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植诗歌中的崇高美

2024-07-25 00:00冯霞卫奥庆
今古文创 2024年25期

【摘要】曹植作为建安时期最为杰出的作家,其诗作中包含着丰富的美学意蕴,有着很高的审美价值,本文主要针对曹植诗歌中的崇高美进行论述。本文主要依据郎吉弩斯和康德关于崇高美的思想理论来对曹植诗歌中的思想情感、辞章技巧以及艺术形式三个方面进行诗歌中崇高美的发掘。在思想情感方面,通过对诗歌中所蕴含的豪迈激昂的感情和视死如归的精神,来深入探寻曹植作品思想情感上的崇高美;在辞章技巧方面,通过对诗歌中的辞采和篇章结构进行具体分析,来体会曹植诗歌辞章技巧中的崇高美;在艺术形式方面,通过对诗歌中壮阔宏大的意象和广阔高远的意境的具体分析,来体会曹植诗歌艺术形象中的崇高美。

【关键词】曹植;诗歌;崇高美;郎吉弩斯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5-005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5.016

一、曹植诗歌思想情感中的崇高美

曹植诗中所蕴含的思想感情是最能体现诗歌崇高美的部分,主要体现在豪迈激昂的感情和视死如归的精神两个方面,郎吉弩斯认为崇高美最重要的两大源泉就是伟大的心灵和慷慨激昂的感情,康德也认为能唤起人的自尊而使得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抵抗能力就是崇高美。曹植诗歌中豪迈激昂的感情方面主要体现在作者面对失意和困境后勇于进取的情感,视死如归的精神方面则是诗歌崇高美最为集中的体现。

(一)豪迈激昂的感情

郎吉弩斯在《论崇高》中提出:“崇高要具备慷慨激昂的感情。” ①在曹植的诗作中,可以体现出作者勇于进取,敢于开拓的豪迈情感,以慷慨激昂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建功立业之志,但现实情况却是政治上的孤立和失意,建功立业的志向无法实现。但曹植并未放弃,而是总能以昂扬的心态来对未来做出展望,如《薤露行》,先是感觉“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②,认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就像突然被风所吹走的尘土一样,表达出了诗人对人生无常,生命短暂的感慨,而后紧接着就是“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③愿意竭尽自己毕生的能力去建功立业,效力于明君,面对人生短暂,世事无常,作者并未表现出伤感与衰颓,而是要立志在有限的时间内建功立业,效力君主,以昂扬的姿态来面对生命的短暂,通过对比,更能显示出诗人豪迈激昂的崇高感情。不仅如此,诗的最后两句“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④表示即使不能实现政治上的建功立业,也要通过手中的笔,来将自己的文采流芳后世,这种面对重重挫折而始终积极向上,积极实现人生价值的精神,表现出了作者对于追求理想的热爱,展现出了作者豪迈的胸襟和对生活始终激昂的乐观精神。

再如《吁嗟篇》,诗的开篇提到:“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⑤写漂泊流转的蓬草,在天地之间艰难地独自存活,随后在诗中具体描写了蓬草在天地之间所遭遇的种种苦难。诗人以蓬草自比,表达出自己如同漂泊的蓬草一样,在世间独自煎熬,一生之中颠沛流离,承受了无尽的痛苦。在这样的苦难之中,作者并未就此沉沦,而是发出了“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⑥的呼号。在遭受了如此之大的痛苦之后,作者并未被痛苦所击倒,而是以喷涌而出的情感对这些痛苦予以回击,表现出了诗人对悲剧命运的愤慨和抗争,以这种高昂的呐喊来抒发自己这种悲壮慷慨的情感。曹植诗作中的这种慷慨之音,蕴含作者胸中豪迈而激昂的感情,具有极强的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也正是这种精神和情感,体现出了曹植诗作中情感的崇高美。

