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奖

彭羽是大四的学生，到了下半学期，已经没有课了，主要就是实习和准备论文。她在旭阳广告公司实习，做的是文案策划助理。

这天下午，她忽然接到恋人罗晓的电话，让她马上下楼一趟。罗晓的语调中，掩饰不住地兴奋。彭羽放下手头的工作，赶紧下楼。走出旋转门，见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越野车，车旁站着英俊洒脱的罗晓。

罗晓见她出来，忙迎过去，笑着问道：“怎么样？”彭羽被问蒙了：“什么……怎么样？”罗晓回头看了一眼越野车，说：“当然是我的新车啦！”

彭羽惊得嘴巴张成了O型。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问道：“你买的车？”罗晓得意地点了点头：“是啊。走，我带你兜兜风！”罗晓说：“我跟老师说只下来一下，要不，你先回去忙，等我下了班去找你？”罗晓有些失望，有些沮丧地说道：“等你下了班，我来接你。”

彭羽转身正要走，罗晓又喊住了她：“哎，彭羽，我忘了告诉你，我们那个设计得了大奖。金城公司购买了这个创意，车就是我用这个钱买的。”彭羽兴奋起来，转身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喜笑颜开道：“晚上咱们就去庆祝一下吧！”

彭羽走回办公室，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罗晓获奖，还把创意卖出去，她是由衷地高兴。这是本事啊。罗晓能有这个创意，还是彭羽启发他的。有一次，彭羽外出，骑了一辆共享单车，到了目的地，锁车付费，提示她要交二十多元。这才几分钟的路啊，怎么要交这么多钱？她一查才知道，她停车的位置超出了服务区。她有些生气：超出服务区系统怎么不报警啊？她跟罗晓说起这事，罗晓就说，他们不设置报警，咱们自己设置！罗晓跟几个要好的同学说起这事儿，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契机，就用心地搞了起来。恰好有个全国大学生创意大赛，他们就拿着这个创意去参赛，没想到一举夺魁，获得金奖。更没想到的是被金城公司看中，花高价买下了这个创意。

但是，刚拿到钱就买部车，彭羽实在有些不能接受。罗晓也是大四学生，马上就面临毕业了，这笔钱完全可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买车。彭羽甚至想，哪怕是拿来买房，共筑他们的爱巢，也比买车强啊。

回到办公室，她又开始做文案。策划吴征忽然说道：“小彭，你有什么心事吧？”彭羽微微一惊，忙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吴征说：“如果有心事，就不要做了。”彭羽停下手，抬起头来，问道：“吴老师，问你个问题，行吗？”吴征说：“当然可以。”彭羽问：“如果你忽然有了一笔钱，四五十万吧，你会做什么？”吴征说：“我会存起来。”这个回答太老套了，用后脚跟都能想出答案，彭羽顿时失去了兴趣。

晚上，彭羽又和罗晓见面了。罗晓仍旧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神采飞扬地讲着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是成为IT精英，让智能生活走进千家万户，彭羽听说过多少遍了，但每次罗晓讲起，她都会被感染，随之沉醉。

不知过了多久，江风冷了，也吹醒了两个人。彭羽说：“我想回家了。”罗晓拥着她来到车上。车子是簇新的，仍然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夹杂着油漆的味道。彭羽似乎有些过敏，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罗晓说：“把玻璃摇下来，这样气味散得快些。”彭羽按下车玻璃。罗晓兴奋地说：“你还没问我赚了多少钱呢！”彭羽问：“赚了多少？”罗晓说：“三十万！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创意，就能挣到三十万！”

彭羽不觉皱了皱眉：“你买车就花了十几万吧？”罗晓轻描淡写地说：“十七八万。咱有本事，这钱来得容易。”彭羽说：“你毕业后要留在城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省着点儿花吧。”罗晓仍旧是满不在乎地说：“知道啦。”

罗晓把车停在一家宾馆门前。彭羽有些发怔。罗晓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气息和他的温度，传到她的手上，慢慢地点燃了她的血液。她的脸红了，原本白皙的脸庞，透出了娇羞的红晕，更加楚楚动人。罗晓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她。过了一会儿，罗晓拉着彭羽下了车，向宾馆走去。

