面
似在相迎远道而来的诗人词客
山坡上,梅花如诗句般绽放
如诗般永恒的山水,依然无关乎时间
这是一条流淌千年文脉的奔涌江水
内心的从容淡定,追随着
文人词客的足迹
与岁月长空中春夏秋冬的时序流转
此刻,天地宽宥,波澜不惊间的
千古悠悠
放眼淡远虚静,雅然飘逸的盛世长卷
以诗且歌,融入诗意山居中的
至真至美之境
小洞天凭栏远眺
红梅与白梅相映,
绽放在南楼对面的山坡
尘世中的小洞天,
一扇院门开着一扇关着
庭院静穆,樗木林下漏下一二声
轻啼鸟鸣
洞天外,伫立了九百多年的石头
作揖相迎
透过后院的栅栏,枯叶藤蔓,栈桥石径
铺陈开通往富春山居渊薮无边的卷轴
暮色四起,
轻烟般的薄雾缭缠过小洞天
溪上筲箕泉明澈,
映过一轮新春上弦月
月照窗户,登南楼或远眺,或凭栏,
或冥想
游焉息焉,不知身世在尘寰矣
傍晚的筲箕泉
已近暮色黄昏
坡上的梅花开了一二枝
站立在“灯台瀛”的悬崖上
远眺庙山坞层峦叠嶂
俯瞰一代丹青妙手结庐处
见悬崖下的庙山坞底
两股清泉交汇处的筲箕泉
依然在汩汩喷涌
溯源这富春山居起始之地
筲箕泉清澈,像面镜子
映照着富春山居的前世与来世
愰然间,仿佛见这位“大痴道人”
劈棘开道,凿石筑屋,躬耕山径
栖居于这山坞的苍莽腹地
是呵,我们隔着时光之岸
终于汇聚在这里
心底默默向往过的
宋元水墨画中的缥缈山水
已筑就了历代文人的朝圣之地
让我们遥望见精神的高远
泉流如弦,九百年来一直铮铮有声
那个命名“筲箕泉”的人
已在我们之前离去
只有这潭泉中,还浮现着他的影子
青袍加身,紧握着如椽之笔
指引着一轴富春山居图的未来
访黄公望隐居地
江上帆影,留有旧梦的残痕
富春江水跌宕起伏,打开了
一道现实和虚幻之间的门
云屏烟障,穿越危崖石壁
这月夜孤舟,棹在虚无缥缈处
江水潺流的波纹,相似的瞬间
分不清是掌纹还是纤绳
执杖苦行于寻山问水中
分辨着人境中的苦厄与澄明
过去的一切,不可触及的事物
已隐于薄薄的轻雾之中
有时,眼泪也能皈依成浪花
返身入山林,人间最妥帖的疗愈
筲箕泉的倒影清晰
胸中山水有了自己的灵魂
庙山坞的草蛇灰线
匍匐行走在崎岖的沟沟壑壑
衔接起江河激流断裂的卷轴
雾起江上,流逝的仅是弱水三千
雪水云绿,远山中飘来的雪
洒在露出江面的石块上
正在生成诗意的结晶体
远眺富阳城廓烟火数千家
南望龙门阳平隐隐跃跃
江中诸洲,断崖百尺
充盈你期冀千百年后的视线
落日星辉,我看见一羽
倦鸟飞回了小洞天的巢穴
樗木林中走来的行脚僧
持烛展开富春山居之十二册页
开卷和卷尾的部分
两个走在石桥上拄杖的隐者
游荡在逝去与远去之间
人世安静,筲箕湾怀抱着过去与未来
拱宸桥下的竹
运河畔,拱宸桥下
一个宋朝的酒肆围炉煮茶
窗外,竹叶上留有旧年的雪
窗台下,烟雾缭绕
戴礼帽的李笠,运动帽的沈苇
披着斗篷的葭苇
像是银烛照亮的一丛竹
“我们五行中注定有竹
要把竹子种植满这小宇宙”
屋顶,北风呼呼吹过
京腔版的昆曲
在斗拱间绕了又绕
依稀某一个下雪的暮晚
我见过郑夔画在墙壁上的竹
零零落落,一生清澈
像人群中走散的一个个人
如同随李笠移居瑞典的那盆山竹
这么多年过去了
不见长一寸,生一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