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景德镇樟树弄窑址明初遗存调查与研究

2024-07-07 05:57余金保
文物春秋 2024年2期
关键词:景德镇

【关键词】樟树弄窑址;明洪武时期;景德镇;官用瓷器;云龙纹

【摘要】樟树弄窑址位于江西省景德镇市老城区西部偏北,南距樟树弄口约15米处。2022年,在太平巷南片区御窑厂景区周边配套停车场施工过程中,在靠近樟树弄口的区域出土了一批有红色纹饰的瓷片及相关窑业遗存。通过对窑址堆积分布的实地走访和调查,并将出土瓷片与其他遗址考古发掘出土资料进行对比,可知樟树弄窑址出土的这批瓷器烧造年代大致为明洪武时期,可能为明廷令饶州府为各地藩王府烧造的日用瓷,也可能包括部分宫廷用瓷。结合中国古代官窑制度分析,明洪武时期樟树弄窑址可视作地方官窑,是这一时期景德镇地区诸多烧造官用瓷器的窑厂之一。该窑址的发现为明确景德镇官用瓷器生产方式,深入研究明洪武时期制瓷官样等诸多问题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

2022年,为配合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景德镇市政府征集了樟树弄口左侧棚户区用于建设太平巷南片区御窑厂景区周边配套停车场。同年11—12月,在中铁三局集团有限公司对项目用地进行前期挖土作业的过程中,有施工人员发现了一小堆有红色纹饰的瓷片,惜未引起施工方的注意。这些瓷片及相关窑业遗存与建筑垃圾一同被倾倒于景德镇白鹭大桥水务公司一侧的闲置空地,之后被附近居民捡拾,逐渐流入市场。

2023年1月,在高安元青花博物馆熊振东先生和一些古瓷爱好者的帮助下,我们见到了数百片项目区域出土的瓷片,从装饰题材和釉里红、红釉发色等多个方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这些瓷片为同一批次烧造。对比发现,这些瓷片标本与景德镇珠山区中华路[1]和东门头[2]出土的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有较多相似性,或能填补景德镇明代陶瓷史中洪武时期官用瓷器的空白,具有较高学术价值。为此,我们先后辗转多地,全力收集这些瓷片的相关信息,最终获知其出土地点和流传经过。

2023年3月初,经与施工方工作人员沟通,我们对有红色纹饰瓷片的出土地点进行了实地走访和详细调查,并进一步确认了与瓷片同出的窑业堆积的情况。经调查,瓷片出土地点位于樟树弄口与零公里民宿的中间地带,距樟树弄口较近,直线距离约为15米,依据考古学中首次发现遗址以小地点命名的方法,暂将该窑址命名为“樟树弄窑址”(图一)。现将窑址调查情况简报如下。

一、樟树弄窑址窑业堆积分布情况

调查时,停车场项目区域表土已全部去除,中部为深达数米的作业坑,坑外侧有宽约2米的环形土路方便人员进出,土路外侧浇筑高约2米的混凝土墙,墙顶与项目区域外的路面基本平齐。窑业堆积集中分布在西墙中部偏南,在墙内侧土路表面仍可见大量瓷片和废弃匣钵的碎片。据施工人员回忆,有红色纹饰瓷片堆积出土时一部分位于土路表面,另一部分则叠压在西墙下方,由此可知西墙贯穿了窑业堆积层。结合施工人员提供的信息和调查时发现的各类瓷片的形制特征,我们初步推测樟树弄窑址的窑业堆积大致可分为3层,各层厚度不详。

第①层:即土路表层,距地表约为2米。据施工人员透露,土路表面发现有红色纹饰瓷片、青花高足碗、青花墩式碗、(青)白釉碟、青花盘、黄釉瓷及大量各式瓷胎建筑构件等。其中,有红色纹饰瓷片集中发现于一处面积约为4平方米的坑状窑业堆积中,大多夹杂在灰黑色细土中。该层出土有明洪武时期青白釉和红釉瓷片(详见后文),年代应为明初。

