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位朋友引见了一位所谓的名中医,把脉、开方、吃药,三个多月下来,医保卡见了底,胃也因寒凉过重,不得不去看西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我对中医诊疗有了阴影,也有了一定的偏见。其实这并不是中医不好,中药不灵,而是自己所遇非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读古书古籍,深知中医是“仁”的医学,它把人当成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它关注人的情感、思想和社会关系,以望闻问切,结合自然的变化、气候的特点、四季的更替,把人放在自然和社会中,让人在大自然中趋于和谐。
一场疫情过后,自己的身体出现小恙,这小恙并非西医临床上的各项指标值。出入大小医院的西医门诊多次,所有数值都很正常,然而,迎风头晕、遇冷易感冒却愈加严重。
“去南京看看中医吧。”朋友们善意地提醒我。
“我这回不看好怕冷的毛病,绝不罢休!”被风寒折磨的我,许下大愿。
真正的中医是有道行的,医生为我把脉的时间长达一刻钟。很快出了诊断结果,药方也打印出来了。他问道:“是药房为你代煎,还是自己回家熬制?”他的提醒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来,文中说,代煎中药会损失一定的药效。我说:“您帮我开好药材,我回家熬吧。”
一个决定,让自己成了煎药师。很快,我从网上买回煎药壶,这款壶据说可古法熬煮,能锁住各种成分。我洗净壶,将丹参、麦冬、桔梗等药材置入精致的壶中。面对有着五谷的清香、硕果的美鲜、鲜花的芬芳的中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中草药经晒、烘、焙、炒,走进药房,成为中药。
捏在手里看似轻飘飘的药材,都是身世沧桑的。正因沧桑,须以文火慢熬。我端把椅子,坐在厨房的角落,根据水量和功能,轻松地操控现代化的熬药神器。我喜欢壶身上那个古朴的“熬”字,“煎药”的“煎”太轻薄,与药的身世不协调,我担心煎不出药的真功效。
所谓急火出菜,文火出药——饱经沧桑之心,除了以文火轻拢慢捻,是断不能将壶盖打开的。且看壶下文火不疾不徐地加持,随着温度的上升,壶里的中药就沸腾了起来,熬着熬着,草药早早晩晚吸收的天地精华就舒开了,尘封已久的沧桑便一丝一缕地倾吐出来。这时候,中药的仁爱和厚德就显现出来,它们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倘若人们都能效仿草药,这个世界哪有苦可言!
然而,奉献是美的,沧桑却是苦的,所以药也是苦的。
越王勾践很善用文火熬药。越国病入膏肓,他却不慌不忙,用了二十多年的光阴,来熬一服复国之药。魏征也是一个善献苦药的臣子,唐太宗喜喝苦药,虽然有时他会紧皱眉头,但他最终还是吞了下去。其实没有人真正爱喝苦药,只不过他知道咬着牙喝下去,一定能祛烦、祛痛、祛恶,祛一切疾。
小时候的我理解不了药的苦心,所以总拒绝好心好意的药。一位远房亲戚在镇里的医院药房工作,每回去抓药,她都让我进去坐一会儿。我受不了那中药味。她说:“傻孩子,药味多好闻啊,熏多了,百病不侵呢!”现在想来,她的话是对的,药香如蝶,满室翩跹。
如今,那位亲戚早已退休,偶尔路过家乡的小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药房还在,明晃晃的中药招牌还在,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唤我熏药了。当初面对亲戚的好意,面对那些满柜的中药香,我真不应该拔腿就跑。
想着我与中药的过往,煎药壶发出了“嘀嘀嘀”的提示音,一壶药熬好了。我起身将药汤倒入陶瓷杯,放置窗台下自然凉着。过了一会儿,我扬起头,一饮而尽。
晚上,母亲给我发来信息,问我喝中药的事。我说:“药自己熬了,也喝了,很苦很苦。”只念过几年私塾的母亲回了一句话:“熬出来的算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