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今年65了,花白头发肤色很深,小眼睛,一脸的褶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他是个给宿舍看大门的,看起来有些谨慎过头的木讷。谁家孩子暑假回来,他不认识,却也不敢开口问,只是跟着人家一路走着,直到人家进了房门,才擦着手溜达回传达室。
这半年来,老胡常常会莫名地犯困,大白天坐在传达室外的藤椅上也会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夜里院子进了几次小偷,居民们都抱怨得厉害,于是单位又多招了一个门卫——老刘。老刘比老胡小几岁,阔面方腮,矮胖聒噪,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软趴趴半旧的深蓝色棒球帽。他胆儿大,又健谈,号称自己练过武术,常挥着拳头说:“要是小偷敢来,我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老刘没几天就跟院子里的人打得火热,老胡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自打要求垃圾分类后,每天早晨和傍晚6点到9点之间垃圾房开放,8点半左右就要把垃圾桶拉去街面上统一倒掉,再回来冲洗垃圾桶和垃圾房。事先说好早晨归老刘,傍晚归老胡,每个月1000块的卫生费,一人500。然而常常到了早晨8点该交班的时候,老刘就不见了踪影。垃圾车不等人,老胡只好憋着一肚子闷气替老刘把活儿干了。说来也巧,老胡刚把垃圾房冲洗完,老刘就来了。
老胡正在用竹扫帚费劲地扫地上的积水,老刘停好车,扯着大嗓门没事儿人一样找老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儿子昨天又叫我别做了,回家好好养着。我是不缺钱,可是自己待着不是挺无聊嘛。我就说你赶紧给我添个孙子,我也有点事情做……”老胡的儿子上个月刚丢了工作,他皱着眉头没搭腔,越发觉得这个老刘真是讨厌,然而自己多少有点忌惮老刘的拳头,终究也不敢说什么。老刘见老胡拉着脸,心里也不痛快。
这种事又发生了几次,老胡实在觉得委屈,就悄悄跟领导倒了苦水。被领导批评后的老刘恼羞成怒,用力推了老胡一把,还用手指戳着老胡的胸口,说了难听的话。老胡惊得变了脸色,嘴里含混不清地辩驳。这时邮递员来了,老刘就丢下老胡,大摇大摆地迎了过去。
老胡忧心忡忡地回了家,头面臊得热烘烘的,他越想越难受,被老刘戳过的胸口居然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晚饭的时候,孙子在看武打片,声音开得很大,他说了孙子一句,老太婆心疼孙子,瘪着嘴骂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在家里撒什么火!”电视里一个邪魔样的人点了另一个人的穴道,口里冷冷地说道:“出不了三天就叫你魂飞魄散!”
老胡嘟囔道:“真有点穴害命的事?”
“那当然啦,书上说不同功力的人点穴让人死的时间还不一样呢。”孙子含着饭,眼睛却没离开电视。
“怎么个不一样?”老胡没怎么上过学,对书上说的东西一向是信的。
“有的三天,有的三个月,有的三年。”孙子有点不耐烦。
难怪老刘今天要戳自己,难道他会这书上说的邪功?老胡顿时感觉连筷子也举不稳了,就站起身怏怏地回了屋。身后传来老太婆的嘟囔:“又发什么神经,老东西!”
一连两天,老胡都在传达室的藤椅上如坐针毡,分发的报纸也塞错了邮箱。直到第三天早晨,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喘气,伸伸腿脚也无甚不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偏偏这天,老刘又摸了自己的手。看来是老刘道行不高,要摸好几次才能摸准穴位。怎么办?就算熬过了三天,那三个月呢,三年呢?保不齐会被他害了。到时候警察都查不出来,现在的人哪能有电视上的狄仁杰一样神呢。老胡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认个怂,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又过了几天,老胡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他对老刘又恨又怕,表面上只能强忍着。三月天变得快,老胡一没留神感冒了,头疼恶心得难受。这难道是先兆吗?老胡辗转反侧,原来想和老太婆好好合计合计,可是她脾气暴,拿不准会去找老刘拼命,这样不是全家都遭了他的毒手?况且这老太婆也没脑子,算了算了,还是去问问楼里住着的单位主任。一来那个主任为人和善又是有见识的,二来自己若有什么不测,至少要让领导知道,可以主持公道。
逮到一个周末,老胡值班,看见主任一个人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他看看四下没人,就磕磕巴巴跟主任说了和老刘的事情。没想到,主任皱眉听完,居然笑了起来:“他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他、他肯定是记恨我告状的事情。”老胡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再说,他要真有那个本事,怎么还会在这里看门?”“哎呀呀,书上都说了,不是三天就是三个月,要不就是三年才会发作。”老胡抖着三个指头,急得喘气。唉,看来连主任也不相信自己,谁能知道这个老刘的坏心啊!
又过了些日子,晌午刚过,老胡突然晕倒了。救护车拉着警报闪着焦躁的蓝灯斜在门口,院子里乱作一团。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瞬,老胡残存的意识里忽然有了一丝释然。
这天距离老刘点穴,正好是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