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夏天

2024-07-29 00:00:00张海峰
辽河 2024年7期

走近莲花池

大暑日,我把整个下午留给了莲花池。

莲花再度盛开,是近两三年的事。历史悠久的村子,总是伴随着一个美丽的传说或动人的故事。莲花池村因村边的莲花池而命名。传说隐入尘烟后,莲花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当莲花重现北坡,莲花池也便跟着热闹起来。

贫瘠的丘陵之地,拥有一方四季不冻的池子,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无比欣怡的事情。

十余棵柳树环绕着池畔。其中,一棵柳树的底部只剩半圈树皮支撑,两米多高的树干被烧空,乌漆墨黑,却依然枝繁叶茂,绿树成荫。相邻的那棵柳树树皮皲裂,呈匍匐状斜挡在池堤中央,几乎和路面平行,随着树身逐渐缓缓抬起,伸向天空。是刮风所致,还是水浸使然,我不得而知。三个孩子一抬脚就站在粗大的树干上。一个身穿黑半截袖,一个身穿蓝半截袖,一个身穿红裙子。巨大的树瘤恰好是枝干向上屈伸之处,避风、遮阳,是休憩的好地方。孩子们翘着二郎腿,说笑着。有多少个孩子在这棵柳树上乘过凉、赏过花?多少童年的光阴从这棵柳树上悄悄流走?池水无言,柳荫无语。

对面三棵柳树一字排开,树冠圆蓬蓬,倒映在水中,影影绰绰,俨然就是建筑学上讲究的对称。三棵柳,让我想起东坡的三棵松,亦是如此排列,黑绿黑绿的,老远就能望见。那里曾是我和同伴们玩耍的地方。后来,另外两棵柳树遭遇雷劈,成了黑黢黢的树桩。三棵柳只剩下了一棵柳。村里人说,那霹雳是奔着一条渡劫的巨蛇去的,结果柳树遭了殃。

我顺着柳树绕池子一圈。一个老者坐在三棵柳中间树荫下的马扎上,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鱼竿。他眼盯着鱼漂,身子一动不动。鱼漂悬在不远处的池水中,也一动不动。我停下来,站在他的身旁望着那鱼漂,鱼漂还是没动。马扎旁的草地上摆放着一个小铁盒和一个小塑料桶,我瞅了瞅,没有发现桶里有鱼。我瞅了一会儿,鱼漂依然没动,老者也没动。我选择转身离开。他要是扭身看我一眼,我就会问问他,是不是这个村子的,今年多大岁数了,池子大概有多深,里面都有些啥鱼,用啥饵钓,好钓不好钓。他终究没有看我一下。我没有这样的定力,注定干不了这营生。我生怕惊了路过的鱼,于是一声不响地走开了。或许,我故意弄出一些声响,他也不会怪罪我。那钓具,那模样,不像是在钓鱼,更像是垂钓时光。

池水清澈,水草或直或曲。粉色的莲花正在盛开,清格、雅致、亭亭玉立。菡萏尖尖,妙趣、紧致、欲语还羞。莲叶田田,擎着晶莹的水珠,像琵琶舞曲的终止符,等着风来唤醒。莲花重现家乡那阵子,在另一个更大的湖边,人们像赶集似的蜂拥而至。靠近岸边的莲花大都被掐了头,一片狼藉。管理者始料未及,遂采取隔离措施,避免酿成更大的灾难。如今,在家乡人眼里,莲花早已成了寻常之物。人在水边走,花在水中开,水流不息,花开不止。

灰色的云层遮住了伏天的强光。莲花、芦苇、柳树、水鸟,行走的人们,映入池水,并没有映射出鲜艳的色彩,也没有波光粼粼,显示出一种不真实的迷蒙感。转念一想,若是大晴天,是不是又要嘟囔着说,这是啥破天气,晒得人头晕!

