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庐州府有位孙郎中,医术十分高超。他自幼能识百草,少年时周游四方,遍访名家,攻克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庐州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
这天早上,孙先生在医馆前厅焚香静坐,桌上摆着一壶上好的猴魁。这是徽州张知府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儿子,特意从黄山水陆兼程送来的。孙先生慢慢倒了一杯,满室茶香。这时,隔壁兴裕当铺的刘掌柜走了进来,说:“城东赵太爷请你去看病,喝过这杯茶便随我走吧。”
赵太爷在庐州城中声望极高。他早年做丝绸生意,在江浙和皖南奔波。后来因身体原因,便把丝绸生意交由他人打理。自己则来到庐州,用积蓄买下了不少田产,给当地的农户租种。碰到旱涝之年,有农户颗粒无收,他不仅免收租子,还拿银子贴补,深受乡民的爱戴。
孙先生淡淡说道:“既然是赵太爷找我看病,为何要劳刘掌柜大驾?”
刘掌柜一脸苦笑,孙先生点了点头:“这是赵太爷担心自己病重,怕我推脱。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我怎么会推辞呢!”
话已至此,刘掌柜不再隐瞒。赵太爷近来时常胸闷,本以为是积年的顽疾复发,可几个郎中前来施治,并无起色。孙先生听罢,便和刘掌柜一道前往赵府。
城东虽然不远,但正逢庙会,到达时已过正午。孙先生不敢耽搁,快步来到赵太爷房中。只见赵太爷靠在榻上,气若游丝,脸上汗涔涔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孙先生也不说话,上前诊脉。顷刻间,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接着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写了一个方子。
“此病是肺气盘踞脾胃所致。这是活血理气的方子,按时服药,七天便好了。”
赵太爷接过方子,打发下人去医馆抓药。孙先生忙道,“不急。这个方子轻症之人用还可以,但您的病已到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今日回去,把药炼成丹丸。您明日派人来取吧。”
赵太爷一脸歉然,对孙先生说:“求医问药,老夫本应亲自登门。无奈病躯如此,先生勿怪。酬金明日便送到府上。”
孙先生摆了摆手,“养病要紧。只有一点须牢记:这方子本是以毒攻毒之法,服药时不能出分毫差错,不然神仙也难救了。”
一晃过了五日,孙先生前去探望。不料赵府大门紧闭,连叩数下才有人出来开门。仆人引孙先生去书房,说:“赵太爷正在待客,烦请先生稍等。”
孙先生有点奇怪,“此时正宜静养,不能过度操劳。你们还得多加提醒才是。”
仆人叹了口气,“我们都劝过了,太爷就是不听。不瞒您说,连着几日,都是钱庄的老板来访。前天冯掌柜深夜过来,我家太爷已经睡下了,还要起来见他。”
孙先生坐了一会儿,颇觉无聊,本想改日再来,又恐失了礼数,于是起身在房中踱步。桌上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瓶,孙先生觉得蹊跷,那日赵府来拿药,自己明明只给了一个。他拿起药瓶仔细端详,终于看出了破绽。
原来,医馆的药瓶存放在药材库房中,瓶身多少带了一点药材的味道。尽管药材的气味若有若无,孙先生还是认了出来。他打开药瓶,不料却发现只有一日的药量。
孙先生心生疑惑,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药量至少还应有两日的才对。他沉思片刻,打开另一个药瓶,心中一片雪亮。
这时,赵太爷推门进来。孙先生见他神情恍惚,问道:“您的病怎么样了?”