第②层:据施工人员回忆,为浇筑水泥墙,曾在墙内侧向下挖土作业数米,在有红色纹饰瓷片所在位置的正下方发现大量卵白釉瓷片和口径约为25厘米的青花缠枝莲池纹大碗残片及鸳鸯莲池纹碗底残片。其中青花大碗残片与1970年北京市旧鼓楼大街出土元青花大碗[3]形制相似,故该层形成时间应为元代。

第③层:据施工人员透露,在青花大碗残片出土位置的正下方,发现大量芒口印花碟、刻花碗及内心模印文字的圈足碗等青白瓷标本和漏斗式匣钵。笔者调查时看到了部分标本,其中芒口印花碟与湖田窑址第四期出土芒口器物及其印花装饰[4]较为相似,内心模印文字的高足碗流行于北宋中晚期[5],故该层主体年代为南宋时期,最早可上溯至北宋中晚期。

第③层以下基本不见窑业遗存。

从作业坑西侧剖面来看,土路表层之下皆为生土层,由此推测樟树弄窑址可能原位于一个较大的斜坡,地势自西向东不断升高。

二、樟树弄窑址出土明初瓷器遗存

樟树弄窑址出土明初瓷器遗存类型较为丰富,包括釉里红瓷器、红底白花瓷器、红釉瓷器、黄釉瓷器、青花瓷器、(青)白釉瓷器及各种瓷胎建筑构件等。其中釉里红瓷器、红底白花瓷器数量最多,其次为青花瓷器、(青)白釉瓷器,红釉瓷器、黄釉瓷器较少。器类较为单一,盘占比较大,碗、碟次之,高足碗、梨形壶数量较少,瓷胎建筑构件包括酱褐釉莲瓣砖、白釉折角砖、素胎半挂釉龙形构件等,数量较多。在实地调查期间,还采集到少量匣钵、垫饼等窑具及瓷质板瓦等瓷胎建筑构件。为方便记录,将2023年3月调查窑址时采集的瓷片标本自23ZSN①∶01开始编号,将收集到的2022年底垃圾倾倒点发现的瓷片标本自22ZSN①∶01开始编号。

现择取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瓷片标本介绍如下。

(一)瓷器

1.釉里红瓷器

以盘数量最多,碗、碟较少,另见少量梨形壶。均为残片,且大多残碎严重。釉色色调不统一,有的发色极为鲜艳,有的发色深红或暗红,部分发色偏黄,大多伴有较明显的晕散现象。

(1)盘

口部残片22ZSN①∶01,侈口,浅弧腹。内外壁均用釉里红绘龙纹,内壁残存龙纹略显模糊,可辨其额部凸出、长吻,龙爪张开,上有五趾;外壁龙纹头部残缺,可辨头顶长角,鬃毛飘扬,身体盘曲,颈部饰火焰纹,龙爪残存四趾。器表施透明釉,釉里红呈深红色。残长3.6厘米,残宽3.6厘米(图二,1)。

圈足残片均为浅弧腹,大圈足,外足墙竖直,足端平切,内足墙斜削。内外壁均用釉里红绘云龙纹,龙身鳞片分明,足跟一侧有鬃毛飘扬,内底绘“品”字形云纹。器表施透明釉,足端及圈足内露胎,局部呈火石红色。

22ZSN①∶04,内外壁云龙纹均残存一只五趾龙爪及云脚,内底仅存部分云头。透明釉质地极温润,色调白中泛青。内外壁釉里红发色一致,呈暗红色。残长7.5厘米,残宽3.5厘米,残高2.3厘米(图二,2)。

22ZSN①∶02,内外壁龙纹残存部分龙身,龙爪残存二至四趾。内壁二龙间可见“品”字形云纹,内底绘三朵云纹,其中两朵仅存部分云头。透明釉略偏白,釉里红发色较为鲜艳。残长9.1厘米,残宽5.8厘米,残高1.3厘米(图二,3)。

22ZSN①∶03,内壁龙爪残存一至二趾,云纹仅存云脚,外壁龙爪残存三或四趾,内底残存两朵云纹,其中一朵仅存云脚。透明釉白中泛青。内壁及内底釉里红发色晕散严重,呈深红色,外壁釉里红发色晕散较少,呈暗红色。残长9.4厘米,残宽4.3厘米,残高1.9厘米(图二,4)。