(二)视死如归的精神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指出:“以这样一种方式,自然界在我们的审美评判中并非就其是激起恐惧的而言被评判为崇高的,而是由于它在我们心中唤起了我们的(非自然的)力量,以便把我们所操心的东西(财产、健康和生命)看作是渺小的。” ⑦他认为在人的心中,天生就有一种抵抗的能力,外界的力量激起人的这种抵抗能力,从而唤起人的自尊和勇气,使人将财产、健康和生命等置之度外,也就是崇高感。这种崇高感在曹植的诗歌中,体现为诗中所表达出的甘愿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精神。

如《杂诗其五》中:“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⑧抒发了诗人渴望讨伐东吴报仇雪恨,为了这一目标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为国解忧,表达出了诗人对东吴敌人的仇恨以及对自己国家命运的关切和担忧,为了家国不惜将生命置之于度外,体现出了诗人视死如归的精神。这种视死如归精神的崇高美在《白马篇》中表现得最为充分,《白马篇》中塑造了一个武艺高强,视死如归的“游侠”形象,诗的上半部分主要描写“游侠儿”的雄姿英发和非凡武艺,给人一种豪气冲天的壮美之感,下半部分从“边城多紧急”开始,面对敌人侵略与国家的召唤,“游侠儿”毫不犹豫地“厉马登高堤”,力压强敌,勇敢顽强地与敌军进行战斗。而后引出“寄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⑨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一心投入到战争之中,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命运相系,甚至不顾自己的父母妻子,将自己所有的私心都抛之脑后,一心为国,发出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⑩的时代最强音。表达出了满怀的雄心壮志和视死如归的悲壮精神,使人读后立感慷慨悲歌,荡气回肠,不禁激起胸中的慷慨之情,令人肃然起敬。康德在《论优美与崇高》中曾说:“悲剧不同于喜剧,主要地就是在于前者触动了崇高感……悲剧表现的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慷慨献身、处在危险之中而勇敢坚定和经得住考验的忠诚。” ⑪显然“游侠儿”是具备这样的崇高美的,为了国家和人民,他甘于慷慨赴死,超越了对生死的恐惧,情愿牺牲自己来换取国家的安定和人民的安稳,在危难之中不曾后退,而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体现了对自己国家和人民的热忱和忠诚,具有神圣而庄严的崇高美。

二、曹植诗歌辞章技巧中的崇高美

曹植诗中辞章技巧上的崇高美,主要体现在刚劲雄健的辞采和巧妙工整的篇章结构两个方面,郎吉弩斯将高雅的措辞和卓越的结构作为崇高美的两个来源。在刚劲雄健的辞采方面,主要通过刚劲有力的词汇和动宾结构的句式两个方面来发掘诗歌语言中的崇高美。在巧妙工整的篇章结构方面,主要通过对曹植所创设的章法结构和对偶的广泛使用来体味诗歌结构上的崇高美。

(一)刚劲雄健的辞采

郎吉弩斯在《论崇高》中提出:“恰当的惊人的措辞会对于听者有巨大的威力……陈列出它们那种雄伟、美丽、圆润、庄严、遒劲、威武和种种其它妙处。” ⑫这种语言上的崇高美,在曹植的诗中,体现在作品多采用刚劲有力的词句来表达自身的情感,钟嵘赞其诗作:“骨气奇高”在语言上就表现在其刚劲雄健的语言风格。其中“壮士”“慷慨”“抚剑”“悲心”等具有力量感的词汇贯穿于其诗作之中,宛若诗中之骨,撑起了诗中的雄健之情。如《杂诗其六》中的“烈士”“悲心”“拊剑”“弦急”,先写心怀悲壮之心的忠烈之士,心系国仇家恨,再到拊剑出征,听军歌急促悲切。通过体会这四个词语,从而感受到一种力量动态的积蓄而终将迸发的感情。再如《白马篇》中的“厉马”“长驱”“蹈”“凌”,通过这一系列的动词,描绘出了“幽并游侠儿”的战斗场面,“厉马”“长驱”表现出“游侠儿”超凡的勇气,一个“蹈”,一个“凌”则具有力量感,表现出“游侠儿”的勇猛异常。