赵太爷说道:“这几日身子轻便了不少,也没了之前的燥热,遍体清凉。不知您给我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不过是寻常药材,只是其中有一味紫雪散,至阴至寒,寻常人服用恐有性命之忧,但调理您的内热却是再好不过。”
赵太爷若有所思:“这紫雪散真是救人性命的良药啊。”
孙先生正色道:“药怎么会有良莠之分?既能救人,便能杀人。全在用药之人一念之间。”
赵太爷点头称是。
当天晚上,风雨交加,孙先生心神不宁,对着桌上的灯火发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刚刚把门打开,刘掌柜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不好了,昨天夜里赵太爷去世了。”
孙先生拿着门板的手轻轻一颤,刘掌柜自顾自地说,“前几天明明都有所好转。赵太爷逢人便夸您的医术高超。不承想,今日居然……”
孙先生面色如常,“生死有命,医者也不能强求。”
次日,赵二少爷带人找上门来。这赵二少爷生性顽劣,街坊四邻都对他敢怒不敢言。他尤其嗜赌如命,家里的田产这些年被他输掉不少。
他恶狠狠地踢翻一把椅子:ILR+03mFXQvZ6j4Ap3Gf6CifeztQGYKhcedybWKRgLM=“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拆了你的医馆。”孙先生并未抬头,缓缓说道:“你父亲的病自有天意,我无能为力。”赵二少爷十分恼怒:“天意?要我说,是你自h5WVzkh1h/Y5xRTSqnInrSi7c0DV+7j94TSQ7QTXWUY=己老眼昏花了吧。”孙先生眼中精光一闪,正色道:“我虽是一名郎中,但深知人命关天。承蒙街坊抬爱,行医至今。如果真有误诊,自然罪无可恕。我定会登门谢罪,又何须隐瞒!”
刘掌柜看不下去,说:“赵太爷是我至交,那日是我请孙先生治病,有什么冲我来!”
赵二少爷愤愤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那天在家中,我染了风寒,正要去书房拿药,却看到你在摆弄砚台旁的那个药瓶。一定是你稀里糊涂用错了药,害我父亲惨死。你这等庸医,也配活在世上!”
孙先生淡然自若:“你如果认定是我做了手脚,便请拿了物证去县衙报官。我在此静候,是非曲直公堂上便见分晓。”
赵二少爷思忖手上没有证据,更何况孙先生医德极高,自己却声名狼藉,公堂对质怕是没有结果。他仍不死心,大声说道,“既然如此,不妨把药方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孙先生道:“药方自然可以给你,但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便。你随我来吧。”
赵二少爷跟着来到后院,孙先生负手而立,没有要拿药方的意思。赵二少爷心里有点打鼓,“药方呢?赶快拿来!”
孙先生道:“你不通医术,我随便写个方子,你也难分真假。况且眼下你已无立足之地,连吃饭也成问题,还谈什么为父报仇,真是可笑之极!”
赵二少爷哑口无言,面如死灰,踉踉跄跄走出了医馆,远赴他乡谋生去了。
数十年过去,孙先生早已病逝,医馆也被家人卖掉,成了酒楼。这一日,一位中年男人来到酒楼门口,抬头看着匾额,眼中似乎有泪光。此人正是赵二少爷。整条老街物是人非,只有兴裕当铺还在。刘掌柜早已卧床多年,店面全靠儿子来打理。听说赵二少爷来了,刘掌柜连忙挣扎起身,想见他一面。赵二少爷道:“这么多年,我背井离乡,看遍世间冷暖。当年少不更事,犯下许多大错,现在想来后悔莫及。孙先生医术精深,若想害人,当真神鬼难知。我爹当年的事,必然另有隐情。本想当面求孙先生原谅,不想已经太迟了。”
刘掌柜道:“孙先生曾有遗言,如果你浪子回头,当日的情形可以告诉你。”原来那日赵二少爷赌博输掉了宅子,为保住祖业,赵太爷便想让他意外身亡,人死账销。孙先生在书房看到紫雪散分成两份,装在瓶中,瞬间明白赵太爷的用意,于是便拿走了一瓶。刘掌柜叹了口气,“赵太爷遍寻不到,以为你早已喝下,愧悔难当,急火攻心,当晚便去世了。孙先生之所以不说,是不想让已故的赵太爷背上杀子的骂名,也不想让你终生活在悔恨之中啊。”
话未说完,赵二少爷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