22ZSN①∶05,内外壁龙纹均仅存龙足鬃毛及部分龙爪,内底残存两朵云纹,其中一朵仅存右侧部分。透明釉色调微泛黄,内外壁釉里红呈黄褐色,应是铜红釉挥发殆尽所致。残长8.7厘米,残宽5.5厘米,残高1.3厘米(图二,5)。

22ZSN①∶07,内壁仅存一只龙爪,残存四趾,外壁纹饰不明,内底残存两朵云纹,其中一朵仅存右侧部分。内壁及内底釉里红呈暗红色,外壁釉里红呈深红色。残长13.5厘米,残宽5.7厘米(图二,7)。

22ZSN①∶06,内壁龙纹存一只五趾龙爪,足跟处有三根鬃毛,外壁龙纹残存两只龙爪,分别存三趾和五趾。釉里红发色晕散严重,呈深红色。残长4.6厘米,残宽3厘米,残高1.3厘米(图二,8)。

底部残片22ZSN①∶08,平底。内底用釉里红绘三朵云纹,均仅存局部。内底施青白釉,釉里红呈深红色,外底露胎。残长5.8厘米,残宽5厘米(图二,6)。

(2)碟

22ZSN①∶09,残存部分口沿及器壁。撇口,浅弧腹。内外壁均用釉里红绘云龙纹。内壁纹饰较模糊,大致可见龙首和龙爪轮廓。外壁残存部分龙首和龙身纹饰。龙头顶双角,须发后扬,双目圆睁,细颈,龙身呈S形盘曲,一侧有较细的火焰纹。龙爪仅余三趾,足跟处有三根鬃毛。内外壁满施青白釉,釉里红呈深红色。残长5.1厘米,残宽3.1厘米,残高3厘米(图二,9)。

2.红底白花瓷器

以盘数量最多,碗次之,另有少量碟、梨形壶。多为细碎的残片。均在红釉底上以留白方式装饰刻划或模印而成的龙纹,红釉发色普遍较鲜艳,仅少数发色深红或暗红。

(1)碗均为内壁模印云龙纹,外壁刻划云龙纹。

口沿残片22ZSN①∶10,侈口。内外壁均残存部分龙头及龙身纹饰,可辨龙头顶双角,须发后扬,周围饰火焰纹。红釉发色浓艳,呈深红色。残长4.5厘米,残宽2.3厘米(图三,1)。

腹壁残片22ZSN①∶11,深弧腹。内壁龙纹残存部分龙身和一只五趾龙爪,足跟处有两根鬃毛,云纹云头处残缺。内底云纹仅存部分云头。外壁残存部分龙身及云纹。龙爪残存三趾,足跟处有三根鬃毛。釉色呈深红色。残长9.8厘米,残宽6.2厘米(图三,2)。22ZSN①∶12,内壁龙纹残存部分龙身和一只五趾龙爪,龙鳞清晰可见,云纹云头处残缺。外壁纹饰较模糊,可辨一只五趾龙爪和一朵完整的“品”字形云纹。红釉发色不均匀,呈黄褐色,应是铜红釉挥发所致。残长12厘米,残宽5.5厘米(图三,3)。

(2)盘

口沿残片22ZSN①∶13,撇口,浅弧腹。内壁模印龙纹,残存部分龙身,龙鳞、鳍与足跟清晰可见。外壁刻划龙纹,残存部分龙身和足跟处鬃毛。残长4.6厘米,残宽4厘米(图三,4)。22ZSN①∶14,侈口,浅弧腹。内壁模印龙纹,残存部分龙头,眉眼清晰可见。外壁素面,仅施红釉。该器为典型的单面红底白龙纹盘,在目前考古资料中极为少见。残长2.9厘米,残宽2.3厘米(图三,5)。

