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艺术之父卡拉瓦乔：艺术巨匠，亡命之徒

巴洛克装修风格近年来在中国备受追捧和喜爱，它所表现的富丽堂皇、气势宏大、富于动感的境界，让不少人沉醉痴迷。不久前，浦东美术馆举行了“卡拉瓦乔与巴洛克奇迹”画展，让人们了解、熟悉巴洛克艺术风格的开启者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

卡拉瓦乔的一生跌宕起伏，被圈内称为“艺术暴徒”。他唯一存世的天顶壁画，起拍价就是34亿元。他还是众多大师的精神领袖，评论家罗伯特·休斯曾说：“除了普桑外，你把任何17世纪画作表面刮一下，底下就会有卡拉瓦乔的痕迹。”那么卡拉瓦乔传奇的一生到底是怎样的呢，可能会让您大跌眼镜。

初出茅庐

卡拉瓦乔1571年9月29日出生在意大利米兰一个侯爵之家。他的父亲虽然只是侯爵的管家，但是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1576年，卡拉瓦乔5岁时，米兰城内暴发了黑死病。为保平安，他的父亲决定带着一家人回老家避难。父亲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没能躲过疾病的肆虐，仅仅一年，卡拉瓦乔的家人相继感染去世，只剩下了卡拉瓦乔、他的母亲以及年幼的弟弟。

卡拉瓦乔的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子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卡拉瓦乔常常受人白眼、欺辱。也是在这段时间，卡拉瓦乔学会了混街头的那一套：打架、偷窃、赌博……

1584年，米兰的疫情得到控制，卡拉瓦乔回到米兰，在西蒙尼·彼得扎诺的画坊里学习画画。在画坊中，卡拉瓦乔接触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艺术传承：达·芬奇和提香。

彼时，米兰的画家深受达·芬奇的影响形成了米兰画派，即热衷于表现眼睛所见的真实，善于用色调的明暗来塑造形体。而卡拉瓦乔的师父西蒙尼·彼得扎诺是提香的学生，善于运用色彩。这些决定了卡拉瓦乔的画作中兼有两人的风格。

卡拉瓦乔又将自己的经历融入画作中，画酒鬼、扒手、乞丐和赌徒等，体现社会的阴暗面。成长过程中观察浸染、深入生活的经历，让他关注现实而非歌颂神话、注重写实而非刻意美化，风格突出。但这些经历也在卡拉瓦乔心里埋下了好斗比狠、崇尚暴力的种子。艺术暴徒，在此刻有了雏形。

1592年，学好基本功的卡拉瓦乔来到罗马，准备大展身手。没想到却连养活自己都费劲，他只能在小画坊里给人打下手。过了一段时间，他才进入教皇偏爱的画家朱塞佩·切萨的画室工作。切萨不许他画整幅人物，只能画一些花卉、水果等装饰性的小东西。

也是在这段时间，卡拉瓦乔的静物临摹技术突飞猛进，为他日后的现实主义画法埋下伏笔。即使只能画水果、花卉，卡拉瓦乔也要画出自己的风格。在他的笔下，枯败的叶子，带虫眼的苹果都会出现。后世的艺术家们曾提出：“这些超写实的景物体现了卡拉瓦乔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

也有艺术评论家说：“苹果的写实性并不需要虫眼来表现，卡拉瓦乔性格阴郁，脾气暴躁，容易走极端，他就喜欢表现事物的不完美。”事实上，卡拉瓦乔也曾说过：“我在街上随便遇到一个吉卜赛女郎，比任何一尊古希腊雕塑都值得画。我才不需要研究古希腊雕塑的美。”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卡拉瓦乔萌生了独立作画的念头。恰巧此时，他生了一场大病，也许是疾病让他有了新的思考。病好之后，卡拉瓦乔离开了切萨的画室。

最初，他只能在市集上销售自己以日常生活为题材的画作。出于对文艺复兴艺术理念的反感，卡拉瓦乔不仅在绘画中忠实地反映模特的真实，还特别热衷于画鸡零狗碎的现实生活。文艺复兴喜欢宏大叙事，那他就反着来，比如《纸牌作弊老手》。这幅画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拿着纸牌，似乎在考虑出哪一张，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中年男子在偷窥他的纸牌，并做出了手势给他的对手看，对手也伺机抽出腰间的牌准备换牌，两个人打着配合作弊。

卡拉瓦乔高明的地方在于让画作有了舞台剧的效果。他把画面定格在某一刻，画中的人物都是未完成的动作，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纸牌作弊老手》打动了著名的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玛丽亚·德尔·蒙特。德尔·蒙特是个狂热的戏剧迷，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戏剧性让他为之痴迷。更巧合的是，德尔·蒙特恰好也非常喜欢赌。

德尔·蒙特买下了《纸牌作弊老手》和《占卜者》，并邀请卡拉瓦乔入住玛德玛宫。德尔·蒙特不只是红衣主教，还是当时罗马最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是罗马艺术界一言九鼎的人物。他成为卡拉瓦乔成名路上的贵人。