忽然，彭羽的手机响了。她猛地一惊，立时清醒过来，忙着接听。电话是爸爸打来的，他说彭羽妈妈病了，他正忙着，脱不开身，问她能不能回家陪陪妈妈。彭羽忙着应了，心里一阵愧疚。虽然就在本市上学，可她却很少回家，即使现在学业轻松了，也还是住在学校宿舍里。她对罗晓说：“我妈妈病了，我得回去照顾她，你送我回去吧。”罗晓虽然有些不大高兴，但也只好拉着彭羽上了车。

罗晓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你们家只有一套小房子吗？”他们两个人虽然谈了两年的恋爱，但罗晓并没去过彭羽家。毕竟，很多家长觉得孩子还没毕业就谈恋爱有些早。等工作以后再见面，就不会有不好的印象了。彭羽的家庭情况，也都是她告诉罗晓的。罗晓说：“将来咱们还得买房子啊。”罗晓家在外地，家境也不富裕，不能指望家里掏钱。

想到要买房子，两个人一时无语。

罗晓回到宿舍，几个同学兼哥们围上来，报告他一个重大消息：他们的创意卖亏了！那个创意和程序，是他们宿舍全员参与的。当然，罗晓是领头人。卖出后，也是他拿的最多，那是大家商量的结果。罗晓一怔，问是怎么回事。老三说，他今天偶遇了新闻系的刘之涵，刘之涵打听这个创意的事。原来刘之涵也在一家IT公司实习，老总特意问她是不是江大的，认不认识罗晓。刘之涵就说认识。老总说他们那个金奖很有创意，也很有市场，可惜低价卖给了金城公司。老总让她跟罗晓联系一下，如果他们再有新创意，可以直接跟他洽谈，如果可行，他愿出合理的价格来购买，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吃这么大的亏。罗晓心里暗骂：奸商！

他很快就跟刘之涵取得了联系。刘之涵实习所在的公司刚创立不久，正需要拿到个令人耳目一新的项目来闯名声，所以特别关注各类大奖赛，对新创意也是求之若渴。倒不像罗晓现在实习的公司，已经定型了，只需要不断地完善和拓展就好了。刘之涵邀请罗晓来他们公司工作，但罗晓怕这种小公司不太稳定，婉言谢绝了。罗晓看跟刘之涵聊熟了，就转到了他的话题上：“我们那个金奖创意，要是卖给你们公司，能卖多少钱？”刘之涵说，她也不太清楚。但老总说，百十万肯定是亏的。罗晓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机会地问问你们老总，如果我们搞出类似的创意来，他还要不要？”

刘之涵连忙摆手：“这是不允许的。金城公司已经买了你们的创意，如果我们搞出类似的，他们就会告什么侵权，赔偿很多钱，而且还会让我们公司声名扫地。凭你这聪明的脑袋瓜，还怕想不出新东西来？”被刘之涵这么一夸，罗晓就有些飘飘然了。

过了几天，刘之涵又约罗晓见面。其实他们就是不见面，联系也没断，微信上聊得很火热。罗晓是想多知道些IT公司的研究项目和发展方向，刘之涵更关心他准备搞什么。后来罗晓才明白，刘之涵所学的专业和她现在的实习工作根本就不对口，而对口的工作又不赚钱，她想留在公司里，拿到他的创意是最大的法宝。

周六，罗晓开车，带刘之涵到处看房子。刘之涵想在市里买套房子。罗晓艳羡地说：“你真牛。还没毕业呢，就要买房子了。”刘之涵轻描淡写地说：“我哪挣到钱了，还不都是爹妈出的钱？他们说，既然想留在市里，那就得先有个房子。”罗晓说：“咱们奋斗一辈子，可不就是为了一个房子吗？你现在有了房子，以后不用再为房子操心了，生活就有滋有味啦。”刘之涵点了点头：“是啊。除了房子，没有大事。”

