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尽的汇款单

陈莱是个小居干，整天忙得脚后跟打着后脑勺。这天下午，她正忙着，手机忽然响了，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直接挂了。

过了片刻，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她接听了。刚“喂”了一声，电话里那人就说道：“你是陈莱吗？我是派出所的民警。鲁大有是你公公吧？他在文昌邮局呢，跟营业员掰扯不清，你来接他一下吧。”陈莱只好皱眉说：“我马上就到。”

陈莱去跟主任请假，说明情况后主任爽快地答应了，还把自己的车借给了陈莱。陈莱开车出来，心里怨道：越急越添乱！

陈莱的老公鲁俊成出差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偏偏上面又要精简机构，小道消息说居委会也要裁掉一个人。陈莱怕被裁掉，赶紧表现自己，把儿子都送到老妈家去了。

谁知道，千算万算，公公来添乱了，她还不能不管。鲁大有老伴儿早亡，又当爹又当娘把独生儿子拉扯大了。鲁俊成也算有出息，在城里找了工作，买了房子，后来又娶妻生子。早几年也曾把鲁大有接到城里来，想让他享享福，谁知鲁大有经常跑丢，隔不到三五天警察就会让他们去接人，夫妻二人都不堪其扰，最后只得送回乡下。附近村子的人都认得他，见到他乱走就把他送回鲁家店。不知怎么，他又跑进城来了。

陈莱赶到邮局，见鲁大有正拿着一张汇款单，跟营业员连比画带说。警察也很无奈，站在一旁看着。陈莱过来，问道：“爸，你在干吗？”

鲁大有像小孩子受了欺负后猛然见到父母那样委屈地说：“俊成的汇款单，他们不给取。”

陈莱接过汇款单一看，见是两年前的日期，就说道：“这张单子已经废了，取不出钱来了。”

鲁大有问：“真的？”

陈莱说：“是真的。”她不想再多说话，拉着鲁大有就往外走。

鲁俊成爱好写作，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写些作品，也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就时常会有汇款单。早几年，有了汇款单，他就得抽空跑趟邮局，把钱取出来。后来，稿费能从网上支取了。每次收到汇款单，他只需在手机上操作一下，就能把钱取出来，这汇款单，就留着做了纪念。谁知道鲁大有手里还留了一张。跟他解释这么多，他未必理解，陈莱就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式。

鲁大有显然很相信陈莱的话。这时他就变得很温顺了，和刚才跟营业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全然不同。陈莱拉着他出了邮局，忽然听到他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就停下了脚步，问道：“爸，你饿了吧？”鲁大有连连点头。陈莱把他带回家，先拿了些零食给他。鲁大有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问：“小虎呢？”陈莱不忍心伤他心，说道：“爸，你先在家等着，我去接他。”鲁大有连连点头。

陈莱赶回居委会，先把车还给主任，又请了一天假——明天她得送公公回乡下老家，来来回回，就得一天。她赶到老妈家，接上小虎，然后去菜市场。回到家，小虎一头扑进鲁大有怀里：“爷爷，爷爷——”鲁大有兴奋地叫着：“我的宝贝孙子啊！快，让爷爷抱抱你！”陈莱看到，公公的眼角儿居然流出泪来。她心里也是一酸，赶紧到厨房去做饭了。

第二天，陈莱带着小虎，把公公送回村里。

公公高兴啊，带着小虎出去玩儿了。陈莱给他收拾房子。她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找找公公还有没有存着的汇款单，可别再来这么一出儿了。这一天半折腾出去了，还不定给领导和同事们留下什么坏印象呢。关键时刻，印象很重要。她认真清理了公公的房间，没发现有汇款单，心里这才稍稍踏实了些。村里的王贵友，是公公的发小，跟公公关系特别好，鲁俊成也是把公公委托给他照应的。陈莱找到王贵友，送上一份礼物，又塞给他几百块钱，“叔啊，我们实在太忙了，没工夫照顾我公公。他在村里住着，有啥需要帮忙的，请你多费心。”

