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方言特殊程度副词研究

【摘要】南阳方言中，存在一些特殊程度副词，如“情”“高低”“歪好”“光”“成” ①等，用法不仅与普通话不同，而且在语音、词汇、语法、语用的方面存在着极大的差异。本文主要从这些词语在方言和普通话中具体用法的对比分析角度，在句法、语义以及语用方面进行探讨。

【关键词】特殊程度副词；句法；语义；语用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5-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5.040

南阳方言具备北方方言的主要特点，但又在语音、语法、语用角度存在差异。许奕昌根据语音、词汇方面的特征，把南阳方言分为三个次方言区：中部区、西部区、东部区；张辉对南阳方言语音进行了单点研究，并且在南阳方言词汇研究方面侧重于对古语词的考释；闫克以声调格局理论为基础，运用语音实验的手段对声调布局进行了再分析，得出南阳方言“上声是中平调、去声是高降调”的实验结论。在先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以“情”“高低”“歪好”“光”“成”五个常用特殊程度副词为例，从语言研究的三个基本维度进行探讨分析。

一、南阳方言特殊程度副词的句法

（一）句法位置

在南阳方言中，作为特殊程度副词的“情”“高低”“歪好”“光”“成”在句法位置上呈现一致性。都是通常位于句中，也可位于句首，但不出现于句尾。

（1）高低穿好你的衣服，别再冻感冒了。

在这句话中，“高低”位于句首，看似完全可以省略，但在情感表达的深刻性方面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在句（1）中，“高低”作为全句的状语，加强了说话人对“穿好你的衣服”的迫切性要求。

（二）句式分布

南阳方言中，特殊程度副词的“情”“高低”“歪好”“光”“成”主要出现在“NP+情/高低/歪好/光+VP”这个句式中，再由这个句式直接衍生出其他四个句式：

句式一：NP+情/高低/歪好/光/成+要+VP

（2）你（情/高低/歪好/光/成）有可能变成倒数啦！

在这个句式中，“情”“高低”“歪好”“光”一般是位于句中，不会提前作为状语。此时，副词做状语，用来修饰后面的谓语。

句式二：NP+情/高低/歪好/光/成+不/没有+VP

特殊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光”“成”本身并没有否定形式，但是可以用在否定结构中表示否定。比如；

（3）雪下得那么大，他情不想回家。

（4）外面天气明显是阴天，他高低不想带把雨伞备着。

句式三：情/高低/歪好/光/成+给+NP+VP

（5）情给头发剪得短一些，太长了咋洗？

（6）歪好把欠别人的钱赶紧还上，要不然以后咋在村里抬起头？

这个句式暗含处置义，类似于普通话中的“把”字句句式。当然，“情”“高低”“歪好”“光”在句中只是用来修饰谓语。通常这些程度副词后面会紧跟一个介词短语，然后再接真正的谓语核心。

句式四：情/高低/歪好/成+白+VP

（7）情白吃瓜子了，吃哩嗓眼儿疼！

（8）高低白看电视了，再看，眼睛都使瞎了。

（9）歪好别像你哥哥似的，不学无术，一事无成。

这个句式通常是用来劝止，但是语气是比较强烈的。同时，“高低/情/歪好”这三个程度副词所修饰的谓语成分不能是光杆动词，前后必须有助动词、否定词等其他修饰成分。但是这个句式有很特殊的一点，程度副词“光”不能使用这个句式。

（三）句类分布

特殊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光、成”对句类具有一定的选择性。在南阳方言中，这些程度副词通常出现于祈使句中。“情”经常用在祈使句中，具有强烈的命令意味。比如说上文的例（3）（7），就是在交际中经常使用的。像例（4）这种情况，一般使用频率不高。在南阳方言中，这五个副词所在的句子中，句子表现出来的程度大小，可进行排列：“情>高低>歪好>光>成”。

（10）他情况现在很不稳定，情得送到医院赶紧抢救。

（11）这么晚的天儿，他高低要吃点甜水。（有“格外”）

（12）这娃学习不好，歪好好心肠。

（13）嘴里稍微有点苦，光想吃些有甜味儿的东西。

（14）他这个人，成有点小功劳，就到处夸耀！

辛永芬指出“情”字一般用于背景句中，主语一定不是第一人称。在文中看来，确实没有指明第一人称，带有程度副词“情”的句子实际上应当算是省略了第二人称，因为这些句子可以补出来。比如例（5）“你情给头发剪得短一些，太长了咋洗？”这句话在句首补上第二人称，句子仍然成立。