器底残片均为斜腹,大圈足,足端平切,外足墙竖直,内足墙斜直。内壁模印云龙纹,内底刻划“品”字形云纹,外壁刻划云龙纹。圈足处整体露胎。

22ZSN①∶15,内壁龙纹残存部分龙身,鳞片清晰,龙爪为五趾,足跟处有三根鬃毛,云纹残存云脚和部分云头。内底残存两朵云纹,其中一朵残存右侧云头。外壁纹饰残存部分龙身和云纹,龙爪仅余四趾,足跟处有三根鬃毛。胎色较白,铜红釉挥发较严重,釉色大多微泛黄。残长9.7厘米,残宽5.5厘米,残高2.3厘米(图三,6)。22ZSN①∶16,内外壁纹饰均残存部分龙身,龙爪残存四趾。内底残存一朵云纹,右侧云头残缺。圈足露胎处呈火石红色,红釉发色鲜艳。残长6.2厘米,残宽4.5厘米(图三,7)。22ZSN①∶17,内外壁龙纹均仅存两只龙爪,内壁龙爪均为五趾,外壁龙爪残存三趾或四趾。内底残存一朵云纹,右侧云头残缺。圈足露胎处呈火石红色,红釉发色不均匀。残长7.4厘米,残宽5.8厘米(图三,8)。

腹壁残片22ZSN①∶18,斜弧腹。内壁模印龙纹,残存龙头部分,眉眼和须发线条清晰。外壁刻划龙纹,残存部分龙头和龙爪,龙爪残存四趾。值得关注的是,该器物内壁龙纹表面涂有一层颜色较浅的红釉,呈浅红色,很可能是有意营造出色差对比,故该器亦属于单面红底白龙纹盘,这在以往的相关瓷器发现中极为少见。残长4.3厘米,残宽4.2厘米(图三,9)。

(3)碟

22ZSN①∶19,残存少量器壁及底足。撇口,斜腹,圈足。内壁模印云龙纹,龙纹残存嘴部和龙爪,龙爪残存三趾,云纹较为完整,为“品”字形云,云脚呈S形向左延伸。外壁刻划云龙纹,龙纹仅余一只龙爪,残存四趾,云纹云头较小。红釉发色较为鲜艳。残长5.3厘米,残宽5厘米(图三,10)。

(4)杯

22ZSN①∶20,为口沿残片。侈口,直壁。内壁模印龙纹,残存龙头部,可辨龙头顶长角,龙眼圆睁,长吻凸出,须发后扬。外壁刻划龙纹,残存头颈部分,较为模糊。残长4.8厘米,残高2.3厘米(图四)。

3.红釉瓷器

数量较少,皆为细小残片。可辨器型仅有盘。

22ZSN①∶21,为口沿残片。撇口,斜弧腹。内壁模印龙纹,残存部分龙身,龙爪仅余二趾。外壁光素,可见明显修坯痕迹。内外壁均施红釉,呈暗红色。残长5.1厘米,残宽3.9厘米(图五)。

4.黄釉瓷器

器型有碗、盘两类。其中碗类残碎严重,暂不作介绍。盘类保存相对较好,皆为敞口,大圈足,根据腹部形制的差异,可分为二型。

A型斜腹。22ZSN①∶22,底部残片。胎体较白,基本达到瓷化程度。内外壁均施黄釉,圈足内无釉。黄釉发色比较深,剥釉现象较为严重。残长14.5厘米,底径11.5厘米,高2.8厘米(图六,1)。

B型弧腹。均残缺部分器壁。胎体瓷化程度不高。内外壁均施黄釉,圈足内无釉。22ZSN①∶23,胎体偏土黄色,可见粗颗粒。黄釉发色较淡,剥釉现象较为严重。残长16.5厘米,底径11.6厘米,高311.6厘米(图六,2)。22ZSN①∶24,胎质与22ZSN①∶23类似。黄釉发色较淡,剥釉现象较为严重。残长16.3厘米,底径11.7厘米,高2.9厘米(图六,3)。22ZSN①∶25,胎体不甚洁白,应为素烧环节欠烧所致。黄釉发色较深,局部有剥釉现象。口径18厘米,底径11.7厘米,高2.8厘米(图六,4)。

