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
1
钱程没有想到,在天命之年,他和余小鱼离婚了。
22年前,钱程认识了余小鱼,然后闪婚了。他的朋友和亲人并不看好这桩婚姻,并不是他的妻子余小鱼长得丑,而是余小鱼太漂亮了。他们担心钱程驾驭不住余小鱼这匹野马——关于余小鱼的风言风语太多了,“耍朋友比换舂嘴还勤,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后天王二麻子。”“听说娃儿都悄悄流了好几个,不晓得是哪个的。”当两个姐姐把听到的风言风语说给钱程听,他急赤白脸:“以后再搬弄小鱼的是非,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姐!”钱程一意孤行,和余小鱼恋爱不到两个月就闪婚了。他们在县城的乌江大酒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钱程的父亲钱胜利把县城有钱有势的头头脑脑都邀请来了。在婚礼上,当凤冠霞帔的余小鱼出现时,在场的人一阵骚动。“哎,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要不是有个有钱的行长爹,会嫁给他?”钱程的情敌们恨得牙痒痒,“等着吧,过不了两年,准离!”
婚后,余小鱼除了单位就是家,把小家打造得既温馨又有文艺范儿。钱程带着一拨又一拨朋友,美其名曰来参观参观,实则打打小牌喝喝小酒,偶尔也装做有文化的样子,搞个文艺沙龙,听听肖邦的钢琴曲,吹吹萨克斯。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钱程在余小鱼的支持下,从农行的一个小职员,一步步成长为信贷部的主任。
当年准备看好戏的情敌们,没有等来他们想要的结果,干脆闭嘴了,再不提此事。再说,都成家立业了,自家的柴米油盐都操心不完,哪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
谁也没有想到,都这把年纪了,他们居然离婚了。
钱程的朋友于是猜测,余小鱼终究是耐不住寂寞,红杏岀墙了?或者,钱程当了信贷部主任,眼界高了,一脚把原地踏步的余小鱼踢了?猜测归猜测,钱程两口子不说,谁清楚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钱程去看独居的母亲时,母亲便问:“小鱼呢?怎么没来看我?上次小鱼给我买的莲子羹,在哪里买的?下次再买一点。”
“妈,你想吃我给你买。小鱼不再是你儿媳了,我们离婚了。”
“你说什么?离婚了?谁离婚了?”程红花提高了声音问。她上个月刚整了80周岁的生日酒,耳朵灵光,身体硬朗,脑子也不糊涂。她不相信儿子真的会和儿媳离婚。当初,儿子第一次带余小鱼到家里来,她是坚决反对儿子和余小鱼耍朋友的。“那个小妖精,嘴巴抹得像猪血,眼睛涂得像熊猫,一看就不像正派人家的女娃儿。”钱程的大姐钱云霞一脸鄙夷地说。钱云霞素来口直心快,看不惯爱化妆的余小鱼,觉得她太妖娆,左一个小妖精右一个小妖精的叫,“小妖精”遂成了余小鱼的代名词。“程儿横竖听不进去,不晓得被那个小妖精灌了啥子迷魂汤,以后吃了苦头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程红花恨恨地说。在程红花看来,余小鱼是高攀了。余小鱼有一个守寡多年的母亲,两个弟弟均未成年,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婚后,钱程肩上的担子将会有多重?她根本不用想,就能清楚他们婚后的日子有多窘迫。钱程的二姐钱云蔚说:“男人嘛,都喜欢漂亮的女孩。你看嘛,她那双美人眼,带着钩子呐,把老三勾得五迷三道的,哪还听得进劝?” 钱胜利则恨铁不成钢:“漂亮还能当饭吃?你王叔叔的女儿,要能力有能力,要模样有模样,偏偏要和这个耍。算了算了,儿大不由人,他的事儿我不管了。”反对无效,钱程喜欢余小鱼,只能由着他了。没想到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反倒离婚了。程红花看着不争气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程儿,你娶到小鱼,是你的福气。这些年,小鱼为了你,为了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呀,你脑壳是不是有包?咹?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哑巴了吗?咹?你好歹应一句噻。”钱程垂着头,不管母亲说上天说到地,既不辩解,也不回答。程红花叹了一口气说:“我这几天总是梦到你爸。那个死老头安逸哦,躲在地下过清静日子,留我在世上受罪,哎哟,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程红花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见钱程头也不抬,最后撂下一句:“我都快钻土的人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2
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余小鱼从民政局走出来,她看了看天,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22年前,也是今天这个日子,心高气傲的幼儿教师余小鱼和钱程领了证。她那时天真的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虽然钱程那时只是农行的临时工,但是他有一个当行长的父亲。作为钱胜利最疼爱的幺儿,钱程有十分的把握。的确如此,在钱胜利的运作下,钱程过五关斩六将,以第一名的绝对优势考进了农行,成为农行的一名正式员工。当然,明眼人一看,便清楚这当中的门道,但是谁会拆穿呢?
