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一

夭夭很小的时候，就是油桃村的漂亮姐儿。夭夭瓜子脸，杏核眼，皮肤白嫩，袅袅婷婷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意。但夭夭爸妈不以为然，认为漂亮不能当饭吃，大了还是别人家的人。

从小学到高中，夭夭读书越读越没有味道，索性没有参加高考，回到了油桃村。爸妈没说她什么，天天叫她扛一把锄头，跟他们上山开荒。

夭夭无怨无悔，她想她就天天陪他们上山开荒呗，看他们能开到什么时候，自己也不急着嫁人。

油桃村地处大石山区，人多地少，村民只有上山开荒，种些木薯来维持生活。那些年种过甘蔗，但地不肥，甘蔗长得不高，也种过水果、药材，长势也不行。原因很简单，油桃村少水，少水的地方怎么能富裕呢？所以，从改革开放以来，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往外跑，山外的世界很精彩。

很多人劝说夭夭往外跑。她高中的同学，很多在山外过着精彩的生活，也邀请她一起出来。爸妈也跟她说过，如果她愿意，可以到外面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可夭夭不想出去，夭夭有她的想法。

二

这一日春光明媚，桃花盛开。

喜鹊在窗外叫喳喳的，夭夭的心情很好，打算今天不上山，到镇上去赶圩，买些女孩子用的物品。当她走在路上时，听到背后有摩托车的喇叭声，她走到旁边让开路。可摩托车并没有超过她，而是继续在她身后按喇叭。吵得夭夭心烦，回头看去，原来是本村的二赖黄为国。黄为国咧着大嘴笑着问，夭夭赶圩啊？

夭夭不理他，继续走路。黄为国在后面跟着，嬉皮笑脸地继续问，夭夭要不要我搭你？

不了，你走你的吧。夭夭冷冷地回一句。

黄为国说，你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夭夭柳眉倒竖，愤怒地说，我什么时候能走到关你什么事！

黄为国猛踩油门，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夭夭摇了摇头，其实黄为国不坏，只是整天好吃懒做的，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不出什么名堂来。这时夭夭上了一个坡，听到有人在坡顶唱山歌，歌声惊飞树上的鸟，鸟拍打着翅膀，发出欢快的叫声。夭夭想，春天来了。唱歌的人是几个后生，声音清脆宽广，高低有层次。夭夭一路上坡，竟然觉得不累。

夭夭也会唱山歌，油桃村的人都会唱山歌，每当农闲里的节假日，他们都会集中唱上几天几夜。现在镇上每年还举办山歌节，油桃村的人去参加比赛，有的人还拿了奖回来。

夭夭走上了坡顶，看到有好多的年轻人，当然也有黄为国。谁知他们看到夭夭便不唱了，都往坡下跑去，弄得夭夭好尴尬。夭夭想，我不修理你黄为国一回我就不姓陶！正当她想着如何修理黄为国的时候，坡下又飘荡起歌声来：上个岭来下个坡，一脚踩对黄蜂窝；黄蜂蛰到妹的脸，急忙招手喊阿哥。夭夭一听脸刷的红了，心里骂道，好个黄为国，想吃我的“空子”，都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夭夭一路狂奔下去，她要找黄为国他们算账。可夭夭哪里追得上他们？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夭夭只落得个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

来到街上，已接近晌午，赶圩的人熙熙攘攘，真热闹。

夭夭不喜欢热闹，低头往一家日用品商店走去。正巧她看到了黄为国他们正在一个发廊门口高谈阔论，说一阵笑一阵。夭夭心想肯定是在说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冲上前去指着他们问道，你们这帮人刚才在山坡上乱唱什么？

见夭夭如此生气，他们没一个人敢搭腔，连大大咧咧的黄为国都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夭夭高兴了，心想你们这帮人也配跟我斗？她的气顿时消得无影无踪，脸上晴朗如三月的春光，明媚极了。接着她摆摆手说，各位拜拜，我没工夫陪你们了，说完她继续往商店走去。

他们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一言不发，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夭夭走她的路，没有听到，她唱着歌走进了商店。