王贵友把钱推回给她，“谁家还没个难处。搭把手是应该的。你们就放心吧。就是啊，你公公他想孙子。看到别人带着孙子，他馋得眼睛都直了。”陈莱低声说：“我也看得出来。可他在城里时常跑丢，我们又不能把孩子留在乡下。”

她带小虎回去的时候，鲁大有一直把他们送到镇上的汽车站。直到车子开出好远，她扭头看时，鲁大有还站在车站，眼巴巴地看着远去的汽车。陈莱就想，等鲁俊成回来了，让他时常带着小虎回来看看公公吧。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陈莱又接到民警的电话，说鲁大有又拿着一张作废的汇款单到邮局取钱。营业员当然不给他。他又跟人家掰扯起来。营业员只好报了警。民警查到了家属的电话号码，就跟她联系了。陈莱心里很疑惑：公公怎么又拿出了一张汇款单呢？她上回去仔细找过了，没见到汇款单呀。她只好又请了假，赶到邮局，把鲁大有接出来。

鲁大有是一早出来的，这时候还没吃午饭呢，又饿了。陈莱还像上次那样，先把他安顿在家，又接回了小虎，再做饭给他们吃。第二天一早，她就带上小虎，送鲁大有回乡下老家。

这回，她把鲁大有的房间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哪怕是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也都检查了，但就是没有汇款单的影子。等到鲁大有带着小虎回来，她直截了当地问：“爸，你还有汇款单吗？”鲁大有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了，没有了！”

陈莱也相信是没有了。因为能找的地方，她都找过了，确实没有。而且鲁大有那个神情，也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她又给鲁大有做了顿饭。鲁大有搂着小虎，两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到了晚上，俩人又是玩到了很晚，陈莱催了好几次，小虎才过来睡觉。第二天，她带着小虎回城，鲁大有又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

车子开动了，鲁大有还久久地站在那里，冲车子挥着手。小虎也一直回头，冲鲁大有摆手。可车子越开越远，鲁大有根本看不到了。小虎回过神来，问陈莱：“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爷爷呀？”陈莱说：“等你爸回来吧。”小虎说：“那还要好久啊。”他的神情，显得很伤感。

一周后的一天，陈莱正在开会，手机忽然震了。她摸出来一看，是王贵友打来的，赶紧躲出去接听。电话刚一接通，就听王贵友急切地说道：“俊成媳妇，你公公不见了。我刚追到镇上一打听，有人说看见他坐上公交车，像是进城了，你找找他吧！”陈莱忙着说道：“好，我去找他。大叔，谢谢你啊。”

陈莱挂上电话，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城里这么大，她到哪里去找公公啊？她脑子里一闪：公公不会又搞出了一张汇款单吧？她赶紧去往文昌邮局。到了邮局一看，公公并没来。跟营业员一打听，营业员也说没见到公公。她正要走，营业员叫住了她：“要不，你留个电话吧，你公公要是来了，我马上告诉你，也省得你着急。”

陈莱留下电话号码，忽然灵机一动，对营业员说道：“你要是方便，咱们就加个微信吧。我公公要是来取钱，你就取给他，我微信转给你，省得他跟你纠缠不清，耽误你工作。”营业员说好。两个人就互加了微信。

但是，鲁大有并没来邮局，陈莱就跟个没头的苍蝇一样，找了大半个城市，累得腰酸背痛，也没见到公公的影子。这时，王贵友又打来电话，说鲁大有回家了，问他去了哪，他也说不清楚。陈莱放下心来，心里却更焦急：公公老是这么折腾，她可真受不了啊。

还真是怕啥来啥。没过几天，邮局的营业员就给她打来电话，说鲁大有拿着一张作废的汇款单到邮局去取钱了。他们就按照约定的那样，陈莱先给营业员转了钱，营业员把钱取给了鲁大有。鲁大有拿着钱就要出邮局，保安员拦住他，让他坐到椅子上等着。不一会儿，陈莱赶过来，从营业员手里接过了那张废汇款单，仔细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虽然汇款单都是一样的，但上面印的字却不一样。上回鲁大有拿着来取钱的那张废汇款单，好像汇款日期就是两年前的八月二十三日，这张怎么也是？陈莱把汇款单塞进口袋里，接鲁大有回家。