余小鱼和钱程结婚后,的确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平静的日子是被几个陌生人打乱的。
那天,余小鱼记得很清楚,是儿子钱多多满3周岁的前一天。儿子在客厅看《天线宝宝》,她在煮饭。钱多多在客厅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有人敲门!”余小鱼开了门,看见四五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问她钱程去哪里了。余小鱼问他们是谁,找钱程干什么。几个陌生人说,找钱程要钱。钱程打牌输了,借了“水钱”。余小鱼知道“水钱”就是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余小鱼很生气地说:“谁借的找谁去!”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刀疤男高声嚷嚷道:“说好的今天还钱,结果他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钱程老婆,这钱你不还谁还?莫废话,老子今天见不到钱,就不走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子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躲到几时?”其他几个小喽啰也大声嚷嚷:“还钱!还钱!不然就下(卸)他一只胳膊。”边说边挤进屋来,东一个西一个地坐下了。余小鱼急得连忙打钱程手机。哪里能打通,电话早关机了。余小鱼又赶紧给钱程母亲打电话。程红花听说了事情经过,在电话里就骂开了:“余小鱼,你们两口子的事情莫找我。程儿当初为了你,是发了誓的——现在你编些借口想来套钱,门儿都没有。”说完,就要挂电话。余小鱼急得快哭了,连声央求:“妈妈妈妈,求求……你了,你就看在多多的面子上,帮我们一把。好不好?要债的在这里等着的,拿不到钱他们就不走。”程红花在电话里骂得更厉害了:“余小鱼,你是猪脑壳唛?各人的丈夫都管不好,你这媳妇是啷个当的?脑壳遭门挤了唛?只晓得哭!哭有屁用!赖着不走是不?他们耍横你也耍横啊——这年头,要脸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你给我雄起!他们还敢耍横?!”唠唠叨叨骂了一通,然后才问:“程儿到底欠了多少钱?”余小鱼哭着说:“要债的说是10万。”程红花在电话里又是一阵骂。骂归骂,程红花到底是心疼幺儿,很快从银行里取了钱,和钱云霞一道急冲冲的赶来了。
还了钱,要回了借条,程红花又发了一通火,才和钱云霞愤愤地离开了。余小鱼看着离去的婆子妈和大姑姐,气得直掉眼泪。
晚上,钱程悄悄溜回家了。余小鱼看见做贼一般的钱程,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拖鞋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打。钱程自知理亏,抱着头,也不还手,任凭余小鱼打骂。等余小鱼打累了,才垂着头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余小鱼说:“你以前说打打业务牌,我没有反对你,以为你只是小赌,没想到你居然上瘾了。你不想想,经常在牌桌子上的是什么人?职业赌牌的。不出老千能赢啊?十赌九输!你那个浆糊脑瓜算得赢那些职业赌牌的?你想想嘛有几个是靠赌牌发财的?!除非作弊……我的仙人板板,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多多想一想嘛。10万块,不吃不喝两年才挣得回来。要不是多多奶奶救急,今天怎么收场?带头的那个刀疤男,混社会的,说得出来做得出来。追赌债把那个男的脚筋都挑了,刀疤男为此吃了两年多的牢饭……”。余小鱼一生气,给钱程“上课”就不免语重心长。余小鱼知道要说服钱程这头“犟驴”不光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得用事实说话。她时而旁征博引,时而娓娓而谈,把一堂“思想政治课”讲得条分缕析深入浅出。钱程垂着头,像一条听话的哈巴狗,频频点着头,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碰麻将了:“老婆,你相信我嘛,再碰麻将我就剁了自己的手。我保证!真的,我保证!”余小鱼见钱程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软,气消了不少。钱程见余小鱼消了气,主动把工资卡上交了。余小鱼心想,看你还拿什么去赌?
