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经典性从个性化出发

2024-07-18 00:00许春樵
新阅读 2024年6期

关于文学的经典性,一个常识性的认知是,文学追求的是独特的姿势,独立的面貌,独家的发现,独到的判断。文学尤其是经典文学,追求的是个性,而不是共性;追求的是剑走偏锋,而不是随波逐流。所以,第一个、唯一性至关重要。

如第一个染了黄头发、裤子挖几个破洞、胳膊上刺几条豺狼虎豹的人,是特立独行、有辨识度、有个性的,这横空出世的造型足以席卷满大街的目光。后来一窝蜂跟着学,成为流行、时尚,就谈不上个性化了。

如将个性化定位于文学经典化的必由之路,就注定了作家从拿起笔的那一刻起,干的就不是复制、效仿和拷贝的工作。木匠、瓦匠、铜匠、厨师、化妆师、医师都可以带徒,但文学不能,文学面对的是世道人心,而不是物质造型和程式化的手艺。每个写作者的经历、性情、修养、人格,以及价值取向千差万别,人生态度、审美趣味,无法雷同,甚至大相径庭。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常常是独辟蹊径,如莎士比亚、哈代、托尔斯泰、福克纳、乔伊斯、普鲁斯特、汪曾祺、莫言等,当他们的个性价值和地位确立后,就不能模仿了,也不该模仿了,只能从他们的经验和经历中获得打造个性化写作的启迪与暗示,探索并寻找到自己的文学个性。

没有个性的写作是没有穿透力、没有感染力的。现在的刊物、出版社、影视界,不缺作品,甚至不缺不错的作品,但就是缺少有个人意志、有独立品质、让人眼前一亮、让人目瞪口呆的作品。俄国形式主义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即艺术的本质就是“陌生化”。所谓“陌生化”指的是,文学虽然写的是你熟悉的生活,但给你带来的却是全新的体验、独特的感受,比如语言、情节走向、发现与判断,都让你耳目一新,都超出了你日常的生活经验和阅读预期,让你感觉与日常生活不一样并受到了感染、感动、感慨等情感与心灵的震撼。而这些审美目标都是通过作家个性化的创作意志来实现的。

文学的个性表现在许多方面,一个作家只要能拥有一个维度的个性,文学舞台上就会有一个表演的机会,如果有两到三维度的个性,就可以成为大家、大师,就可能写出经典。能实现一种个性,并将其推向极致,则足以拥有一个文学地位。比如莫言《红高粱》《生死疲劳》植根民族基因里的先锋叙事,钱钟书《围城》第一次将西方的通感、异质比喻等手法移植到了中国故事中,汪曾祺将中国传统汉语的意境转化为诗性的小说叙事,托尔斯泰《复活》的基督教人道主义的灵魂的忏悔与救赎,哈代《苔丝》、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故事的极致化以及所折射出人生被命运捉弄的无常与无奈,法国新小说派罗伯-格里耶的《嫉妒》和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中以物本主义代替人本主义的写作立场,电影《去年在马里安巴》《罗拉快跑》等解构主义电影,这都是与众不同的有个性意志的作品。当这些作家和作品与他所处的文学时代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爆发出独具一格的审美力量,创造出一种新的文学范式时,经典就诞生了。

文学的苛刻性在于,当一种文学题材、文学叙事、文学观念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后,再去跟风,再去模仿,哪怕写得再好,哪怕超越了托尔斯泰、罗兰巴特、菲茨杰拉德,也无法获得经典性认同,一旦陷入类型化、同质化、拷贝化,就很难逃离后现代主义的陷阱,作品大多沦为文学消费,而不是文学审美,更不是经典体验。

文学的个性大体有以下几种:一是语言个性,也就是叙事个性;二是题材个性;三是情节与细节个性;四是作家站位与认知的个性。

写作的意义和价值是,每个作家都在矢志不渝地探索自己写作的个性,寻找自己的文学领地,绘制自己的文学模板,这是一种难度,也是一种诱惑。这个过程,也许需要一个夏天,也许需要一辈子。

文学的个性化不一定必然带来经典化,但文学的经典化必须是从个性化出发的。

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主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