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却比别人多了条弯弯肠子。生产队那时候,他二十几岁,跟社员们一起耪地。耪地是个又苦又累的活,却来不得半点马虎,因为关系到秋后的收成。四叔不信那个邪,他嫌棒子叶刮脸,火辣辣的不好受,把精力全部放在地头地尾,精耕细作,地头地尾被他侍弄得棒子面一样细。队长不明真相,夸他真人不露相,耪地认真、细致。社员们撇嘴,他不知道害臊,也不懂惭愧,还得意地嘿嘿笑。
分田到户自己做主了,四叔好生欢喜,自觉做了脱产农民,把分到的地全“承包”给了四婶,四婶老实,任劳任怨。四叔有时高兴,也觉得对不住四婶,夜深人静的时候,给四婶捶背揉腰捏腿。四婶僵硬的筋骨经四叔按摩,顿觉通身轻松舒服,四婶就像下蛋后的母鸡,咯咯咯的笑声不断。
镇里办了工厂,原来的生产队队长当了厂长,社员托人送礼进厂当了工人。四叔也想进厂做工,可四叔没人可托,没礼可送,四叔把那根弯弯肠子活动活动,就有了主意。四叔想到做到,毫不犹豫地承担起厂长家的一切家务活计,扫院子、挑水、劈柴、掏厕所……见到什么活干什么活。厂长家客人多,人来人往,四叔不言不语,只是龇牙一笑。干完活水不喝,饭不吃,抬腿就走。一天、二天……时间长了,哪个人不感动?
厂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就把四叔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四叔在厂长身边不是副厂长,也不是科长、主任什么的,只是个打杂的。可别瞧不起这个打杂的,各科室的钥匙四叔都有一把,出入自由。厂长办公室里四叔的影子更是离不了,沏茶、倒水、整理文件……四叔利利索索、地地道道,厂长满心欢喜。这样一来,四叔在方方面面得到了尊敬。有人请不到厂长吃饭,就会连拉带拽请他。那意思很明显,想从厂长身边人了解一些情况,顺便求他在厂长面前美言几句。四叔开始还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天长日久,渐渐习惯了,四叔就变得趾高气扬,顺便增加了些许脾气。谁让他心里不痛快,谁狗眼看人低,他就利用各种便利,找准机会在厂长耳边奏一本,那人准倒霉。谁敢小看四叔!
四叔风调雨顺,春风得意中度过了三个多月。伴君如伴虎,四叔是个聪明人,可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四叔只在乎身份地位,没在意知道得越多,危机就会悄悄逼近。
那天傍晚,各科室成员都陆续下班了,厂长没有走,没有走的还有会计。会计虽然三十多岁了,可风韵不减。四叔笑哈哈跟会计开玩笑:“还在工作呀,该下班了,别累坏了玉体。”会计正在算账,抬头冲四叔一笑,道:“您先走吧,我还得忙一会儿呢。”
四叔来到厂长办公室,见厂长还在,恭恭敬敬说:“厂长您还没下班啊!”厂长道:“你先走吧。”四叔听厂长的话,先走了,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好日子依然会继续。但四叔没有听厂长的话,四叔觉得厂长不走,自己先走是不礼貌、不成体统的事。见厂长托着下巴,四叔聪明地领会到,厂长想抽烟了,口袋可能没烟了。四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二话不说就下了楼。
四叔买了条烟回到楼上,厂长却没在办公室。四叔以为厂长走了,折身也想回家,可听到会计室传来怪异的声音。四叔是过来人,那声音怪异却应该熟悉。可是四叔大意了,愣没往那回事上想,更糟糕的是,他还推门看了个究竟。这一推门一看,四叔进退两难了……
这种事现在也许就是个桃色绯闻,可发生在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会计跳楼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挽回一条性命。厂长革职查办,回家务了农。
这些旧事过去数年,四叔一直心存悔意,后悔当初做法欠妥,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四叔常常对我唉声叹气,说:“我对不起人家呀,人家对我可不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