谁知钱程狗改不了吃屎,在家忍了三个多月,手又痒了,又开始频频出现在茶馆。照样是赢的少,输的多。输了就找各种借口去母亲那里,今天三百,明天五百。程红花当年为了生下钱程,可谓九死一生。钱程之前在程红花肚子里规规矩矩的,谁知到临盆时,成了横位,一只手先出来了,于是临时决定剖腹产。产后程红花又偏偏遇上羊水栓塞,差点见了阎王。程红花经此一劫,自然就格外娇惯这个幺儿,从小到大对他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钱程也深谙母亲心理,每次也不多要,去时给母亲买点时令水果,母亲乐得直夸钱程孝顺,说是享了儿子的福了。钱程赌瘾越来越大,输得越多,从母亲那里骗来的小钱根本无法填补亏空,于是又开始借“水钱”。等余小鱼再次发现时,钱程又欠下了15万的高利贷了。
这一次,不管余小鱼怎样哭着哀求,程红花都不答应借钱帮儿子还赌债了。再富裕的家,也难堵一而再再而三的窟窿啊。面对要债的刀疤男,余小鱼的心冷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下(卸)他胳膊也行,剁他手指也行,打伤了打残了未必你们跑得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要不要?”刀疤男以为像上次一样,赖着不走就能逼着余小鱼拿出钱来。余小鱼被伤透了心,从厨房里操起一把菜刀指着刀疤男一帮人,哭着大声说:“你们走不走?不走是吧?好,要死一起死!”说罢挥着菜刀就是一通乱砍。刀疤男和手下几个喽啰飞快逃出门去,边逃边放狠话:“狗日的疯婆娘,真的不要命了哈?给老子等倒!到时候莫怪老子做得太绝!”
那天,钱程又故伎重施,跪在余小鱼面前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余小鱼这几天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脸色暗黄,目光呆滞,耳边常有嗡嗡之声。耳鸣还伴着偏头痛,一阵一阵的。她看着钱程嘴巴不断一张一合,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头就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余小鱼坐在沙发上,两手按着太阳穴,想着:自己会不会像父亲那样,脑血管里也埋着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几时就“砰”地爆炸了?余小鱼心说:炸吧炸吧,炸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人死万事休!
钱程看着无动于衷的余小鱼,哭着,哀求着,发誓着,请求余小鱼原谅他。余小鱼呢,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钱程。钱程痛哭流涕地说;“老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我保证再也不碰麻将了……老婆,你要怎样相信我?嗯?是不是要我剁了手你才肯相信?”钱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把右手放在刀下,哭着保证:“我用这个拇指发誓!”说完,手起刀落,一截血淋淋的无名指就滚落在地板上了。余小鱼看着水果刀上的血,尖叫了一声“妈呀”——时间似乎停滞了好几分钟,然后余小鱼吓得哭起来。她手忙脚乱,甚至忘了要把那截血肉模糊的断指捡起来。倒是钱程镇定,他忍着痛,捡起断指,用纱布包上,然后在余小鱼的搀扶下去了医院。
当余小鱼在医院再次看见那截带血的无名指时(无名指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头忽然又剧烈地痛起来。她觉得那不是一截断指,那是她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个洞,“噗”地一下,鲜血喷到她脸上,像开了一朵绚烂的花。余小鱼痛得无法呼吸,她慢慢向后倒下去。旁边的护士眼尖,一把就把她搂住了。
3
钱程走出医院几百米了,医生的话还在耳朵响:你这个是胃癌,已经中期了。目前还没有转移。你是在银行上班吧?忙,我理解。但是再忙,也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嘛。身体才是自己的,挣钱啊升职啊这些都是虚的。得了这个病,要积极配合医生,早日治疗,早日痊愈。你回去,把钱准备好,先住院化疗,等段时间再做手术。饮食上要注意,清淡一点,生冷酸涩都要忌一忌,少吃多餐。病从口入,很多病其实都是饮食上惹的祸……
