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英国人》中的创伤书写与身份探寻

2024-07-25 00:00魏瑞颖
今古文创 2024年25期

【摘要】夏洛特·门德尔松是英国最具代表性的犹太裔女性作家之一,离散群体的创伤与身份问题一直是其小说关注的核心。《半个英国人》于2013年入选英国布克奖长名单,讲述了一名混血女孩在英国饱受歧视,痛苦成长的故事。门德尔松立足于“犹太裔英国人”的双重身份,用文学的方式道出了英国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文化冲突和家庭矛盾给少数族裔带来的创伤,同时展现了少数族裔群体在流散漂泊中的苦闷彷徨以及面对多元文化时身份无法得到认同的困境。本文以女主人公Marina为研究对象,从文中的创伤书写入手,深入探索其在家庭中所受到的心理创伤以及以主人公为代表的流散群体的身份困境。

【关键词】《半个英国人》;创伤;少数族裔群体;流散;身份建构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5-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5.008

门德尔松的大部分小说都涉及了少数族裔流散群体在英国社会所面临的政治,社会和文化问题。门德尔松发现移民从母国到西方,从单一身份到杂糅身份的发展过程是问题重重并且模糊的。基于自身的文化身份背景,门德尔松小说中的流散人物大多来自匈牙利,他们努力在英国的环境中为自己创造新的生活,同时,他们也试图确定自己的文化身份。在Almost English中,Marina Farkas是一名十六岁匈牙利裔英国女孩,她的父亲几年前离家出走,她和母亲一起住在伦敦西部,并且与父亲年迈的东欧亲戚一起生活。Marina决定去多塞特郡的寄宿学校,以逃离压抑的家庭气氛。然而,寄宿学校并未提供通往自由的光荣道路,而是一次可怕的经历:Marina被学校的富有子弟欺压,被漂亮、自信的英国女孩疏远。在绝望中,Marina与年轻粗鲁的Guy Viney建立一段不尽如人意的关系,并很快痴迷于其家庭的上流社会生活方式。令人震惊的是,两个家族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维尼家族用诡计背叛并继承了Farkas的庄园(现在的Viney庄园)。

这部作品至今还未被翻译成中文,目前国内的研究正处于空白阶段。国外对门德尔松的研究也是处于初步阶段,更多的是立足于其犹太裔英国女性作家的身份对其展开研究。相比于其发布更早,流传度更广的其他作品,关于Almost English 的研究寥寥无几。到目前为止,少数的几篇论文是从女性视角和后殖民理论入手,探究英国主流文化对少数族裔流散群体的文化压迫以及女性流散群体的身份困境。截至目前,还没有关于其创伤因素的研究。对创伤及其恢复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以Marina为代表的少数族裔群体在那个特殊年代的心理创伤和文化创伤。因此,本文从创伤视角入手,探究主人公Marina的个人创伤,以及以Marina为代表的流散群体的集体创伤。

一、Marina的个人心理创伤——父爱之殇

心理创伤是无力者的痛苦。在遭受创伤的时刻,受害者在压倒性的力量下变得无助。大多数人由于经历过创伤性事件而遭受心理创伤。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创伤性事件,这些创伤性事件通常也是个体创伤的主要原因。卡洛琳·加兰(Caroline Garland)认为,对受创伤的人来说,详细关注其童年是至关重要的,童年经历对人的性格和心理结构有影响[1]4。在一个人的童年时期,家庭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家庭一直被认为是最温暖的空间,人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享受最纯粹的情感。然而对于Almost English中的女主角Marina而言,自从她童年时父亲无缘无故抛弃全家以来,她从未体会过成长过程中的家庭温暖。父亲的缺席给她带来了最大、最残酷的打击,在Marina极其敏感和脆弱的青春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文本呈现了Marina因父亲失踪而遭受的巨大痛苦,它们深深地埋在Marina的心里,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她的内心世界。“而且,不管怎么说,是她的父亲——她已经决定不把他当成父亲,或者彼得——希望她成为一名医生,她确信是这样的,尽管她年轻时确实有点崇拜他,并试图想象让他感到骄傲,但最近她已经不太想他了”[2]180。这是Marina在小说中第一次提到她的父亲,展现了其极度失望的复杂心情。

拉卡普拉(LaCapra)指出,心爱之人的缺席会导致焦虑,这种焦虑“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消除或克服,并且一定会以各种方式存留”[3]57。父亲是诱导积极情绪的来源,因为孩子在与父亲玩耍时会建立依恋和安全感。然而,在Marina的记忆中,她从未与父亲共度任何时光,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抛弃家人。这种被遗弃的创伤事件困扰着她,并一直影响着她的生活。她焦虑、害羞、缺乏安全感,不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她很害羞;笨拙;矮;没有父亲;害怕猫、黑暗和未来。”[2]17