5.青花瓷器

青花瓷器标本数量不多,可辨器型有高足碗、墩式碗、盘。

盘22ZSN①∶26,残存部分口沿及器壁。敞口,浅弧腹。内壁口沿下饰一周组合纹饰,由上而下依次为一周细弦纹、一周卷草纹、两周粗弦纹。外壁饰云龙纹,龙纹残存龙身后部,鳞片分明,龙鳍后扬,龙爪可辨为五趾,云纹残存云脚部分。青花发色艳丽,带有明显的铁锈斑,应使用了进口青花料。残长8.7厘米,残宽6.5厘米(图七)。

6.青白釉及白釉瓷

在我们搜集到的瓷片中有一些白釉及青白釉瓷片,其样式与窑址调查时采集到的青白釉瓷片基本一致,应均为樟树弄窑址出土,可辨器型有盘、碗等。

盘23ZSN①∶01,敞口,浅弧腹,大圈足。通体施青白釉,圈足内无釉。残长7.5厘米,残高2.2厘米(图八)。22ZSN①∶27,保存基本完整,残缺部分口沿及器壁。浅弧腹,大圈足,足端平切。内壁模印云龙纹,残存龙身前半段,龙爪为五趾,内底刻划“品”字形云纹。外壁素面。通体施白釉,圈足内无釉。该器物与山东鲁荒王朱檀墓[6,7]、广西靖江王府遗址[8]出土白釉印五爪云龙纹盘在造型和装饰纹样上均十分相似。

(二)窑具及建筑用瓷

在搜集资料过程中,我们见到了很多窑具和瓷质建筑构件,结合古瓷爱好者提供的信息和窑址调查时发现较多类似标本的情况来看,这些应均为樟树弄窑址出土。具体来看,窑址出土窑具有匣钵和垫饼两类。其中垫饼皆为铁褐色饼状,匣钵分漏斗形和平底筒式两种。建筑用瓷包括板瓦、龙凤纹滴水、龙形脊瓦、大殿建筑构件等,与景德镇御窑博物馆所展出的明初建筑用瓷相似。现择取部分窑址调查时所采集标本介绍如下。

匣钵23ZSN①∶02,平口,筒形腹,平底。内外壁均施一层较厚的酱褐色护胎釉。底部无釉,可见清晰的树叶脉络,可能是瓷坯未干时放置于树叶上所致。残长17.5厘米,高12.8厘米,厚2厘米(图九,1)。该器与1990年御窑厂遗址珠山东麓出土印“官”铭匣钵[9]造型颇为相似。

板瓦23ZSN①∶03,横截面微弧,厚度均匀。瓷胎洁白,瓷化程度较高,器表无釉。残长21厘米,残宽12.3厘米,厚1.9厘米(图九,2)。该器与2021年景德镇御窑厂遗址西围墙出土白瓷板瓦[10]造型相仿。

三、对樟树弄窑址的几点认识

(一)明代地层出土遗存的具体年代

从器形和纹饰来看,樟树弄窑址明代地层出土部分瓷器与考古出土、博物馆馆藏及拍卖行交易的明洪武时期瓷器相近,年代亦应相近。如:青白釉瓷盘23ZSN①∶01在造型和修足方式上与景德镇落马桥红光瓷厂窑址出土两件洪武至宣德时期白釉盘[11](T17③d∶1、T18③d∶301)较为相似;红釉盘22ZSN①∶21在器形和装饰纹样上与故宫博物院藏明洪武时期红釉印五爪云龙纹盘(图一〇,1)[12]相仿,首都博物馆[8]、上海博物馆[13]均有类似藏品;釉里红云龙纹盘22ZSN①∶02在造型、纹饰上与1964年江苏南京明都城玉带河遗址清理出的洪武时期官窑产品矾红云龙纹盘(图一〇,2)[14]较为一致;青花云龙纹盘22ZSN①∶26在造型及内外壁装饰纹样上与1997年香港佳士得春拍(图一〇,3)[15]和2009年中国嘉德秋拍洪武时期青花云龙纹盘[12]十分接近;B型黄釉盘在造型和低温黄釉特征方面与1997年曹建文在景德镇御窑厂遗址附近采集到的洪武时期外黄釉内青白釉刻印云龙纹圈足盘[16]十分相似。