商店是夭夭的同学楚楚开的，夭夭刚进去，楚楚就说，好久不见啊。

夭夭笑眯眯接话道，我们村上人整天在山上，你哪能天天见的？

楚楚说，就是啊，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儿呆在山上真是可惜了。

夭夭用手拍她肩头说，你又来了，我每次来你总会这么说，快，我要买些化妆品，有我要买的那种吗？

楚楚说，当然有啦，你放心吧，我专门为你准备了。她知道夭夭挑剔，所以进货都专门进夭夭要的那种化妆品，价钱要比其他的贵一些。

夭夭仔细看过之后，拿出钱递给她，拿了东西就要走。

楚楚说，不坐一会儿再走？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这就走了吗？你也太不像是我同学了吧。楚楚知道她有事儿，那事儿跟刘春海有关，也跟她有关，所以，楚楚的声音有点酸酸的。

夭夭听得出，正因为听得出，才要赶快离开，以免伤和气，她与楚楚毕竟是闺蜜。夭夭笑眯眯地说，真不坐了，还有事儿呢。走出门，夭夭往刘春海住的方向走去。昨晚她就打电话给刘春海了，刘春海说要到中午才有空。现在是中午了。太阳立在中天，像一头火鸟拍打着翅膀，把火气煽向大地，大地顿时炎热起来。

三

刘春海是她们的老师，才二十岁出头，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全班的女生都喜欢他，喜欢他的课，喜欢他的人。后来刘春海辞职了，利用所学的生物知识在街上搞起一家农资商店，专门为村民服务，村民的农作物有了好收成。夭夭勇敢地跟他谈起恋爱。

到刘春海家的时候，他正在一棵桃树前发呆，以至于夭夭到来他也不知晓。夭夭从他身后用双手蒙住他的双眼，变着声音问他，请问我是谁？

刘春海一怔，但很快知道是夭夭，她手上的香味是多么的熟悉啊。他用双手反抓住夭夭的双手，弓身背起夭夭说，会是谁呢？我的夭夭咧。

夭夭嘻嘻地笑，假装生气地说，怎么每次都让你猜得出呢？

刘春海放下她，然后把她抱在怀里，用手点她的鼻子，指着飞在花丛中的一只蝴蝶，开玩笑说，你就是化成蝴蝶，我也会认得哦。

夭夭做了个鬼脸说，你以为你是梁山伯呀？她挣脱出他的怀抱，跑到桃树前，望着桃花说，你刚才在看它吗？

刘春海说，我在想这么美丽的桃花，可惜花期太短，只可观赏不可品尝。

谁说的，还说当过老师，是桃花就可以结果，可以吃，夭夭抢白他。

刘春海说，你说的是，但那些桃花要求高，必须要好的环境才能结果，而且结果时间长，好看也好吃。

你是想在我们那些石山区种桃树？让桃树能开花结果吗？夭夭睁大眼睛望着刘春海。

对的，刘春海说，我在网上查了资料，说是在桂林那边的石山上，就有一种桃树，叫油桃，跟你们村的村名一样。我就想了，你们村是不是也可以种？

夭夭脑子里立刻闪现出小时候与黄为国他们上山碰到的桃树，上面结满了果，黄为国摘了几个吃，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她忙着说，对的呀，上次我们就在山上发现了，说明可以种。

刘春海很高兴地说，明天我到桂林那边去看看，如果好，我们也引进来种，这可是你们那里的一条发财之道啊。

夭夭说，我也去。

四

从桂林回来，俩人都有些失望。

因为桂林那边的油桃虽然也蛮好吃，但是没有卖相，而且出现严重滞销。怎么办呢？还引进吗？正当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镇政府的挂职干部，一个年轻小伙子找到了他们。

小伙子说，听说你们想把桂林的油桃引进过来种是吗？

是的。俩人异口同声说。

能成功吗？小伙子问。

刘春海说，试试看吧，我们可以根据情况改良它，改良它那歪瓜裂枣的样子。

这时，夭夭笑出了声音。

刘春海制止她，继续说他的想法。

年轻小伙子知道刘春海的能力，说，镇里对这个事也比较重视，我们配合你们，在人力、物力、财力上支持你们。

俩人很感动，高兴地说，感谢支持，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有了镇政府的支持，刘春海和夭夭每天上山种植起油桃来。