他们跑了一天，直到天黑。刘之涵实在过意不去，请罗晓吃饭。这时，罗晓的手机响起来，是彭羽打来的。彭羽说：“晓晓，我下班了，要不要我过去找你啊？”罗晓说：“我今天不是带刘之涵去看房吗？这正吃饭呢。你过来一道吃吧。吃完了咱们再出去。”彭羽问：“你们在哪？”罗晓说：“云海路。”彭羽意兴索然地说：“太远了，就算了吧。你也挺累的，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罗晓把刘之涵送到宿舍楼下。刘之涵并没急着下车，而是返身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辛苦你啦。”罗晓心里一荡，伸手就抱住了她。

再去看房子的时候，刘之涵总会征求罗晓的意见：“你觉得这套怎么样？”开始罗晓还敷衍一下，也不是太认真。刘之涵以为他不喜欢，就不选，一路看下去。看了几套之后，罗晓对房子也喜欢上了，开始研究布局，琢磨许多事情。这一琢磨，就上了心，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刘之涵总会点点头。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他们又去看一套二手房。刚一进门，罗晓就惊呼道：“这房子太好了！”刘之涵就问他：“怎么好呢？”罗晓说：“布局好。你看，次卧被隔成了两个小单间，一间老大住，一间老二住，一家四口，住着正合适。客厅也够大，如果老人来照顾孩子，可以打出一个隔断来。这套两居，等于是四居呢。”刘之涵脸上微微一红，小声说：“我跟你想的一样，那就定下这套吧。”

房子开始装修的时候，罗晓跟彭羽提出了分手。

彭羽瞪着眼睛问他：“为什么？”罗晓我了一个最敷衍的理由：“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没有激情。这样的一生，该是多么无趣呀。”

彭羽没再说什么。她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她知道纠缠也无济于事。她返身往回走，看到罗晓那部车，气愤得过去踹了两脚。然后，她蹲到地上，哭了。罗晓远远地看着她，虽有瞬间的不舍，但他没去扶她。他知道，他在彭羽和刘之涵之间，必须有一个选择。

彭羽再开始一段恋情，是在两年后。她的恋人，是旭阳广告公司的吴征。有关罗晓的消息，仍能经常飘入她的耳朵。罗晓留在那家大公司，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码农。那个金奖之后，他没有新的创意，也没再获奖。同学们提到他时，只会说他还是那么帅。

彭羽就想，帅有什么用，脸蛋不能当饭吃。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想到吴征。吴征虽然算不上很帅，但他沉稳踏实，在他身边，彭羽能感觉到无比的舒适和安然。

那天傍晚，彭羽下了班，走出办公大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罗晓。以前，每看到这个身影，她都会心潮涌动。但现在，她却很平静。她过去打招呼：“罗晓，你好。”罗晓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露出很复杂的表情：“你好，小彭总。”彭羽淡淡一笑：“你忽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罗晓点了点头：“我一直没想明白，金城公司买了我们的创意，为什么没有进行研发？好几年了，我并没有看到结果。”

彭羽说：“虽然没有进行研发，但有结果啦。”罗晓很是吃惊：“结果？哪有结果？”

彭羽说：“你没有看到结果？你不是已经离我而去了吗？”她一笑，云淡风轻。罗晓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彭老爸的理论，要检验一个人的人性，只需给他一个暴富的机会。罗晓带着同伴们搞出的创意获了金奖，他就买下了这个创意，让几个穷学生忽然有了钱。罗晓先买了一部车，又有了崇拜他的美女，离彭羽而去。按彭老爸的说法，几十万就能让他有如此大的改变，只怕将来有了更多的钱，他的丑陋面目更会暴露无遗。彭羽暗自庆幸她很听老爸的话，没跟罗晓说她爸就是金城公司的老总，本地强富豪榜上，就有他的名字。彭老爸说，彭羽就是他最尊贵的金奖，要颁给那个最能干守信的人。

这是人生的一次预演。多么老套的桥段。但罗晓，还是演砸了。彭羽走向她的车，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