（四）组合功能

黄伯荣、廖序东给副词定义：“副词修饰动词，表示程度、范围、时间等意义。”在南阳方言中，特殊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光、成”大都能作为状语，几乎都能修饰是动词，修饰形容词的例子却极为罕见。同时，这些程度副词一般不能单说，比如说：

（15）你情使劲儿玩吧，玩儿过了，就赶不上了。

（16）瞅你的被子多么脏呀，你高低拿去洗洗。

（17）隔壁的哥哥学习多么认真，你歪好向他学习学习。

（18）你一定要均衡饮食，光想吃肉不吃蔬菜，万万不可以。

（19）成缠儿吃这些垃圾食品，啥时候才能长高个儿呢！②

显然，所列举的这五个特殊程度副词在句中的位置都是置于动词前，作为状语而出现。以上的五个例子都是程度副词修饰动词，几乎没有这些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的例子。

二、语义分析

（一）语义演变

1.情

“情”在《说文解字》中为：“人之阴气有欲者也。”这可以理解为“本性、天性”的意思，很明显，“情”字最早是作为一个名词而产生。

（20）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击能。——《礼记·礼运》

（21）情伪相感。—— 《易·系辞》。

（22）情者，性之质也。—— 《荀子·正名》

“情”随后又衍生出形容词“有关男女恋情”的意思，以及副词“明明、分明”的意思。如“情是欺人太甚！”在南阳方言中，“情”就是一个程度副词，有“尽管”“单”“只”“明”这三个意思。

2．高低

“高低”是一个反义复合词，这种由意义相反的两个单音节词组合在一起形成的反义语素复合词，经过历史的演变，它的构成成分逐渐由词演变为语素，并且它们的组合具有了副词的用法和表程度的功能，从而成为一种并列式程度副词。在南阳方言中，程度副词“高低”并不是“高”和“低”这两个词的义项的简单相加，而是一个含有期望意味，表示“差不多”的意思。

3．歪好

“歪好”这个程度副词是联合式的合成程度副词。一般修饰单音节的行为动词。表示稍微并含有随意性，动词后面一般要有其他成分，而“歪好”所在的小句后面一般还要有后续小句，例如：

（23）歪好睡一会，精神了好干活。

4．光

在普通话中，“光”有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四种词性。吕叔湘对普通话中副词“光”的解释是“限定范围、只、单”。在南阳方言中，除了范围副词，有“仅仅、只”的含义这一用法之外，还是一个频率副词，有“总是、一直、常常”的意思，比如说：“她才怀孕没几天，就光想吃酸葡萄。”但是更为常用的程度副词的用法，比如经常会说：“比起闲着，我光想着如何赚钱。”

5．成

“成”的词性有动词、名词、形容词和副词。作为动词，意思与“接近目标”的含义有关；名词又是从动词的含义推演而出；而作为形容词，则是表示“既定的、现成的”；在南阳方言中，副词词性表示“几乎”的意思。

（24）成每天站门口吃，都不知道进屋。

（二）语义特征

1.情

在南阳方言中，“情”通“清”。只是在声调上有差别，其中，南阳北部地区更喜欢用“清”，南阳南部更喜欢用“情”。闫克认为在没有后续句的情况下，“情”的语义既可以理解为“劝勉”（情1），也可以理解为“劝诫”（情2）。表示劝诫义的“情”通常要和“管”组合，组成“情管”使用。比如：

（25）你情白再吃了，瞅你胖的！

（26）你情管打打他，要不然就翻天了！

（27）你情使劲儿闹吧！

→a 你情1使劲儿闹吧，[使劲儿闹闹兴许问题就解决了！]（劝勉义）

→b 你情2使劲儿闹吧，[这事儿他死活也不管！]（劝诫义）

显然，“情1”侧重于阐明发生的事实，规劝的程度远小于“情2”，这些都是由程度副词“情”的性质决定的。

2.高低

黄哲认为表“无论如何”的程度副词“高低”在哈尔滨、济南、西安、南昌、武汉、洛阳等地方言中都存在。这些方言出现的语境其实和南阳方言中程度副词“高低”的用法基本相同。在南阳方言中，“高低”本身隐含着结果和料想相反的转折对比，饱含说话人的无奈和失落。“高低”用在祈使句中，可以加强祈使的语气，表达出强烈的期待感情。如：“你高低好好给（把）车胎安上！”的语义明显比“把车胎安上！”更加恳切和深刻。此外，“高低”并不能起到开始新的话轮的作用。副词“高低”具有一定的衔接作用，但不能真正的开始一个新的话题。只是旧的话题的引申或者顺承。比如：