回到家里，陈莱翻看鲁俊成那些汇款单。近几年，报刊都实行直接转账了，很少再寄汇款单。鲁俊成留做纪念的汇款单，也只有十几张，最上面的一张，是两年前的六月十八日。按时间顺序来排，应该是最上面的一张。上次鲁大有拿着这张废汇款单去取汇款，被她收回了，又放到了这一摞汇款单上面，怎么这回又跑到鲁大有手上去了呢？奇怪，太奇怪了。

陈莱正在这里琢磨着，鲁大有敲了敲门，探着头，笑嘻嘻地问道：“小虎呢？我想看看小虎。”陈莱听公公提到小虎，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想到了小虎。难道这汇款单是小虎给公公的？平常她很忙，小虎就让妈妈带着，也是妈妈接送他上幼儿园。但到了周末，她都会把小虎接回家来。小虎要是趁机拿了汇款单，再找机会递给公公，公公拿着来取款，这就说得通了。

陈莱强压下怒气，对公公说道：“爸，你跟家等着，我这就去接他。”鲁大有高兴地笑着说：“好，好，我等着，我等着。你们可快点儿回来啊。”

陈莱到了幼儿园，拿出手机，查到公公上回进城的时间，要求看监控录像。保安员就给她放了监控录像。结果看了半天，她什么都没看到。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陈莱正迷惑间，放学铃声响了。陈莱赶紧到了门口。她接出了小虎，小虎高高兴兴地跟着她往车站走去。陈莱忽然停住脚步，问道：“你猜到爷爷来了吧？”小虎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就好奇地问道：“妈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莱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人小鬼大！你姥姥没来接你，你连问都没问是什么原因，就想到是你爷爷来了，我才会接你回家。说，汇款单是你给你爷爷的吧？”小虎点了点头：“妈妈，你是警察吗？这么能破案！”陈莱问道：“你告诉妈妈，你是什么时候给爷爷的？”

小虎就说，晚上，他会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拿一张汇款单，塞给爷爷。爷爷视若珍宝，藏在他贴身的衣袋里。陈莱盯着小虎，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小虎小声说道：“爷爷想我，我也想爷爷。可爷爷找不到咱家，他拿着汇款单，能找到邮局，邮局的阿姨和警察叔叔就会让你去接他了。爷爷以前经常帮着爸爸取稿费，他认得邮局。他拿着汇款单，跟人打听，人家也能指给他怎么走。”

陈莱轻轻捏了捏小虎的脸：“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爷爷有病，出来会走丢的。”小虎倔强地看着她：“妈妈，爷爷奶奶能来幼儿园接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接他们呢？”

陈莱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说道：“能接，我们能接。”

陈莱仔细分析了鲁大有这几次单独进城的情况，发觉他能很顺利地找到邮局，从来没发生过问题。仔细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原来，几年前鲁大有还没得病的时候，经常到邮局来帮着鲁俊成取汇款，而邮局的特征比较明显。相反，鲁俊成家的居民楼却很普通，整个小区里有几十栋一模一样的楼房，让鲁大有看得眼花缭乱，出来就很难找回去。

陈莱跟邮局的保安员建立了联系，鲁大有一来，她马上就能知道，赶过来把鲁大有接回家，让鲁大有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陈莱灵机一动，就建议居委会在标志性建筑物设置了接头站，让驻守的保安员留意那些容易走失的老人，还把容易走失的老人情况做成扑克牌，每人发一副，为家属们及时找到老人提供了便利。她这个做法很有效果，很快就在全区推广了。

几个月后，居委会进行人事改革。有人因为碌碌无为被裁下，陈莱被留下了。主任说，这么孝顺又能给咱们出彩的人不留，还留谁呢？陈莱心里暗暗地想，真得感谢儿子和公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