钱程看着手中的化验结果,又想起母亲的话“找到小鱼是你的福气”,难道真是这样?他刚离婚,厄运就来了。以前,他嫌弃余小鱼管束太多,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打个牌像做贼一样。没了余小鱼的管束,他更像脱缰的野马,生活两点一线:单位,会所。钱程当上信贷部主任后就不再去茶馆了,而是去会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钱程自然明白圈子的重要性,什么样的圈子决定什么样的人生!钱程坚信,在这个圈子里,他迟早会遇上能带他飞黄腾达的“贵人”。若是周末,钱程常常通宵达旦。饿了,自然有人送饭来。会所比县城某些星级宾馆的服务更周到,更贴心,水果、茶、咖啡、点心、中餐、西餐,一应俱全。吩咐一声,很快就送来了,而且态度极好。钱程喜欢泡在会所里,当然不是冲着服务来的,他是冲着赢钱来的。银行那点死工资,怎么够开销呢。小鱼,多多,还有小鱼一家,都需要钱。牌桌上的钱来得最快,最不费力气,但是他总是输的多赢的少。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在失败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刚开始玩麻将,他记不住牌。别人该胡哪些牌,三六万?卡八筒?单吊幺鸡?他猜不准,赢钱全凭手气。手气好,赢个几百上千,手气差,输个几千上万都有。输完了,肯定想赢回来,借钱继续打!开会所的和放高利贷的本是一伙的,早就放着长线钓“大鱼”呐。会所老板不担心他还不了钱,他在农行上班,工资高,老婆有工作,家底厚。他的底儿被摸得透透的。后来他牌艺渐精,别人胡什么牌能猜个七八分,但他手气差,仍然输得多。最霉的一次,50块钱一个炮,他输了两万多。牌友们嘲笑他,昨晚又去哪里鬼混去了?他理直气壮否认,他当然清楚的,除了余小鱼,谁也不会入他的眼(虽然找他贷款的女人都很有姿色)。后来,他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他和他母亲程红花相克——财路被他母亲挡了,这辈子他注定是个苦命,守不住财。他偏偏不信邪,他坚信他能赢——买彩票那么小的概率,有人能中上千万,胡牌的概率大了不知好几百倍,赢钱是迟早的事儿。像他的朋友贾长江一样,从一个穷光蛋一跃成为有钱人,日子过得风风光光。
去哪里筹钱呢?钱程懊恼地想。若不是替他还赌债,也许父亲还能再活几年。钱胜利每替钱程还一回赌债,心口就痛一回。钱程跪在父亲的面前,赌着咒发着誓,保证再没有下一次。然而过不了多久,钱程又欠下了一笔新的赌债。当钱胜利亲眼看到钱程坐在牌桌上,右手无名指上包着纱布,左手麻利地在牌桌上拿牌时,他一怒之下就掀翻了桌子。“狗日的败家子!”看着赌红了眼的钱程,他甩了钱程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实在想不明白,赌瘾难道比毒瘾还厉害?怎么戒都戒不了?苦口婆心的劝没用,痛哭流涕的骂更没用,钱程上瘾了,欲罢不能。当着钱胜利和程红花的面,钱程发了多少誓赌了多少咒?连钱胜利都记不清了。好好的一个家被钱程赌垮了。房子卖了,商铺卖了,仍欠了一大笔赌债。刚领了几年退休金的钱胜利被气出病了,肝癌,晚期。在医院熬了半年,钱胜利睁着一双大眼睛撒手西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钱程。钱胜利去世后,程红花靠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金生活,再也无法替儿子还赌债了。除了母亲住的那栋小楼,钱程手里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4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当钱程吞吞吐吐说出借钱时,钱程心里是忐忑的。钱云霞在电话里听到钱程又向她借钱,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是银行啊,用不完的钱?开银行也没有这么多钱让你挥霍吧?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输了多少钱?没完没了是吧?你扪心自问,为了你,这个家都成什么样了?人牵着你不走,鬼牵着你飞跑。……和你一起赌牌的都知道悬崖勒马,你偏不!站在悬崖边上硬要往下跳,拉都拉不住你。你要跳崖你就跳,莫拉着全家一起跳。……你今天就是说上天,我也没钱借给你。”钱程听到大姐绝情的话,在电话这端想:不借就不借嘛,还唠唠叨叨说那么多。钱程是清楚的,那些年他找大姐借钱,大姐哪一次不是爽快答应了的?说是借,其实钱程哪一次还过?钱云霞做服装生意起步早,赚了不少的钱,之后又陆续开了好几个分店,专卖中高档的男装和女装。钱云霞后来才知道借给他的钱被作为赌资,输在了牌桌上,心痛得暗骂:“未必我的钱是从天上掉的?我打个水光针都心疼了好几天。你倒好,几个炮就“送”出去了。早晓得你借去赌牌,我借你个鬼!”钱程越赌越上瘾,赌债越欠越多。为了还赌债钱程拆东墙补西墙,今天帮亲戚投资基金,明天帮朋友投资证券,然后利用职务之便把钱转入自己腰包,用于还赌债。亲戚朋友发现被骗后纷纷找钱程父母和余小鱼告状。为了保住钱程工作,钱程父母和余小鱼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筹钱堵窟窿,自然钱云霞也填补了不少。后来亲戚朋友骗不了了,钱程又把手伸向了高利贷。一家人都期望钱程能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奈何钱程早已病入膏肓,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救”还有何意义?管不了干脆就不管了。钱云霞硬着心肠,再也不肯借半个子给钱程了。