在这之后，卡拉瓦乔开始为德尔·蒙特作画，画作的风格也更加精致，我国画家陈丹青曾评价过卡拉瓦乔那段时间的画作：“写实派的他本来画风严谨，在那时却异常妩媚、异常妖娆，像个花痴拿着画跟着人发嗲。”

那段时间卡拉瓦乔画了不少美少年，有女孩般娇俏的容颜，但更具力量感，将超越性别的美渲染到了极致。而且卡拉瓦乔的画风更加鲜明，他开创了酒窖式光线，也叫卡拉瓦乔光。

什么是酒窖式光线呢？就是加强画中明暗的对比塑造形体，整个画面是暗色系的风格，但有一束光洒进画面，有一种舞台剧的效果，就像在舞台上，一道强光照在主角身上，其他人物和道具若隐若现，甚至干脆就消失在黑暗中。这种手法甚至到今天，也还被电影导演们大量借鉴。

艺术暴徒

卡拉瓦乔这种在一片黑暗中打一束强光的绘画风格，不仅极大地加强了对主题的渲染力度，还把不必要的细节隐藏在黑暗中。如此一来，一幅画的寓意就变得很简单。这正是教会所需要的。

1599年，为了迎接新的世纪，整个罗马教廷大搞宗教改革，需要改建、新建、重新装饰大量教堂。新建重装教堂自然需要许多艺术品来做室内装饰，也就是需要各种画作和雕塑。

彼时，圣路易弗朗西斯教堂的圣卡特琳小礼拜堂需要画一幅祭坛画和两幅壁画，德尔·蒙特便推荐了卡拉瓦乔。

卡拉瓦乔深知这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很快交出了第一幅作品——祭坛画《圣马太和天使》，他把圣马太画成了秃头，胡须也非常脏乱。他接着画了《圣马太蒙召》，画面像是一群人聚在酒馆里赌博，他将耶稣和圣马太画成市井小民的样子，尤其是圣马太，手居然还按在钱上。

第三幅作品《圣马太殉难》，画面中杀害圣马太的凶手更像是主角，而圣马太恐惧地躺在凶手的脚下。教堂一度认为，这三幅作品会引来教徒们的抵制。

出人意料的是，罗马的画家和民众被这种新颖的画风所吸引，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争相前来一睹真迹。大量的订单也开始蜂拥至卡拉瓦乔手中。

至此之后，卡拉瓦乔凶恶的本性开始暴露出来，艺术上的高产，丝毫不耽误他见缝插针地惹事。

1600年到1605年，性格暴戾的卡拉瓦乔的违法记录多达11次。1604年有资料这样描述卡拉瓦乔的生活方式：“他干两周的活儿就能佩剑大摇大摆逛一两个月，还有仆人跟着。从一个球场到另一个球场，随时准备争吵、打斗，因此跟他在一起狼狈至极。他特别爱打架，凌晨2点在广场上非法持剑溜达，凌晨3点持棍伤人，殴打情敌、殴打服务员、辱骂警察并扔石头。”

如此嚣张的卡拉瓦乔多次因故意伤害他人和诽谤罪被抓进监狱，但每次都被他那些有权有势的画迷通过关系捞了出来，这也让他越来越嚣张，对谁都无所畏惧。

1606年5月28日，卡拉瓦乔与当地著名的公证人拉努乔·托马索尼在打老式网球时发生了冲突，并约定了第二天在巷口公开决斗。

第二天，托马索尼如约前来，却没有带武器，决斗按照传统取消了。卡拉瓦乔感到十分愤怒，大骂：“胆小鬼是没有资格活在世上的。”托马索尼不为所动，坚持离开了决斗场。

托马索尼在回家的路上，被卡拉瓦乔刺穿了腿上的大动脉。最后，托马索尼因失血过多去世。这件事让罗马震惊，卡拉瓦乔的画迷再也不能包庇他了。罗马法院最终判处卡拉瓦乔死刑，任何人可就地将其处死，带回头颅还可以领赏。

赏金猎人们看到悬赏，立刻握着长剑和匕首四处寻找卡拉瓦乔的下落。最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卡拉瓦乔的通缉令上竟然是他的自画像。

卡拉瓦乔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只能趁夜收拾行李赶往罗马当局司法管辖权之外的那不勒斯。之所以选择那不勒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里有他的粉丝团科隆纳家族。

为了表示感谢，他给科隆纳家族创作了《圣母玫瑰经》和《七善行》两幅作品。其中《七善行》创造性地将《马太福音》里记载的7种善举画在同一画面里。这两幅作品备受那不勒斯居民的欢迎，被要求永久保留在当地不能售卖。

虽然逃亡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但卡拉瓦乔还是想摆脱罪名，回到罗马。他想到加入约翰圣殿骑士团。约翰圣殿骑士团属于马耳他骑士团，而马耳他骑士团是世界三大骑士团之首，是全欧洲最有权势的组织之一，他们有能力改变教皇的决定。

