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锐强
一
一个人踽踽独行于辽阔大地,宛若一条匆匆奔涌的河流。
那形单影只之人是我,那蜿蜒向远的河流便是大黑河。
天遂人愿,指引我回归坝顶村,而后加入溪流淙淙的浩荡队伍,恣肆奔涌撕裂开一切阻拦之物,朝向苍茫辽远之域,向前向远。
见过浩浩荡荡的壮阔,亦见过迂回曲折的缠绵。
大黑河在天地间匆忙,我行过的地方,却又以足迹刻印的方式予以退还。
尽情奔涌,舒展躯体,从来不管不顾。
从坝顶村发端,经流蒙古高原,最终没入浩荡黄河,永远地成为母亲河肌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
恣肆奔涌,溯流而下的河水,恰似磕磕绊绊的孩童。哪怕静水流深,岸畔亦能张弛有度。
不甘寂寞的顽石,生生划破稚嫩的肌肤,清流瞬时黏合了伤口。残留的恰似长夜的星辰,自深不见底的河心,轻轻上浮,凄风吹不乱,苦雨打不散。
信守诺言,常怀初心,甘做一枚兀自驻守的顽石。
也常泥沙俱下,倾诉着不懈的努力和愁怨。大黑河行至何处,它们亦会形影相伴,迅疾找到栖居之处。
珠玉,世所罕见,珍贵非常,轻轻拂掠,寒意浸彻心扉。倾尽汗水与心血,一点点淘洗沙砾中的珠玉,必须得备好斑驳之光编制的筛子,抛撒掉尘沙,只留下熠熠生辉的夕阳碎片。
而那些被抛弃的尘沙,各安天命,迅速融入大地,与黄土、草木做伴。
从漫漫流水,到岿然耸立的阻拦,缓缓积淀。
随着岁月时光愈行愈远,水中的杂质慢慢垒高河床,肥沃的哺育了两岸的生灵,贫瘠的延展出曲径通幽。
漫漫流水中蕴藏的草木或险滩,若隐若现。
左边或右边的草木,密织如水草。
似竹子却无节;内心空虚,底气略显不足。
在春雨里疯长,在艳阳下蓬勃,清风浮掠纷纷扬扬的飞絮。默默垂首,独自伤神,为匆匆逝去的急流,送去最温暖的慰藉、祝福声声。
三
清澈透碧下的依存,竟是如此亲近。
蜉蝣、鱼群和草木,毫不造作的水中生灵。大黑河如母亲一般,从天地吸取养分哺育它们。
而后,传宗接代、生生不息。打破天地的窒息,让平静之域涅槃重生。
大地徐徐回暖,水流一点点壮大、充盈满躯体。
两侧的情势不容乐观。日暮之时,些许躁动之人和我一样,顺从地在大黑河中卧倒、匍匐。
我与河水交织融合,悱恻缠绵。瞬时,忆及我的来时之路,却早已成为回不去的处所。曾经,我以幼雏的形象,蜷缩在温暖、舒适的母腹,对俗世的嘈杂和喧嚣充耳不闻。
在这个世界,幸福盈于心、幸运伴于身。在感恩和良知的脐带牵引下,我再次接近感恩之途。
那些许斑驳、零散的印迹,似浪花,悠悠荡荡扩散向远,不留丝毫破绽。
葳蕤萋萋。
我们在虚空静候,而大黑河亦在等待。它想一览干涸究竟会如何溺亡于水。
其实,根本不用担忧,只需若干清风,大黑河便会再次丰腴。
四
近水楼台。
大黑河,千百载乐此不疲且无私地浸润着两岸的山水生灵,孕育出一域的海晏河清。
和大黑河一道成长的我们,更谙世事人生若流水,岁月蕴藏的秘密,更比漩涡下掩藏之物深邃、悠远。
让大黑河水如血液般在我的躯体里流淌,从而唤醒我沉睡的灵魂,让我的呼吸更均匀顺畅。
在河岸边追逐嬉闹的孩童,偶尔靠近堆满时光风尘和落叶的木凳休憩;在河心游荡摇曳的老者,踞坐于布满雨雪风霜的船首吞吐云雾。
这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只剩斑驳,绝大多数已无从追忆。恰似我生命里一晃而过的童真,已然付之于激流,寻不见影踪。
五
大黑河如玉镜一般,映照出了我的容颜,映照出了草木的荣枯。
毫无声息的慈爱和善良,共同见证着莹莹闪闪的心绪。
世事无常,阴晴难定。
大黑河或干涸,或丰腴;或静寂,或狂躁。我们与水反复较量,修复与维新,劝解它要与世界和解。
六
凛冽隆冬时的大黑河,故乡的老屋、静候的母亲露出会心一笑。
此间的空域,祥和洋溢,母亲褶皱的沟壑里延绵着熹微,如此孱弱,却又是那么明晰,毫无声息地融入水的吟唱。
大黑河,即将奔涌向远。
我默默地整理行囊,携载着厚重博大的爱,似流水一般,阔别了故乡。
七
人生在世谁无故乡?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倘若没有故乡,恰似人无衣衫遮体御寒避雨,亦似人无履历和姓名,得不到明晰的区别。
些许年后,当我再次重返故乡,再次溯大黑河河道行行漫漫。
恍然如梦。我心心念念的大黑河,是如此熟识亦是如此陌生,熟识的阡陌与深渊,熟识的古木和鸟雀,以及星辰余晖一般细腻的砂石。
再次回眸,一切竟是如此熟悉,却也是那么陌生。
河水淙淙涌动,岸畔的古树兀自屹立,岿然不动。那顽皮的波涛不知疲倦地尝试濯洗树梢。
再远处,激流澎湃,逢崖腾跃,遇石啸叫,适逢大山便会知趣地拐个弯,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大黑河的渡桥上,才可感受到新时代的气息。似深情动人的双眸,细看大海河,但任岁月流转,石泐海枯。
静静迎候,别离之人重返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