“老三,你就当姐姐多嘴,你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谁一手造成的?这些年,我们怎么劝你,你都不听不进去。家散了,余小鱼不要你了。你还不检讨自己?借钱不是生病就是升职,你的借口我都能背下了。你好好想想,爸是怎样死的?你对得起爸吗?妈都80多了,你孝顺过一天吗?一开口就是借钱,我这点死工资,连我自己都不够开销。你姐夫看起风光,开个豪车人五人六的,工人工资都是借的。去年包个工程,没拿回一分。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想着银行几百万的贷款,要付多少利息,我还为钱发愁呢——好了好了,你莫解释了。我忙得很,有啥子事儿后面再说哈。”钱云蔚说完,拿着课本“笃笃笃”地跑着上课去了。
一个下午,钱程不断打电话借钱。他把通讯录中能排上号的,挨个试着打了一遍。一听到借钱,对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装穷。钱程打了一通电话,一分钱也没有借到。他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盼着突然有一个电话给他带来惊喜。
5
余小鱼恢复单身生活之后,多年的失眠不治而愈。
失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余小鱼事后回想,是在钱程剁下了那一截手指之后。那几天晚上,余小鱼一闭上眼睛,那截断指就会跳出来,血淋淋的,指着她,仿佛是她逼着钱程剁下了那一截手指。余小鱼恐惧的睁开眼睛,断指消失了,眼前是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余小鱼又闭上眼,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着数着又想到钱程,想到婆子妈看她的眼神——眼神中不光有责备,还有其他含义,究竟是什么呢?余小鱼一时竟无法品味出来。令余小鱼在心里自问了无数个“为什么”,进而要追根溯源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程红花摸着钱程的手,眼睛却像刀一样割着余小鱼:“小鱼,你啷个恁狠心?程儿都发誓了,你还无动于衷?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剁手?哼,到底还是自己生的自己疼!”程红花转过脸来,未等钱程说话,先自哭起来,“哎哟,我的程儿哎,还痛不痛?痛就呻唤几声嘛……程儿,你晓得不,你那一刀剁在妈的心上啊……程儿啊……你为么子恁个糊涂嘛?”余小鱼看着哭泣的婆子妈,心说,手长在你儿子身上,他要去剁手,与我何干?癞子找不到挠痒处,居然怪到我头上了!你愿意骂就骂吧。程红花哭完了,抹干了眼泪,示意余小鱼出门。余小鱼走出病房,看见程红花从兜里摸出一个存折,说:“这是我买“老屋”(墓地)的钱,五万多,莫嫌少,你拿去,先把债还上……我晓得,这不够,我再给云霞云蔚说一声,大家再凑点,你再想想办法,再去别处借点——万一他们闹到单位,程儿还怎么安心工作?你说是不?”余小鱼心里一热,说:“妈,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妈,我以后发了工资就先还你啊。”程红花又说:“小鱼,我说话难听,你莫介意哈。程儿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嗨,不说他了——我晓得你很生气,我们都很生气,你爸气得都一天没有吃饭了。事儿都出了,只能想办法解决。你啊,把他盯紧点儿,下了班就催他回家,他哪有机会再去打牌嘛。程儿耍性大,你多担待点哈。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我腰痛得厉害,回去眯下瞌睡,你把程儿照顾好哈。有事儿打电话。”说完,程红花捶打着酸胀的腰,慢悠悠地回去了。
钱程第二天就嚷着出了院。回到家,余小鱼与钱程又是一番长谈。钱程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说:“老婆,我错了。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就想着多赢点钱。哪想到上了牌桌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赢了还想再赢,结果,把本钱都输出去了。我当时就想嘛,借点钱,把本钱赢回来就溜。后来我又赢了五千多,就准备着开溜。输钱的不干了,说我赢了钱就想跑,不行,死缠着我继续打。我打得头昏脑涨的,越打手气越差,结果输了嘛……老婆,我保证再也不打牌了。”钱程伸出缠着纱布的右手,指着天花板,说:“上天作证,我,钱程,当着老婆余小鱼发誓,以后若再赌钱,自己剁了右手。”余小鱼见钱程认错态度诚恳,心想:算了,姑且看在多多面子上,再饶他一次吧。哄睡了多多,夫妻俩又温存了一番。钱程心满意足后沉沉睡去,余小鱼却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闪现那一截血淋淋的断指,及至凌晨一二点才迷迷糊糊睡去。自此余小鱼落下了失眠的毛病——说来也怪,余小鱼的失眠像生理期一样,每月持续一周左右,然后又慢慢消失了。西药、中药,余小鱼都试过,效果并不明显,后来干脆连药也懒得吃了,大不了午睡时再补补瞌睡。