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
七八岁的时候,我常常听姐姐提起我家过去的院子。
里面种满了高大的杨桃树,那树可大了,她说,你抱都抱不过来。我猜想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杨桃树,长在我家院子里。我姐说,那时候还养了一群火鸡,那火鸡可大了,比你还高;它们白天到处下蛋,捡也捡不完。我拼命地幻想着那时候的情景。但我姐说,啧啧,太可惜了,你什么也没看到,那时候还没有你。
我只能期待有一天我家院子又种满杨桃树,再养一群火鸡。后来,过去很多年,我长得比我姐高出了一截,我家还是没有再种过杨桃树,也没有再养过火鸡。但每当有人说起火鸡,我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家以前养过很多很多的火鸡。我从小就坚信,我家的火鸡比其他任何地方的火鸡都要大。
我等着等着,就长大了。
有一年冬天,一条崭新的铁路经过我们村边。那些树木呀,房子呀,田地呀都纷纷闪开,给它让出一条道来,只有夕阳依旧每天从它的位置沉下去。火车的声响渐渐近了,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挤上去。他们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大概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火车来的时候,我奶奶大病了一场,我不知道那时她是否感到害怕。我想起我的外婆。我外婆去世之前,瘫痪在老屋的房间里近一年。我去看她,看见妹妹守在门口,伏在一张长凳上写作业,写一会又侧身听听外婆的声响;良久,妹妹会起身到门口站一会儿,张望巷子的另一头。这些动作,仿佛持续了十几年。从巷子里缓缓流过的十几年的光阴,她一个人张望。
而我还在离开。我们都在急着去往某个地方。
我越来越慌张。我回过头,又看见火车。我瞥见它载着我的亲人,我家的院子和火鸡,以及一截截长长短短的岁月,驶向了时光的入口。远处有鸟的惊叫。我越走越快,耳边只剩下风的声音。我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