同样在句式的选择上,也能感受到这种刚劲雄健的风格,如《赠丁仪王粲》中的“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 ⑬“度”和“过”均为动词,与“函谷”和“西京”组成动宾结构,为这一过程注入了动态的意味,给人一种行军时的迅捷和紧迫之感,体现出了军队行军的速度之快和阵型的井然有序。曹植的诗作,通过这些刚劲词汇和句式的使用,使得诗歌句子中所蕴含的气势得到了加强,进而帮助表达自己内心雄健悲慨的思想,这与郎吉弩斯在《论崇高》中针对措辞提出的“美妙的措辞就是思想的特有光辉” ⑭这一观点不谋而合,体现出曹植诗歌在语言和措辞上的崇高之美。

(二)巧妙工整的结构

郎吉弩斯在《论崇高》中还提道:“要形成伟大的风格,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句子成分的合适搭配——正如人身体的各个部分一样。” ⑮他认为文章要依靠好的布局结构才能实现高度的雄伟。曹植在进行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对以往两汉乐府诗的诗歌结构进行了创新和改造,创设出了许多灵活巧妙的章法结构。首先在结构布局方面,曹植改造了乐府诗语言散直的句法,发展了开头叙事——中间描写——最后议论抒情的结构模式,如《斗鸡诗》,前六句用于叙事,交代了斗鸡的原因,中间八句细致地描写了斗鸡的场面,最后两句抒发了希望斗鸡获胜的感情。相较于之前乐府诗从头到尾串联式的叙事或抒情,这一结构更加严谨,而且缘由、景物和感情具备,丰富了诗歌的内容和容量。不仅如此,在结构布局方面,曹植的诗歌还具有工于起调的特点,指的是曹植善于使用情感强烈且高度概括性的句子置于诗歌的首句,如《七哀》,首句“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⑯“明月”与“高楼”,直接渲染出了清冷孤寂的气氛,“徘徊”一词,使本来没有生命的明月和流光也染上了愁思,为下文思妇的出场渲染了惆怅的气氛,还也将全诗笼罩在忧愁的氛围之中,使诗歌感情的表达充满了张力,同时也极大加深了诗歌的意旨,具有很强的审美意蕴。

三、曹植诗歌艺术形式中的崇高美

曹植诗中艺术形式上的崇高美,主要体现在壮阔宏大的意象和广阔高远的意境两个方面,郎吉弩斯认为作品的庄严、雄浑和力量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意象,在崇高的问题上,康德认为在数学的崇高层面,崇高应该是无限大的。曹植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不但大量使用意象,而且多偏向于壮阔宏大的意象,还经常通过使用这些壮阔宏大的现象来创造广阔高远的意境,在这其中彰显着曹植诗歌中独特的崇高美。

(一)壮阔宏大的意象

郎吉弩斯在《论崇高》中指出:“说服的庄严、雄浑和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源于意象,因为有些人说,意象就是精神画面的表现。” ⑰曹植的诗歌大量使用意象,这些意象或虚或实,种类丰富且数量众多,在意象的选取中,曹植多偏向于壮阔宏大的意象,给人一种境界深远,气势磅礴,宏大壮美之感。康德在《批判力批判》中提出:“但如果我们不单是把某物称之为大,而是完全地、绝对地、在一切意图中(超出一切比较)称之为大,也就是称之为崇高。” ⑱康德指出,在数学的崇高层面,崇高如果用体积来估算的话,所认识到的崇高应该是无限大的,应存在于理念之中。曹植诗中的意象,大多都具有无限延展和广袤无垠的特质,这与康德所归结出的“超感性功能的感觉”有着很大的契合度。如《远游篇》的“四海”“洪波”“神岳”“昆仑”“中州”“齐年”“天地”“万乘”,又如《赠丁仪王粲》中的“山岑”“无极”“泾渭”“百城”“四海”“浮云”“泰清”“四海”。再如《当欲游南山行》中的“东海”“百川”“五岳”“万年”。这些意象或为天地宇宙,或是山川河岳,或代表九州万方,呈现出一种宏大而壮阔的特征,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广阔壮美,散发着浩瀚无垠的气势,境界开阔而深远,这些意象给作品注入了一股雄壮的气息,使得作品中流淌着豪迈而深沉的感情。