如果不考虑金钱名利等因素,幼教真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教孩子们唱唱歌,跳跳舞,玩玩游戏什么的,既无考核压力,又不会为评职晋升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余小鱼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宗旨,一心扑在幼教事业上。付出就有回报,孩子黏她,同事爱她,家长敬她。余小鱼获奖证书拿到手软,但她从不张扬,脸上总是带着谦虚的微笑。每当她弹着钢琴,教孩子们唱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一条畅游在水里的“小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而回到家,看着屡教不改的赌徒丈夫,心里就莫名有气,就开始数落钱程的种种劣迹,数着数着便开始骂,骂钱程是天底下最蠢的蠢猪,上无数回当,当当不一样。不管余小鱼怎么骂,钱程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余小鱼要骂,就让她骂。余小鱼要打,就让她打。余小鱼的每一招重拳仿佛落到棉花上,激不起半点回声,于是发誓要和钱程离婚,带着儿子单过。余小鱼前脚刚回娘家,钱程后脚就跟来了。跪着检讨、认错、保证……钱程掐住了余小鱼的软肋,无论她怎么翻筋斗云,都无法翻出钱程的手掌心。
第一次响铃,余小鱼没有接,但是拨打电话的人却不屈不挠,手机就一直唱着: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余小鱼拿起电话,对着那端就是一阵骂:你阴魂不散啊,一直打一直打。说,有啥子事儿?钱程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小鱼,我想……想……你。”余小鱼打断钱程的话说:“钱程,你若还有点良心,放过我,好不好?我们离婚都快一年了,你还阴魂不散,有意思吗?”钱程厚着脸皮继续说:“小鱼,我是真的想……想……你——小鱼,我好后悔,你回来好不好嘛?小鱼,我快要死了……你救……救我,好不好嘛?”“你要死就死,与我无关!”余小鱼骂了一句,飞快摁了电话,胸口却像一团大石头压着,憋得隐隐作痛。不仅仅是心痛,五脏六腑都难受着 。余小鱼于是一遍遍地骂自己:余小鱼啊余小鱼,你当初眼睛怎么不睁大一点,找个没责任没担当的男人,白白把青春浪费在这个巨婴身上!20年,人生有几个20年?为了给他还赌债,受了几多白眼?吃了几多苦头?担惊受怕了几多时日?如果一笔一笔记下来,足够一部长篇小说的素材了。
6
“吴总,你再宽限我一个月嘛。我正在筹钱,有钱了就马上还你。要不,20天?15天?……不不不,我不是你大爷,你才是我大爷!吴大爷,你就高抬下贵手嘛。……嗯嗯嗯,我晓得我晓得,你的大恩大德我一直记着的,你给我一点时间筹钱哈。你放心你放心,我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噻。好好好,说定了,一周,就一周。我一定还你的钱。”挂了电话,钱程又骂了一句,“妈那巴子的,催催催,催命啊!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子真是倒霉到家了。”钱程气咻咻地走进办公室,坐在电脑桌前,心里却毛焦火辣的,握着鼠标在电脑上一通乱点。
正烦躁间,突然听见楼下大厅吵成一片。钱程走出来,看见一个40多岁的大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和大堂经理推搡着。
“啥子事儿?好好说哈,莫动手。”钱程说,一把就把大堂经理拉到身后。
“好说?还要怎么好说?取个钱还恁个多套头。昨天来取说要先预约,好嘛,今天八点不到就来排队取钱,结果你们说我的钱没有了。我的钱咋个就没有了嘛?说嘛,我的钱哪里去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不见了嘛。”因为太着急,男人粗着嗓门,语速极快,丝毫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大堂经理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他取钱,柜员说卡上只有1000多块钱,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多。他赖在这里不走,我劝他,他就开始动手。”
男人气得蹦起来,作势又要打大堂经理,“怎么没有?我存了50万,一年的定期——那是我老婆的一条命。”
“你莫急,这样好不好?你上楼来,我们先了解了解情况。”钱程劝道。
“我才懒得给你说。你们领导呢?我要找你们领导。”
“领导在市里开会,明天才能回来。来嘛,进来说嘛。”
“说,老子给你说个锤子!”男人环顾了一下大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仿佛一下找到了救星,指着钱程和大堂经理,高声道:“你们快来看哈,他们偷了我的钱。天啊,我老婆拿命换来的钱啊,被他们偷了呀。天啊,挨千刀的龟儿子啊,为啥恁个缺德啊——”
“骂谁龟儿子呢?”钱程指着男人,厉声说:“再骂一句试试?”
