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骨髓里的老屋

2024-07-12 12:34胡金华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24年9期
关键词:苦楝树背篓稻草人

胡金华

稻草人

在石板路和田埂的交叉口

我扎了个稻草人

一把烂蒲扇惊起贪吃的麻雀

老师发在奖状上的红五星

压弯我年幼的腰和田地金黄的稻穗

当鬓毛和乡音漂染着杂质

温馨的萤火虫爬上了冰冷的电杆

田埂还是田埂,交叉路口还在

道路宽了还铺了黑油

斑马线闪着城市的光芒

一个气冲空皮囊的假交警格外醒目

一招一式全像稻草人

夜归的乡下人吓成了麻雀

老屋

左边是地灶铁锅干柴

右边是装得七八担水的瓦缸

中间娘陪嫁的红漆碗柜格外耀眼

尽管里面只有几个窑碗

母亲和我常抬到河里洗了又晒

一大家人和邻居社员在堂屋穿梭

木梁上蜘蛛结网扯出止血止泪的土药

拾级而上唯一的祖屋

树兜床底的土窖冬暖夏凉

那是我们躲猫猫的游乐园

平时存满红薯萝卜

祖母常说躲日本兵时藏过祖辈

三年饥饿时救过全家

梦回故园

尘封已久的记忆顿时犹新

生怕梦醒,不想惊跑老屋里的故人

屋檐下躲雨的燕雀

乡下人的算计与生俱来

一年到头围着头顶的那片天

天要破损就会漏雨

防漏是一门必备的生存术

从夏天就要准备

扮禾后的稻草要捆均匀和晒干

变成乡音里的秆

当茅草被寒风卷起

父母和我在木梯上爬成上树的蚂蚁

父亲把新秆插入旧秆中

像细作土地般

用身体碾压成一排排梯田

日子略好买得起瓦片了

我们又复述一遍把秆换成瓦

只能恰好一片瓦搭着另一片的边

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结果是一半黄的茅草一半黑的瓦屋

暴雨来了

茅屋这边麻雀弹琴地上落草落灰

瓦屋那边泉水叮咚地上冒泡

父亲在屋内用竹竿东戳西戳

母亲用盆和桶接住一个个音符

一家人是屋檐下躲雨的燕雀

各自寻找干燥的天地

哦,可惜老屋如我的头发没有了顶

父亲也去了阴间捡瓦

我在阳间,关于老家的梦

总爬不出那片青黄不接的天与那道残墙

茅草摇曳着我童年少年温馨的记忆

放牛娃

我到中年才知有奢侈品一说

童年如果有,伞一定是

一把伞可抵当时乡间一茅屋

乡下人的头顶

只有天空和竹编的尖笠斗笠

躲雨是乡里娃的必备

看牛娃管不了天气管在牛尾巴上挂笠

毛毛细雨落在山丘

我在桐叶枫叶和叶一样的竹笠下

站成现代画家笔下的牧童

电闪雷鸣

我在石壁凹陷处东躲西藏

应该像当今游客眼中的一只猴

一次平地和倾盆大雨突遇

我只好钻入牛的肚皮下

重回母乳间寻找温暖

躲成挥之不去的印记

年底生产队杀我的老牛

我撕心裂肺和牛一起流泪

若是现在那牛还在

肚底也装不下我这一身肥肉

门前有棵苦楝树

门前地坪,有棵苦楝树

比茅屋高大许多

枝繁叶茂,开着好看的紫白色的花朵

树尖有喜鹊在筑窝

有阳光与和风的时候

一村人在树下憩荫扯谈磨生产队的洋工

满村的烟火粗鲁的笑声在空气中飘荡

我用苦楝籽作弹弓弹打过大人和小鸟

和小伙伴爬到顶尖淘过喜鹊窝

喜鹊惊叫树下却毫无波澜

我边翻字典边读报纸引来夸奖

比人高的秤挂在树枝上

我站上凳子称猪屎牛粪

挑担人说小学生的我算术好字很漂亮

苦楝树全身都苦苦入胸膛

果子汁涂上可以治冻疮

挖根熬水可以杀死蛔虫

我喝过,先晕后屙虫最后全身轻松

苦楝花香十里铭心刻骨

旁边的老屋和村庄啊

就是一棵苦楝树

现在,乡下很少见到苦楝树

后院的背篓

背篓就挂在后院天井的墙上

有大有小,都可装下我的年轮

背篓下的磨刀石旁插着砍刀镰刀

柴火猪草牛草

什么都往家里背

那时山上野地刨得精光

累计还是背回了一座大山

驼了我年幼的腰背

换取了翻山越岭的力气和学费

背篓的圆筐圈进几十年光阴

重回生命的圆点我才发现

背上的竹篓竟是一个打水的竹篮

儿时的月亮

穷之极的夜晚

听风听大人谈古论今

口水流进铜钱兑油炸粑粑的故事里

大人在地上画着的铜钱像月亮

我看着木箱抽屉上的手柄扣发光

眼盯着门锁垫发绿

梦里只想把月亮也戳一个孔

变成个大铜钱

还盼望月色未跑的大清早

能有一个挑担的外地佬

用一串刀片甩打出清脆的吆喝

将牙膏皮干鸡屯子

换成一枚一枚的小月亮

如今,谁还拥有那一分两分五分的银月

谁还拥有那种寻找月亮的一丝一毫快乐

杀鱼草

门前是娘经管的池塘

回娘家的姐一口气钓了四条草鱼

鱼儿身材修长绝对是女人的梦想

我提起来笑道

喝矿泉水长大

岸上有草,以后要养能飞的鱼

精瘦的鱼唤醒我精瘦的童年少年

同病相怜逼我第二天大清早去割草

儿时背篓的沉重和辛酸

换成了轻松与愉悦

久违的汗泉井喷

像当年踩在打稻机上呼风唤雨

八十多岁的母亲声声唤我回家

一边替我擦汗一边唠叨

杀一次草只能喂饱一餐

农村人家里还是要多生儿孙

寂寞的小路

在这条小路走出

一个倔强的男孩

是四处爬行寻找结果的野藤

秋风起藤叶枯

返回这条小路一身残疾

远方送给的果是一篓苦瓜

到了需要执棍看景的残余

风啊,还是那样冷热不定的风

吹走了那个看牛娃的竹笠和头发

雨水直接灌进了胸腔

涨成一片思念的海

淹没了父亲叔叔舅舅

和他们的那个时代

雨停了

路边全是寂寞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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