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尤年轻时就喜欢听戏,自从老伴病逝之后,更是MP3随身带,走到哪里听到哪里。他还买了几张脸谱挂在墙上,坐在家里看着脸谱听着戏,很是惬意。
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儿媳挺孝顺,每到周末就回来看他。儿子尤历早就想让他搬进城里,他说那楼房不隔音,他喜欢听戏,声音小了听不见,声音大了弄得四邻不安,尤历只好放弃。
尤历最近被提拔为科长,当了官自然忙,由从前的每周回来一次改为两周或者三周回来一次。虽然回来次数少了,但儿子有了出息,老尤更加高兴。
这天,儿子儿媳又来了,一进门儿媳程燕就惊讶地问:“爸,您的那些宝贝脸谱呢?”
老尤告诉她,那天他去赶集,见地摊上摆着好多脸谱,可挑来挑去总不满意。那个摊主说:“老爷子,相不中,我给你弄张你本人的吧?”
老尤回答说:“弄张就弄张。”
摊主拿出手机给老尤照了张相,真的给做了个面具。
程燕问那个面具在哪里,拿出来看看。老尤嘿嘿笑着说:“先把原来的脸谱摘掉了,还没好意思挂。”说着进了里间,拿出自己的面具。
程燕边接过面具边夸奖老尤思想前卫,会生活,然后把面具挂在墙上,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看着看着,程燕突然对尤历说:“老公你看看,你到爸这个年纪,说这张面具是照着你的脸做的,大家也会相信的。”
尤历看了看说:“还真是,我和爸的脸型和五官太像了。”
老尤乐呵呵地找出一本影集翻开,让程燕看看他父亲,是不是也特别像。
程燕看后吃惊地说:“你们祖孙仨真是太像了。”
老尤告诉儿子和儿媳:“我父亲在世时常对我说,人要脸树要皮,做人要讲脸面。因为一个人的脸不光是自己的,还是全家的,是祖祖辈辈的。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拿回这个面具后才明白。”
程燕接过话头说:“这意思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老尤称赞说:“太对了,我儿子当上了科长,我感觉脸上可有光了。”
转眼过了一个月,尤历和程燕又来看老尤,推门一看老尤不在家,一打听,在村卫生室里打针呢。
两个人急忙赶到卫生室,原来老尤有些感冒。村医说没什么事,打一针就好了。程燕不放心,让老尤去城里做个全身检查。老尤不想去,可是程燕不同意,说:“有问题就抓紧治疗,万一小病转成大病,我们两个都上班,谁来伺候您?”老尤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刚上车,老尤说面具忘了拿,想下车回去。尤历不愿意,发动车想走,程燕却推开门说:“爸想拿就拿着呗。”说着下了车,回去拿了面具,递给了老尤。
老尤全身检查完毕,大夫说各方面都挺好,三个人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里,程燕忙着做饭,老尤拿出面具客厅里看看,卧室里看看。尤历知道他是想找个地方挂,便告诉他:“别挂了,反正也住不长。”老尤正要回答,程燕出来拉了尤历一把说:“随爸的意,他高兴就好。”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尤历见老尤正用毛巾擦面具,便好奇地问:“爸,昨天才挂上去的,怎么就脏了?”老尤回答:“脸要天天洗,这可是咱们祖孙三代共同的脸,更得保持干净。你爷爷常说,人要脸,树要皮。”尤历心想,老爹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干脆不理他了。
以后的几天,尤历一经过客厅,面具就会映入眼帘,不自觉地养成了走也看、回来也看的习惯。这天他回到家,突然看到面具有点不一样,上前仔细一看,发现眼下竟然有泪滴。是父亲擦面具时留下的水?他不由伸手想擦掉,可没想到擦不掉,却有摸到泪滴印痕的感觉。尤历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流泪不是好事,估计父亲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上面有泪痕擦不掉,非把面具砸烂不可。他听到父亲的卧室里有声音,悄悄过去一看,父亲正把MP3贴在耳朵上,听得如痴如醉。
他急忙走进自己的卧室,拨通了程燕的电话,问到哪里了?程燕回答到家门口了。收起手机的工夫,就听到了开门声,他急忙给程燕打手势,让她别出声,并示意她去看面具。
程燕也以为是水,伸手去擦,一看擦不掉,又拿出酒精、洗涤剂擦,依然擦不掉,不由大惊失色,问尤历怎么回事。尤历摇了摇头。程燕又问父亲知道吗?尤历回答估计还不知道,接着告诉程燕:“这事不能让爸知道,否则会成为他的心病。”程燕想了想说:“我带着爸去给他买双鞋,你趁机去街上古玩店,他们一定有办法擦掉。”
泪痕擦掉了,尤历问是怎么回事。老板告诉他,要是老物件,迷信的说法是老人对孩子有不满意的地方,你这是新物件,还真说不上来。
尤历相信,就是老物件也不会流泪,假如真有,那一定是有人作假,想以此给某些人警示……尤历陷入了沉思。
只隔了一天,尤历下班回来,面具却没有了,正纳闷,突然听到父亲的房间里有动静,过去悄悄一看,只见父亲正捧着面具发呆。尤历知道,父亲与爷爷的感情很深,每当想起爷爷的时候,父亲就拿出影集,找出爷爷的照片看。这次没有拿影集来,估计是对着面具想象爷爷的音容笑貌呢。尤历心想劝也没用,便没有吭声,进了自己的卧室。
尤历以为过一阵就好了,不料夜里起来去卫生间,听到父亲的房里有说话声。父亲不睡觉在干什么?尤历慢慢过去,看到街上的路灯正好照进父亲的房间,只见父亲手捧面具,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尤历听不清,只好回到卧室,叫醒程燕,让她去听听父亲在嘟囔什么。程燕拍了尤历一下说:“哪有儿媳妇偷听老公公的?”接着出主意,明天在爸睡觉前,偷偷放支录音笔,假若他还嘟囔,就能录下来。
拿回录音笔,尤历让程燕一块听,程燕说公公的私密话,儿媳妇听不合适,说完走了出去。尤历打开录音笔,老尤断断续续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大意是他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对不起列祖列宗,他养的儿子不争气,没有做到人要脸树要皮,干了不要脸面的事,丢了老尤家的脸——有一个星期天儿子说去加班,他闲得无聊,就去逛街,正巧看到儿子和一个女孩子进了电影院……他想挑明教训儿子一顿,可又怕儿子破罐子破摔跟程燕闹离婚;他想到单位举报,又怕儿子丢了科长官职。
他决定了,这个星期天儿子再去“加班”,他就撕破脸教训儿子,也许会闹得人人皆知,但宁可丢上一回脸,也不能看着孩子进监狱……
尤历震惊了!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父亲借面具一遍一遍地说人要脸树要皮,装病进城到放录音笔,这一切都是程燕设计的!他曾猜测到程燕知道了他“加班”的内容,内心已有愧疚,没想到程燕如此宽宏大量,顾忌他的面子,用这种方法对待自己的混账行为。
星期天,尤历要领着老尤去公园玩。老尤问:“今天不用加班?”尤历红了脸说:“不加班了,以后再也不加班了。”
老尤笑着说:“我想家了,今天送我回家吧。”收拾东西时,老尤去摘面具,却被尤历拦住了,说:“爸,就让它挂在这里吧。”他心里想的是:人要脸,树要皮,我要把这六个字传下去!
尤历猜得没错,程燕发现尤历的“加班”内容后,便去找老尤商量,想通过面具教育尤历悔改。程燕有个闺蜜是美术老师,画两滴树脂眼泪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