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天

2024-07-30 00:00蒋倩汝
金山 2024年7期

有些事情是新闻,但有时候新闻就发生在你我之间。这不,年逾七旬的老陈上街买菜路上摔了一跤,躺床上去了。老陈老伴去世多年,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两儿子说送去养老院,老陈觅死寻活:“你们干脆给我买一瓶安眠药,这样大家都省事。”

一日,老陈打电话给儿子,让他们每月送3000元过来。老大老二觉得奇怪,周末上门,发现家里多了个人。原来父亲背着他们请了个刘姓住家保姆。刘奶奶和老陈年纪相当,两人看上去对脾气聊得开。一个忙东忙西没停下来过,一个坐着轮椅跟在后面唠嗑。一个满眼祥和,一个满眼赞许。两儿子被晾一边大眼瞪小眼。

自从刘奶奶来了以后,老陈身上清爽了,住的房子清爽了。第二年春天来临时,老陈不仅脸色红润,竟能下床走路了。

既然能下床了,就把保姆辞了吧。

弟兄俩才开口,就被老陈骂了回去:“不就心疼你们那点钱吗?不要你们的钱!”

保姆没走,父子关系却僵了。

一日,刘奶奶打电话来说:“你们平时上班忙,两边家里的卫生都丢给我吧。”

“另外收费不?”

“不收不收。其实就是想带老陈去你们家走动走动,父子哪有隔夜仇呀。”

自那以后,刘奶奶隔三岔五带着老陈上儿子家打扫,一个干活,一个打下手,两个老人有说有笑的,俨然一家人。那架势老大老二看了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可想到两年前,老父亲做了直肠癌手术,身体就像飘摇在风雨中的破房子,多一个人来支撑,总归不是坏事。

被医生说最多有五年生存期的老父亲,最后多过了两个春天。老陈是安详地离开的,可故事才真正开始。

前两年,父亲打电话说,房子到处漏雨,找个师傅来修修。房子破成那样,还有修的必要?弟兄俩想一块去了。所以老大老二只是“哦哦”了无数次就没有了下文。那时要是听父亲的,把房子从里到外修整一下,如今拆迁怎么说也能多补偿个几十万,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拍大腿。

还有更后悔的事,当初就该不顾一切把保姆辞退!一留就留下祸患!父亲竟然背着他们和保姆领了结婚证,遗嘱里写得很明确,所有遗产归保姆,还做了公证拍了照。律师说官司很难打赢。

“看上去那么本分的一个老奶奶,没想到一肚子坏水。”五十多年的父子情,比不上才在一起生活六年多的老太,一想到这些,老大恨得牙痒。

“当时我就纳闷,她怎么这么好心,义务帮我们打扫卫生几年,肯定有猫腻。你非说老头子那点工资还不够买药的,这老奶奶图不到东西。”老二剜了哥哥一眼说。

“你不也说反正不用付保姆费吗?咋就全怪到我头上!”

“我怎么知道这块地升值这么快!你这么能,不是也没前后眼。”

法庭上,那保姆几乎不开口,可依然不影响她赢了官司,这怎么能不让弟兄俩气急败坏呢?所以,从法院出来,两人又开始互掐。

就在老大老二搜集材料准备再次上诉时,他们被保姆告上了法庭——要求弟兄俩支付六年的保姆费。

拿了房产还想要保姆费!吃人连渣子都不吐啊,这是人干的事吗?这个春天,郊外的新麦再次变得葱绿,和那金黄的油菜花相映成诗。要是以往,老大老二早就带着孙子孙女踏青赏景放风筝去了,可如今,躺床上都能把腿给崴了,这口恶气还没顺过来,又被倒打一耙。老大老二气得直骂娘,哪有心思想其他。

后来,双方愿意庭外调解。调解员说:“刘奶奶有些话想对你们兄弟二人说。”

“当年,看到老陈能下床走路了,你们要辞退我。可你父亲哭着不让走,说你们平时一年里来不了两趟,哪天他一口气上不来,也没人知道。我可怜你父亲,这才留下来继续照顾他。你父亲临走前把房子留给我,说怕自己走后,我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上次你们告我败诉了,我知道这世上公道还在人心里,我就满足了,那个四合院是你们哥俩的胞衣地,我不会要的。”刘奶奶把一个小包放桌上,打开说,“卡里是四合院的拆迁款,我一分没动。那张纸条是我的卡号,如果你们觉得该付我六年的保姆费,你们就打到我的卡里。”

“包里还有你们父亲的墓地证。”刘奶奶说,“老头子生前,你们没时间来看他,现在,总不能连到坟上烧烧纸的时间都没有吧。”

墓地证?墓地证!这个春天,万千件事从脑里过,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春天,父亲已永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