(二)广阔高远的意境

曹植诗中,还经常通过使用壮阔宏大的意象,来创造出广阔而又高远的意境,主要体现在空间距离上的广大以及境界上的深远。如《赠白马王彪》中:“大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 ⑲“大谷”指宽广而又深邃的谷地,给人一种开阔而又壮美之感,谷地的深广“何寥廓”,一个“何”字,将谷地的广阔和深远再次加深,谷地不止广阔,还有“郁苍苍”的山树,给人一种繁茂和静谧之感,在辽阔的视觉效果上增添了空明高远的意境。还有“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 ⑳一句,诗中的“原野”不是生机勃发的,而是“萧条”的,荒芜寂寥的原野,给人一种空旷和广阔的意味,使人深入到深深的思考之中,而后“白日忽西匿”,“忽”字用得最为传神,表现出了作者在面对旷野的沉思中忘记了时间,才感到太阳忽然落下,赋予了诗时间和空间上双重的意境之美。

对于诗歌而言,意境属于诗歌美的基本范畴,是诗歌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也是评价诗歌之美时不可避开的艺术标准,曹植诗歌中的这种广阔高远的意境,体现着其超脱的精神和崇高的精神内蕴。曹植一生渴望建功立业,而现实确实因为种种政治原因始终得不到重用,理想与现实的差异使曹植心中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道:“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㉑他指出,唯有经历过宇宙与人生出入往返的真切感受,并且能超脱于其外,故而达到崇高的境界。曹植面对这一落差,并未一蹶不振,而是继续保持着刚直高尚的品质,可谓实现了超脱,作者将这种精神融注到诗歌广阔高远的意境之中,使诗歌表现出了超脱的精神和崇高的情志。

四、结语

本文从曹植诗中的思想情感、辞章技巧和艺术形式三个方面进行崇高美的分析。曹植诗歌中的崇高美,为诗歌注入了遒劲的力量之美,还推动了我国古代诗歌篇章结构的进步,大量使用壮阔宏大的意象,既扩展了意象的取材范围,又为后世盛唐诗风产生了深远影响,诗中所蕴含的情感和精神,极大提高了我国古代文人的思想境界,促进了我国民族精神的发展,蕴含着丰富的人文价值。

注释:

①⑫⑭⑮⑰郎吉弩斯、亚里士多德、贺拉斯著,马文婷、宫雪等译:《美学三论》,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版。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⑬⑯⑲⑳余冠英:《三曹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⑦⑱康德著、邓晓芒译:《判断力批判》,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⑪康德著、何兆武译:《论优美感和崇高感》,商务印书馆2001版。

㉑王国维著、周锡山编校:《人间词话编汇校汇评》,上海三联书店2013版。

参考文献:

[1]余冠英.三曹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卷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德)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郎吉弩斯,亚里士多德,贺拉斯.美学三论[M].马文婷,宫雪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

[5]王国维著,周锡山编校.人间词话汇编汇校汇评[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

[6](德)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7]吴菲.曹植诗歌词汇研究[D].四川师范大学,2019.

[8]朱玉兰.曹植乐府诗研究[D].湘潭大学,2020.

[9]邓钰琛.时空视角下康德优美感与崇高感研究[D].兰州大学,2021.

[10]曹顺庆.“风骨”与“崇高”[J].江汉论坛,1982,(05):39-43.

[11]王巍.论曹植的文艺思想[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5):90-97.

[12]曹娜.曹植诗歌中的英雄主义情结[J].太原大学教育学院学报,2010,28(01):64-67.

[13]康传勇,韩跃通.曹植诗歌“骨气奇高”成因探析[J].名作欣赏,2023,(24):40-42.

作者简介:

冯霞,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卫奥庆,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