“龟儿子!龟儿子!我就骂了,怎么,你敢打我?来嘛来嘛,有本事你打嘛,打嘛打嘛打嘛,老子反正不想活了——”钱莫名没有了,男人又急又气,说话自然也口不择言,手指快要戳到钱程的脸上了。
憋了很久的气似乎一下找到了出口。钱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一挥拳,男人就躺在地上了,呼天抢地一般:“快来看啊,打人啊,你们给我作证啊——偷了我的钱,还要打我。老天爷啊,你睁眼看看啊,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啊?”
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偏偏其中有好事者,录下了后半段,放到了微信朋友圈。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就成为网络舆情热点事件,连县里的领导都知道了。这还了得?彻查!!给网民一个交代,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调查其实也很简单,监控,证人,都证明了钱程的无辜,钱程那一拳并没有打在男人身上,被身后的大堂经理死死拽住了。男人的钱的确是没有了,被原来的大堂经理(已辞职)忽悠买了分红型保险。鉴于男人不知情,银行迅速做出了特殊处理,第二天男人就顺利取走了50万。同时,行长亲自给那个男人道了歉,并请男人放心,银行一定会保证所有储户的切身利益,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倒是实话,行长跟县领导这样保证的。
钱程被行长叫到了办公室训了一通。行长说:“你不知道客户是上帝啊,客户来银行,他们就是上帝。上帝你也敢得罪?你的职业操守呢?一再强调,对待上帝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呢?偏偏要触碰红线,这下好了,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这个信贷部主任我也保不了了——本来嘛,你的业务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不‘下你不足平民愤啊!”行长边叹气,边惋惜地说:“老员工了,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钱程垂着头,红着脸,不吭一声。行长见钱程一副悔恨万分的样子,便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下去嘛。以后工作中多注意吧。”
7
离了。病了。撸了。好啊,老子什么都没有了。好好好,无官一身轻。好好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了 。
结了账,钱程提着剩下的半瓶白酒,趄趔地走出了“很熟悉餐馆”。能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哪里黑了哪里歇吧!
等下面的人惊呼起来时,钱程的酒醒了一大半。
醒了一半酒的钱程顿时明白了。行,干脆将“戏”演到底吧。
这是一栋20世纪90年代末修的宿舍楼,属于农行的职工福利房。整栋楼共8层,每层楼4个单元,每个单元两户,两种户型,一种是建面140多平米的,四室两厅;一种是建面120多平米的,三室两厅。因为楼层低,没有安装电梯。按说钱程是没有资格分福利房的,钱胜利有资格啊,买了建面140多平米的那种户型,7楼,正临江,作为钱程和余小鱼小两口的新婚礼物。婚后前几年,钱程和余小鱼住在这里,后来为了给钱程还赌债,忍痛卖了。没有想到,钱程居然晕乎乎地走上楼顶。楼顶被住户合理运用,砌成网格状的菜地,西红柿、南瓜、豇豆、茄子都长势良好。为了安全起见,楼顶外沿是红砖砌的围墙(围墙高120公分,宽40公分,相当于一个露天晒台。平时晒点辣椒啊豇豆什么的。)。钱程坐在晒台上,两只脚悬在空中,俯瞰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开口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小县城的人巴不得每天都能发生点什么事,刺激刺激麻木的生活,看到坐在楼顶唱歌的钱程,都惊奇地仰着头,纷纷议论:“哎呀,快看,有人要跳楼。”“八成是个疯子,看嘛,疯疯癫癫的,还唱上了。”有人又猜测:“怕是失恋了哦,上次那个女的要跳桥,听说就是被男的甩了。为了爱要死要活的,孬种!”“就是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死都不怕,还怕啥子嘛?大不了从头来过就是嘛。”有人仰着头看一会,说:“怎么还不跳呢?颈子都酸了。算了算了,点都不好耍,不如去搓两圈。”
消防车和警车一路鸣着笛赶来。消防人员分兵两路,一路忙着在楼下拉起了警戒线,拿出了气垫,开始铺气垫床。另一路则悄悄上楼,准备从背后趁其不备拽住欲跳楼的钱程。警察拿着大喇叭,边招呼路人,边问钱程家属在不在,让家属喊话,以稳定钱程的情绪。
程红花和两个女儿都来了,站在楼下,看着楼顶上疯癫似的钱程。钱云霞一着急上火,嗓子都哑了。钱云霞哑着嗓子喊:“弟啊,你千万莫做傻事啊?有啥子事情下来再说啊。弟啊,你放心哈,我们会筹钱给你治病的。你要真有个好歹,妈还怎么活啊?”钱云蔚将手里的黑色挎包晃了晃,大声对着钱程喊:“老三,你姐夫结了工程款,都在这儿——你看嘛,这都是。我们有钱,我们一定给你好好治病。老三啊,求求你了,你快下来嘛。”