画作救命

在科隆纳家族的帮助下，卡拉瓦乔给约翰圣殿骑士团的团长阿罗夫·德·维格纳科特画了一幅肖像画。阿罗夫非常喜欢这幅画，他亲自向教皇请求许可，让出身低贱、罪名缠身的卡拉瓦乔圆了当骑士的美梦。这对于卡拉瓦乔来说不仅重新获得了荣誉和地位，更是洗刷了过去悲催肮脏的历史。

1608年6月4日，圣殿骑士团团长将镶着马耳他十字的长袍披在了卡拉瓦乔的肩上。就这样，卡拉瓦乔从逃亡的画家摇身一变成了圣殿骑士团的骑士。

而卡拉瓦乔也投桃报李，为骑士团的礼拜堂画了一幅巨型作品《施洗约翰的斩首》，整幅作品宽361厘米、长520厘米，堪比豪华的大电影荧幕。这幅画描绘的依旧是一个圣经故事：希律王把忠言逆耳的约翰打入监狱。为了讨好能歌善舞的莎乐美和她的母亲，希律王下令把约翰给斩了，把头带进宫里。画面中冷血刽子手手上拿着屠刀，正要割下约翰的脑袋，约翰面前有一摊鲜血。

而卡拉瓦乔用约翰的鲜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米开朗基罗。卡拉瓦乔通过画作表示用鲜血写就的签名将洗刷过去的罪恶。斩首，更意味着他的一次重生和救赎。

如果卡拉瓦乔真的能够就此洗心革面，故事也许就会有个圆满的结局，但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恶龙永远成不了屠龙的王子。

1608年8月是一个酷热的夏天，成为骑士刚3个月的卡拉瓦乔再次入狱。原因是他闯进了一位辈分更高也更有威望的骑士家，动手打伤了这名骑士。

骑士团震怒，立刻对他展开审判，最后判决他被开除出骑士团，并判罚入狱。这一次他被关入了一所在孤岛上坚不可摧的监狱。

令人称奇的是，在粉丝们的帮助下，卡拉瓦乔成功从监狱逃脱，辗转回到那不勒斯。刚到那不勒斯没多久，卡拉瓦乔就被仇家找到，四名大汉在街上拦住他，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甚至还在他脸上划了一刀。这一次，他差点没能活过来。

在养伤的过程中卡拉瓦乔深入思考了自己的未来，他终于明白得罪骑士团和教皇不会有好下场。他决心向他们求饶。身为一名画家，求饶的方式自然也是画画。

卡拉瓦乔画了一幅名为《带着施洗约翰头颅的莎乐美》的画送给骑士团团长乞求宽恕，画中的大盘子里装的正是卡拉瓦乔自己的头。卡拉瓦乔表达的意思是：我已献上我的头颅，我悔过了。

卡拉瓦乔还画了一幅作品《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献给红衣主教，来表达自己的忏悔。他把歌利亚的头颅画成了自己的头颅，代表着自己的悔过。那可悲的首级，回避着世人的目光，仿佛在说：“我，知罪了！”

卡拉瓦乔以昏暗的笔触，勾勒出这幅无比凄凉、悲惨的景象，并在剑上标注铭文“H-AS"OS（谦卑杀死骄傲）”，表示自己如今的谦卑杀死了曾经的骄傲，他不会再像过往那么高傲和暴力，而是已经洗心革面，谦卑做人。

在卡拉瓦乔的努力下，教皇保罗五世和他的侄子希皮奥内·博格赛红衣主教终于同意给他特赦。1610年7月，卡拉瓦乔准备从那不勒斯启程，坐船去罗马。然而，他并没有享受到赦免后的生活。

在回罗马接受特赦的途中，卡拉瓦乔在埃尔科勒港被不明真相的警察再次逮捕，并关入了监狱。在多番解释之后，卡拉瓦乔终于被释放了，但他错过了回罗马的航船。

为了在下一个码头追上航班，卡拉瓦乔不得不在7月的烈日下昼夜不停地赶路，步行100多公里，穿过瘟疫肆虐的沼泽区。最终，因体力不支、发着高烧的他被送往当地的教会医院，在那里孤独地死去，去世时年仅39岁。

艺术暴徒竟如此潦草地结束了用酒窖光照亮的一生，这样的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不安的灵魂才会有异于常人的眼光和思想。卡拉瓦乔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文艺复兴大师们创造的充满神性美的完美形象，用人类之姿绘画神明故事，徒手将众神拉下人间。他虽然性格暴躁，但选题和着笔时又常能有“众生皆苦，普通人值得被看见、被描绘的慈悲”。他一生也许都在渴望光与救赎，但是幼时的经历又让他体内有无法抑制的躁动，两种思想不断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的生命浸满鲜血，布满伤痕。

虽然卡拉瓦乔在世时声名显赫，死后的几个世纪里却被人们完全遗忘了，只是在20世纪的最近几十年才被重新发现。他不仅影响了风格主义衰亡后几乎所有的艺术风格，对新兴的巴洛克艺术更是有开山之功。陈丹青就说过：“整个巴洛克绘画，不过是卡拉瓦乔不计其数的变体。”

编"辑/张"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