莲花池边,玉米绿油油、齐刷刷,芦苇连绵成片。水蜻蜓和野鸭子不时闪现,翩飞或凫游。不知名的鸟叫声清脆而动听。蛙鸣从苇丛深处传来,唤人回到稻花飘香的童年。池口,流水淙淙。长长的水渠通向周遭的田野,绿意葱茏。

回首,垂钓的老者仍端坐在树荫下,像一尊雕像。

登临筒子沟

钻出逼仄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野草茂盛,大片金莲花随着山势铺展开来,金灿灿、黄澄澄,如绢、如画。大自然的恩赐,远比任何一幅画作来得真实、耐看,富有生命气息。

天空湛蓝,日头高照,再过两天就入伏了。我站在一棵油松下不停地喘着粗气,想要欣赏山巅美景,实属不易,是幸运,更是缘分。山顶上流云飘逸,自由漫卷,所过之处,金莲花依然高高绽放,完好无损。走近了,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流云,而是一群正欲下山的羊,攀岩越沟,如履平地。它们边吃嫩草,边往下走,像行军的战士。

羊群没有给我让道,它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理直气壮,勇往直前,很快就把我围在中间。它们嗅到我的气息了吗?或许,它们仅把我当成一缕空气、一棵树,或者一块碍事的石头。我反倒感觉成了羊群的俘虏,眼瞅着它们顶着一对对尖尖的犄角,挂着一绺绺得意洋洋的胡子,从容地从我的身旁走过,还自带欢快的音乐。那些遍地溜圆的羊粪蛋子,是在向我宣示主权吗?在我的潜意识里,上山的剧本根本就不是这样写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待。是的,等待,安静地等待。

羊群忽而散开,忽而聚拢,像有股神奇的力量在牵引。果然,两只牧羊犬出现了,体格高大健壮,黑色的皮毛光滑顺溜,在羊群里格外显眼。一只牧羊犬负责从左边迂回包抄,另一只负责从右边迂回包抄,颠颠地小跑,护着羊群往山下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牧羊人是两个小后生,黑色的装束,衣着整洁,面容干净,两个人长相相似,神采奕奕。全然不同于我小时候村里的羊倌,穿着破衣烂衫,赶着一群或头顶或脊背或屁股上涂着红、绿、黑、蓝、黄各种染料的羊,早出晚归,趁着暮色未深将羊群分别送回各家羊圈。

山花静静地绽放,羊群嚓嚓地吃草。哥俩在鲜花草丛中站定,手掌抚着牧羊犬的项圈,眼望远方,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两只牧羊犬紧紧依偎在身旁,脑袋高抬,耳朵支棱,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此刻,他俩就像打了胜仗的大将军率领着山羊大军,深情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大本营,心潮澎湃。

如果我刚刚遭遇羊群时有什么动作,那么将是羊犄角照直向我刺过来,还是牧羊犬狂吠着冲向我呢?我不敢往下想。

山羊径直绕过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在山羊的世界里,它们远比我活得简单、纯粹。反倒是我想多了,甚至有的时候还胡思乱想,异想天开,不着边际。

歇息时,和那哥俩聊了些啥,我已记不清楚。哥俩很健谈,爱笑,笑里深藏着生活的故事。他们似乎欢喜于现在的生活,而且有更大的扩养山羊计划。毫无疑问,他们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有范儿的牧羊人。他俩还说,在那个山弯的树丛边有只刚摔死不久的山羊,他们不要了,让我们能带走就带走。

金莲花在阳光下美丽,内里的苦涩只有尝过的人才知晓。如果换作是我,日复一日的放羊日子,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觉得单调、枯燥。

斜阳为山坡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也照着下山的我们。途中,瞥见哥俩和数百只山羊走在另一条沟里。每天上山下山,他们对这里的地形驾轻就熟。而我则是第一次爬直立、陡峭的筒子沟,第一次遇到这么帅气的牧羊人。不过,我们没找到他俩说的那个地方。当然,也没有发现那只死了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