（28）A：你跟他说周末要出去玩没？

B：咋没说，百般劝说，他高低不去。

在这段对话中，AB两人所讨论的话题始终围绕“周末叫上他一起玩”这个话题，并没有出现新的话轮。这说明“高低”无法引出新的话轮，并不能开启新的话题。

3.歪好

李荣提出“歪好”作为一个评价类的副词，通常用来表示说话人对事实的客观评价或者表达一定的愿景。在南阳方言中，从时态上来说，“歪好”就像英语中的现在将来时的一种标志词。立足于现在的时间点，由现在的行为畅想未来可能产生具体的结果。比如说：

（29）你歪好吃好每顿饭，也不至于得肠胃炎。

（30）歪好多读点书，都不会被骗喽！

显然，“歪好”后引导的句子是作为条件从句，而且是用肯定的经验来进行阐述。后面真正的主句是条件如果不具备，将会产生的后果。主句通过否定假设来突出条件必须实现的必要性和有效性。有副词“歪好”出现，句子就将含有虚拟和假设的语义。

4.光

程度副词“光”强调的是“尤其、特别”的意思。“光”后面所跟的句子也是一个条件，后面有真正的主句。这两点与“歪好”的用法一致。但是，“光”同时也含有“一直、持续”的意思，表示一种进行体。副词“光”限制后面的动作行为必须是持续体。比如：

（31）光看手机，眼儿早晚要使瞎！

例（31）这句话“光看手机”就是一个条件，主句“眼儿早晚会使瞎”是行为后果。副词“光”后面的看就有[+持续]的动作，强调动作的过程。

5.成

程度副词“成”沿袭动词“成”，强调事情所发生的结果。行为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成为现实，且多为不好的结果，无法再进行挽回。比如：

（32）成玩疯了，咋可能安心学呀！

“成”放在句子里，带有一定批评教育的色彩，通常，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不当行为进行警告。

三、语用分析

虽然这五个程度副词在南阳方言中都可以表示程度上的轻重，但是表达主观性上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异。“情”是一个带有“消极制止”的语气副词，明确的严令禁止的语气态度，正是由于主观化过程中句义规约化的结果。“高低”含有恳求、祈求的意味，相对于其他四个副词，委婉地劝说并且态度是更加真诚和恳切，表达重心在事件本身。许卫东指出：反义复词表达全称量限义，有些是直接转喻；还些是先通过隐喻，由具体表抽象再通过转喻，由部分表达整体。“高低”原来是实指的，但是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语境的改变，意义逐渐虚化，在虚化的过程中也就注入了主观评注。“歪好”强调是肯定条件，对结果进行假设和设想。其表达重心落在条件句中，指出条件的必要性和切实性。孙嘉铭指出：“光”的核心义在一个选项集合中选择其中的焦点项，排除其他的对比项，其义项的区别在于构成选项集合的元素属性存在差别。南阳方言副词“光”对于义项“光”的选择集中在限定量化上，比如“光吃苹果，不吃其他水果。”这句话中“水果”是选定的范围，而副词“光”后面限定的“苹果”是确指对象。而“成”的表达对象的选择性很强，一般都是长辈对晚辈的警示。表达重心会落在结果上，强调后果的严重性以及不可挽回性。

四、结语

本文在先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以南阳方言中常用的五个特殊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光”“成”为例，从句法分析、语义特征以及语用分析三个方面进行探讨分析。与普通话中的程度副词相比，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程度副词“光”在普通话中也会经常作为频数副词出现，但是在南阳方言中，强调既指对象这一点是普通话中所没有的。另外，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成”是普通话中所没有的，是方言中特有的。副词“情”=副词“清”，两者只有声调不同，但是语法意义还是相差无几。反义复合副词“高低”“歪好”在当地人口语中经常会出现，在句子中使用表达劝诫。再者，“成”是极其特殊的程度副词，因为普通话中都是作为一个动词使用，其他大多数方言也是作为动词使用，当作副词使用的几乎没有。不过在南阳方言中，程度副词“成”的使用概率也不大，限于农村岁数大的农民使用。

综上，对南阳方言中常用的五个特殊程度副词“情、高低、歪好、光、成”进行比较分析，有助于厘清五个特殊程度副词之间的联系和区别，从而更好地剖析方言内部副词词汇系统。

注释：

①根据所收集到的材料，目前对于“情”“高低”“歪好”“光”“成”这五个方言副词皆采用上述本字。

②在南阳方言中，“成”一般都要和“缠儿”紧密结合在一起，有表达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感。

参考文献：

[1]辛永芬.浚县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150-151.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8-19.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12.

[4]闫克.南阳方言副词“情”与“情管”[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3）：43-47.

[5]黄哲.浅析反义复合情态副词“高低”[J].语文知识，2014，（11）：14-17.

[6]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8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