黄为国见刘春海上山之后，再也不去找夭夭了。偶尔在路上碰到夭夭，他也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跑得飞快。夭夭知道他的心思，他虽然有些二赖，但总的来说人还是不错的，起码对夭夭一直很好。记得有一次她到铜锣山去采蘑菇，不小心掉在山崖下，是他一路背着她上诊所的。还有夭夭在村里被别人欺负，黄为国就为她出气。夭夭知道他想跟她谈恋爱，可恋爱不是想跟谁谈就能跟谁谈的。每次见到他，夭夭都想跟他说说，但一想说的时候，就因为有事给搅乱了。

经过一年的培育、种植，夭夭种的桃树开花了，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和刘春海高兴极了，希望花开之后，便是甜美的果实。

然而，花期过后，却未见结果，而且树叶全落光了。俩人在桃树下发呆，对着光秃秃的树枝百思不解。他们想，就是村上的桃花开过了也会结果的，为什么这引进的桃树开花不结果呢？俩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下山回家了。走到半山腰，却见到黄为国从另一座山过来。夭夭注意到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黄为国也看到他们了，却扭过脸，下山去了。夭夭本想招呼他，但见他这样的态度，脸色青白起来。刘春海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了一半，但他不清楚黄为国为什么从山那边过来。

回到村里，他们得到一个消息，黄为国也在种植油桃，而且取得了成功。俩人很震惊。告诉他们消息的是徐家香嫂。香嫂还说，没想到这个二赖还真出息了。说到这里，香嫂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说，你们俩上山专门种植这个油桃，听说还是镇政府支持的，不知现在种植得怎样？你们成功了吗？

俩人震惊之余，还没有回过神来，经她这一问，便更难受了。俩人摇摇头说，我们失败了。刘春海最难受，为什么会失败呢？而黄为国竟然会成功。他想，如果是别人倒没觉得怎样，怎么会是黄为国呢？他在床上睡了几天几夜，然后在窗前盯住一棵桃树发呆。夭夭很着急，她不像刘春海那样颓废，跑去找黄为国，请教他成功的秘诀。

黄为国还是很怕夭夭，像个小姑娘一样，头也不敢抬，支支吾吾的话不成句。弄得夭夭很生气，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人家问你怎么才能种植好油桃，你这个样子像偷了别人东西似的。

黄为国更显窘态，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功，我是照你们的样子种植的呀。

照我们的样子种植？夭夭说，难道你真的偷了我们的苗？

黄为国索性说，我是偷了几棵你们的苗木，种植在我那片山坡上，现在已经结果了。那更奇怪了。夭夭十分不解地说，那你带我去看看，怎么同样的苗木，我们种的就没结果？

俩人一前一后上了山。

在路上，黄为国问夭夭，你真的喜欢刘春海吗？

夭夭一怔，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黄为国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夭夭说，我们相爱，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的。

黄为国听她这么说，叹气说，真的吗？

夭夭说，当然了，我们都准备结婚了呢。

黄为国不出声了，继续走路。

很快他们到了黄为国种的几棵桃树前。夭夭看到，树上结满了果实，虽然有些青涩，但是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成熟。黄为国真的成功了。夭夭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同时疑惑自己种的油桃为什么不结果呢？

黄为国大概知道症结，但他不忍心告诉她。

夭夭回去跟刘春海说看了黄为国种植的油桃。刘春海无动于衷，淡淡地说，是吗？黄为国竟然种植成功了，你是不是很佩服他？

夭夭听了很生气，想这个人种植油桃失败，也不去找原因，整天在家胡思乱想，现在竟然还说这种话。夭夭心中充满委屈，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掉了下来。夭夭说，我不是看你整天在家胡思乱想才去看看是什么原因的吗？夭夭生气地说，我佩服他？我佩服他早跟他了。

刘春海居然说，要跟他还来得及，你现在就去找他吧！

你？夭夭说，亏你还当过老师，原来你的心胸如此狭窄！

我的心胸就是狭窄又怎样？刘春海大声喊起来，我早知道你心里面看不起我，那我走吧，我才不愿看你们的那个样子。说完，他收拾行李摔门而去。

夭夭整个人呆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耳里全是刘春海刚刚说过的话，像无数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身上。妈妈从山上回来，怎么叫她喊她都不见她有半点儿反应。