父亲在孩子的成长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塑造孩子的个性,影响他们对于自我的定义。对于Marina来说,随着父亲的离开,自我定义的来源消失了。

二、流散群体的集体文化创伤——他者之痛

根据杰弗里·亚历山大(Jeffrey C·Alexander)的说法,“当一个集体的成员感到他们遭受了一个可怕的事件时就会产生文化创伤,这些事件在他们的群体意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永远标志着他们的记忆,并以根本且不可逆转的方式改变了他们未来的身份。”[4]10文化创伤不同于心理创伤,心理创伤主要涉及个人,而文化创伤强调特定历史事件对群体的负面影响。文化创伤是一场巨大的、不可磨灭的灾难,是整个群体的痛苦经历。

在Almost English中,Marina的身份危机是在英国社会生存的整个混杂群体的缩影。“在过去的许多世纪里,西方历史话语一直关注产生和维持宏大的叙事,为整个国家提供统一的身份。西方正在统治世界其他地区。西方捏造的历史都是关于殖民化和他们对属下国家的统治。”[5]32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Marina和她的家人作为英国社会的“局外人”,注定要受到羞辱和歧视。这种身份困境使她们处于无法在社会主流中找到安全感的尴尬境地。文本第一章描述了威斯敏斯特法院(Marina和她的家人居住的地方)居民对安全的恐惧,这是流散群体为在非本土土地上保持安全而必须不断进行的斗争。“Marina不擅长被侮辱;她变得僵硬;如果有人取笑她,她就会被惊呆好几天。”[2]27Marina的性格被描述为敏感和脆弱,事实是流散群体在很多事情上都很严苛,因为他们时常感受到一种不安全感。这些创伤性的感觉可能不会以明显和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但在内心深处,它们不断地被刺痛被激怒。一些批评家将这种创伤定义为文化创伤,因为正是特定的文化和社会背景合谋伤害了人们。

身份的问询贯穿了整部小说。“现代流散者由移民及其后代组成,他们虽然在移居国工作生活,却与祖国保持着情感和物质上的密切联系”,而这种无法割舍的密切联系却使流散者在移居国格格不入[6]3–5。“尽管流亡幸存者的后代本人未经历家破人亡、居无定所的创伤,但他们仍然处于边缘化或是流亡的状态,总是处于一种流散的状态。”[7]28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都是来自匈牙利的移民,他们试图在英国环境中为自己创造新生活,同时试图定义自己的文化身份。Marina从故事的开始到结尾一直经历身份危机。

在Almost English中,Marina试图忘掉自己的混杂身份,成为一个纯粹的英国女孩。但事实是,她在社会中的混杂身份总是提醒着她的与众不同。小说Almost English的标题意义重大, Marina,这个“Almost English Girl”为了逃离压抑的家庭环境来到了寄宿学校Combe Abbey。在学校里,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孤立的外国人。她没有朋友,另外,她从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透露她的匈牙利身份。在学校里,Marina被安排在《威尼斯商人》中扮演一个边缘性的小角色,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尽管Marina读过莎士比亚的每一部戏剧,但她得到了这个小角色,因为她被认为是低人一等的,因为她不是英国人。根据巴巴(Bhabha)的说法,“殖民者希望看到被殖民者模仿他们的文化价值观,但同时又担心其可能会变得足够文明以与他们竞争”[8]122。原住民不接受像Marina这样的移民成为自己文化的一部分。

当被人们问到自己的身份时,Marina变得紧张,不知道如何在混合文化的背景下定义自己和家人。她显然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最终,她透露她的家人是英国人,并一再强调她们对女王的忠诚,这表明她正遭受严重的身份危机。英国社会中的“他者”身份折磨着她,让她感到非常尴尬,尤其是在与他人交流互动时。

三、创伤的复原——身份之构

为了重构自我身份,Marina一开始必须从创伤中恢复过来。Marina的康复分为三个阶段,在这三个阶段中,Marina不仅可以从创伤中恢复过来,还可以在现实中重建自己的身份。创伤的复原过程也代表着身份重构的过程。

第一阶段是建立安全机制。在朱迪思·赫尔曼(Judith Herman)看来,受创伤的人既需要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也需要家人或亲密朋友的支持,以确保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在伦敦西部的一间小公寓里,Marina与情感脆弱的母亲劳拉和三个守旧的匈牙利亲戚住在一起。由于难以承受家人对自己殷切的期望和其民族奇怪的传统生活方式,她选择逃离。事实是,她所向往的地方更把她视为一个局外人。Marina是一个不善社交的混血女孩,不知道如何融入本土英国群体。在故事的最后,Marina放弃了代表英国人身份的寄宿学校,回到了伦敦,回到了她在匈牙利的地下室公寓,回到了原来的族裔学校。通常,家被定义为人们感到最舒适、最被爱和最被接受的地方。/ZEiAqPzaEEXt0EVfLx2DA==Marina意识到她的家是一个避难所,可以将她与悲惨的局外人世界分开。只有在家里,她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份。