钱程似乎没听见大姐二姐的话,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猛喝了一口酒,站起来,继续唱道:“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这将帅不和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
程红花哭得快要晕倒了。她朝着楼上的钱程喊:“程儿,妈求求你,莫做傻事,好不好?程儿啊,快下来,大不了,妈把房子卖了。我的程儿呐,你的命咋个这么苦哦——”
“妈——”,钱程呜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像个女人:“我是个败家子,把家给败光了——呜呜呜,妈,姐,你们一辈子都在为我操心,我太不听话了,给你们添麻烦了。”钱程看着楼下的钱云霞钱云蔚,说,“大姐二姐,妈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说完,把酒瓶反手朝后使劲一扔。或许是因巨大的反作用力,也或许是钱程有意为之,他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从楼顶栽倒下来。
吓得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哎呀!!!”
幸而钱程晃了一下,便站稳了。“余小鱼,余小鱼——你在哪里?我要见余小鱼,我要和余小鱼说话。”
很快,余小鱼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小鱼——妈求求你——”,程红花看见余小鱼,众目睽睽之下就要跪下去。
“妈——”,余小鱼一把拉起程红花,“妈,莫这样,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余小鱼冷冷地看着疯疯癫癫的钱程,她倒要看看钱程怎样演下去。
钱程继续装疯卖傻:“小鱼,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小鱼,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复婚,行不?我真的离不开你。你答应我,我就下来。你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小鱼,你说句话嘛,呜呜呜……小鱼,我求求你了……”
“你如果真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就拿出男人的样子给大家看看。有事你就逃,有难你就躲,动辄就要死要活,你有胆量去死吗?不是我看轻你鄙视你,你这样的巨婴,留着又有何用?有胆量你就跳!你死了我给你收尸!跳嘛,我看着你跳,我保证眼泪都不掉一颗。”余小鱼的每一句话都像凿子,把自己凿出了血,也凿得程红花一家胆战心惊。钱云霞钱云蔚搀着伤心欲绝的母亲,胆战心惊地看着钱程,生怕他像一只大鸟从楼顶上冲下来,噗通一声,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小鱼,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活——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我想给你幸福的生活,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嗜赌成性,毁了这个家。我不求你原谅我,你把多多教育好,培养好,我就放心了。我没有勇气再活在世上了……”说完,钱程就要往楼下跳。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消防员突然从身后拽住钱程的两只胳膊,把他拖下去了。
8
“妈——”,钱程哭着扑向母亲的怀抱。程红花伸出右手,啪的一声,给了钱程一记响亮的耳光。众人都愣了。钱程哭着说,妈,你打你打你打,只要你能解气。程红花却不再打钱程,把钱程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不留一丁点缝隙。程红花哽咽着说,你,你这个孽子啊,什么时候才懂事哦。老天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为啥要让我的程儿遭罪啊……钱云霞钱云蔚搀着母亲,一左一右,哭作一团。余小鱼见钱程母子4人哭泣,却不知道如何劝慰,站在旁边甚觉尴尬。
幸而钱多多的电话解了围。
余小鱼问:“钱够不够用?嗯嗯,那我就放心了。穷家富路嘛。我和你爸都挺好的,别担心!悉尼早晚温差大,随时添加衣服,注意身体,莫熬夜。总之,在外面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哦哦,交女朋友了吧?好好好,晚上回家视频里再细说,好吧。挂了挂了,话费挺贵的。”刚结束通话,又有电话打来了。余小鱼对电话那端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情耽搁了。我马上打车过来,等着我,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