五

夭夭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妈妈，还有黄为国。夭夭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黄为国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是吗？我们现在的情况你满意了吧！

妈妈忙说，夭夭快别说了，是小黄抱你进来的，又叫王医生来帮你看病，夭夭，你刚才昏了过去，你知道吗？吓死妈妈了，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哦。

黄为国见她醒过来，十分欣慰地说，医生说醒过来后不要太激动，伯娘，你们看着她吧，我先走了。

妈妈忙说，辛苦你了，小黄。就把黄为国送出门外。

夭夭见到他这样，便想起昨天的事，泪水也掉了下来。她没想到她的爱情会如此脆弱，经不住一点儿风浪。

妈妈回来看到夭夭在哭，心疼地说，夭夭快别掉泪了，刘春海走了就让他走吧，我们夭夭长得漂亮，将来找个比他能干的！

夭夭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听妈妈这么一说，忙收住泪水笑了起来。

妈妈又说，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乖乖女，明天就叫黄为国去镇里找那领导，把这事跟他说，政府一定有办法的。

第二天早上，夭夭听到门外有摩托车的声音，就知道妈妈把黄为国找来了。

黄为国进来问夭夭，好点了吗？

妈妈替夭夭答，好点了。见夭夭不作声，妈妈拿眼睛示意黄为国，小黄你看夭夭刚好，她也想到街上去散散心，要不你搭她去好吗？

黄为国忙说，当然好呀，再说镇政府领导我还不认识，正好她去了可以引见我认识一下。

夭夭知道妈妈的小算盘，但为了解决这油桃的谜团，跟他去也无妨。再说她一定要去找一下刘春海，问他到底还爱不爱她，如果爱，就应该与她一起面对现实，面对困难。

于是夭夭说，那麻烦你了。

黄为国说，为了这油桃在我们村顺利种植，就是天天搭你也愿意。

俩人便坐着摩托车上镇里去了。

夭夭叫黄为国先到镇政府，自己先到楚楚门店买化妆品，然后再去找刘春海。黄为国说，那我在镇政府等你，你可要快点哦，不然人家要下班了。

没想到来到楚楚门店，夭夭看到了刘春海。夭夭一怔，但很快明白了什么，她叫楚楚拿化妆品。拿了化妆品，夭夭对刘春海说，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刘春海看了楚楚一眼，才跟着夭夭出来。

楚楚在后面说，夭夭这事不能全怪他。

夭夭不理她，指着对面发廊对刘春海说，咱俩到那边去吧。

到了发廊那边后，夭夭说，刘春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为什么。刘春海说，我失败了。

夭夭红着眼，轻柔地说，失败了又怎样呢？谁能没有失败呢？失败之后我们可以重来呀。

重来？我辛辛苦苦培育的苗木，叫人偷了去，结了果，还到处嚷嚷成功了。

刘春海的话，让夭夭无言以对。难道她苦心经营三年的爱情，就这样因种植油桃失败给打碎了？

夭夭气得一字一句地大声说，刘春海，你……我们完了！

刘春海也大声说，我们早完了！

夭夭离开时，看到楚楚对刘春海说了些什么，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夭夭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六

夭夭哭着跑去了镇政府。

黄为国看到她这样，早猜到了八九分，安慰她说，没事儿没事儿，还帮她擦眼泪，领她去找那个年轻小伙子。

年轻小伙子知道了夭夭种植油桃失败的事，就详细地问黄为国油桃的种植情况，最后说，这个项目由你和夭夭做吧。

黄为国说，只是我没有技术，也没有文化呀。

年轻小伙子说，你能够种出有卖相又好吃的油桃，你就是有技术有文化的。另外，我叫技术推广站站长跟你们去看看，你们不要担心。

站长跟他们到山上查看了情况，又请专家分析原因，最后通过嫁接办法把苗木嫁接到他们村的油桃上，终于在一年后产出又甜又美的油桃。与此同时，全镇号召村民进行规模种植。又是一年的春天，满山遍野的桃花盛开，吸引了许多外地游客，乡里如今每年都在这里举办桃花节，油桃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