康复的第二阶段是回忆和哀悼,主要任务是讲述创伤故事。Marina完全向母亲Laura讲述了她以前不愿意提及的创伤事件。在小说中,Marina差点被男友Guy Viney的父亲Alexander Viney性侵,后者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知识分子,英俊、阳刚而迷人。“在某种意义上,身体也是身份的一种表达。男女之间身体特征的不同导致了双方不同的性别身份,性侵发生的时候,女性的身体成为权力训诫的对象,而这种权力除了体现在男女之间的性别身份之中,还更多地体现在社会、民族、国家、文化、职业等不同的身份维度上。”[9]53“一个成熟的男人利用一个脆弱、敏感、诗意的少年,她的自我认同感很低并把他的赏识与陪伴作为其自我价值的肯定。”[10]194Marina甚至把拒绝与Alexander发生男女关系的行为看作是一场失误与愧疚,殊不知对方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在与母亲的亲密互动中,Marina了解到了两个家庭的真实历史: the Vineys两次摧毁了the Farkass,抢走了他们的生意、金钱和财产,最后驱使Marina的祖父Zoltan自杀,并导致她的父亲Peter抑郁失踪。从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对Alexander的情感从尊敬与崇拜转化为厌恶与愤怒。这一次,她决定反抗。当Alexander Vinney在公共场所继续他的演讲时,她赤身裸体地走出大厅。“她解开裙子的纽扣,解开拉链,让它自然掉落下来。哦,是空气透过她皮肤上的感觉。走出前厅,下台阶,在外面,她是自由的。”[2]302“通过脱掉制服——压迫、羞辱和殖民她心灵空间的象征—— Marina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权力,从而获得了表现自己个性的权力。”[10]196

创伤复原的最后阶段是重建与他人的联系。在经历创伤事件之后,原有的关系崩裂,受创伤的人选择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他们被孤独和疏远的感觉折磨着。因此,他们必须通过重建关系来恢复自己的权力感和控制感,这有助于建立归属感。只有在保持亲密关系的背景下,创伤才能复原。

与家庭建立亲密关系是创伤康复的一个体现。在小说的开头,Marina被她的父亲抛弃了,她与母亲也疏远了。然而,在她受伤后,她的母亲耐心地照顾她并安慰她。她们互相讲述了彼此被埋藏的秘密,母女俩的心终于聚在了一起。

四、结语

门德尔松小说的主题是生活,描述人们在散居而又混合的世界中的挣扎生活,他们同时面对着快乐和悲伤,胜利和失败,爱与恨。门德尔松的小说也立足于多元文化,描绘了从固定的、单一的文化身份观念到文化多样性和多民族观念的转变。

作为一名匈牙利裔英国人,Marina没有办法在英国社会中找到归属感,她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Marina正在复制西方文化和风格,尽力表现得是英国人,但同时她觉得自己在模仿英国价值观时并不自由。面对挫折和痛苦,Marina采取了一些有效的措施来克服创伤,包括寻找一个安全的环境,回忆和哀悼创伤性的损失,以及恢复人际关系。流散群体在外国面临遗传性的创伤。从创伤的角度研究门德尔松的小说,不仅拓宽了她的研究范围,而且对现实生活中的创伤主体,尤其是在全球文化背景下正遭受着身份困惑的少数族裔流散群体面对和治愈创伤具有积极意义。

参考文献:

[1]Garland,Caroline.Understanding Trauma:A Psychoanalytical Approach[M].London:H.Karnac (Books)Ltd,2002.

[2]Mendelson,Charlotte.Almost English[M]. Oxford:Mantle,2013.

[3]La Capra,Dominick.Writing History,Writing Trauma[M].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0.

[4]Alexander,Jeffery C.Cultural Trauma and Collective Identity[M].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4.

[5]Sumra,Shahzadi,et al.“Displeasures of Cultural Diversity and Diasporic Hybridity in Almost English by Charlotte Mendelson[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and English Literature,2021,10(03): 20-32.

[6]Shaffer,Gabriel,ed.Mondern Diaspora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M].New York:St.Martin’s,1986.3-5

[7]岳剑锋.艾丽斯·默多克《寄语行星》中的流散研究[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20,35(03):27-32.

[8]Bhabha,Homi.The Location of Culture[M]. Oxon& New York:Routledge,2004.

[9]王坤.身体与身份、失语与言说——评2021年德国图书奖获奖小说《蓝色女人》[J].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22,(03):51-58.

[10] Tofantšuk,Julia.“Movement,Places and Knotted History in Charlotte Mendelson’s Almost English.” Women on the Move[J].Routledge,2018:179-199.

作者简介:

魏瑞颖,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