综上可知,将景德镇樟树弄窑址明代地层出土瓷器年代定为洪武时期应是较为可信的。

(二)窑厂性质

樟树弄窑址出土洪武时期瓷器中,除黄釉瓷器为素面外,其余瓷器均装饰云龙纹,且龙爪均为五趾。洪武元年(1368)颁布的《大明令》中的《吏令》规定:“衣服并不得用金绣五爪龙纹。”[17]洪武三年(1370)五月下令:“凡官民所用金银、磁器,不得制龙凤文及僭用金酒器爵。”[18]其中“龙凤文”之“龙文”,应即前述“五爪龙纹”。由此可知,明洪武时期一般官员和普通百姓均不能使用带有五爪龙纹装饰的器皿,故樟树弄窑址出土云龙纹瓷器无疑属于官用瓷器。

查阅相关文献可知,江西是明朝廷官用瓷器的主要烧造地区。如《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四记载:“洪武二十六年定,凡烧造供用器皿等物,须定夺样制,计算人工物料。如数多,起取人匠赴京,置窑兴工;或数少,行移饶、处等府烧造。”[19]同卷又载:“洪武二十六年定:……凡江西烧造全黄并青碌双龙凤等瓷器,送尚膳监供应。其龙凤花素圆扁瓶、罐、爵盏等器,送内承运库交收,光禄寺领用。”[19]2021年,景德镇御窑厂遗址西侧的程家上弄出土一件黄釉瓦,其上用铁料书写“寿字二号,人匠姚均美,浇油凡道名,风火匠方南,作头潘成,甲首吴昌秀,监工官浮梁县丞赵万初,监造提举周成,上长原郡”字样[20]。据刘新园考证,赵万初为明洪武时期人,籍贯为山西[21]。另据王光尧研究,赵万初出任浮梁县丞的时间约在明洪武二年至四年之间(1369—1371)[22]。结合笔者以往对宋元明时期景德镇官窑监造官制度的研究成果[23]可知,作为浮梁县丞的赵万初实际是以专职监造官的身份监督瓷器具体生产事宜,监造提举周成则是兼职监造官,主要负责产品质量检验事宜,而这类兼职监造官多由州官担任。由此推知,洪武时期下派饶州府烧造官用瓷器的任务,实际是由饶州府和浮梁县两级官员负责管理和监督。

综合明初江西烧造官用瓷器的情况和樟树弄窑址出土瓷器的种类及装饰特点,我们可初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樟树弄窑址应为景德镇地区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烧造场地之一①。二、樟树弄窑址出土五爪云龙纹瓷器可能与御窑厂遗址出土釉里红印云龙纹盘一样,是按照明廷颁布的设计样稿烧造的[24]。三、樟树弄窑址烧造官用瓷器任务的下派机构应为饶州府,而非中央政府。在中国古代手工业生产制度中,这种在地方官府机构主导下进行的供用器制作、生产活动属于地方官府手工业范畴[25]。而在中国古代官窑制度中,对于此类制瓷条件和技术较好,间歇性烧造官用瓷器[26]的窑厂可以称之为地方官窑[27—29]。因此,明洪武时期樟树弄窑址官用瓷器的烧造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作地方官窑生产活动。

(三)装饰纹样及特点

樟树弄窑址出土瓷器中,釉里红瓷器、红底白花瓷器、红釉瓷器在造型和尺寸上基本相同,所饰云龙纹均为双龙首尾相连,呈追逐状,双龙之间饰以“品”字形云纹或折带式云纹。但三者在云龙纹的装饰技法上略有不同:釉里红瓷器内外壁所饰云龙纹皆以铜元素为着色剂绘制而成,内底云纹亦用红色釉料绘制;红底白花瓷器内壁云龙纹为模印而成,外壁云龙纹和内底云纹则为刻划而成;红釉瓷器均为内壁模印云龙纹,外壁素面。

虽然樟树弄窑址出土瓷器纹饰种类相对单一,但却为研究景德镇地区明初官用瓷器的纹样设计提供了重要信息——以樟树弄窑址明初遗存出土瓷器为代表的景德镇明初官用瓷器在纹样设计布局方面明显注重对称性。这种对称性并非强调具体纹饰绘画细节的完全一致,而是注重瓷器内外壁纹样设计布局的对称。如:釉里红盘22ZSN①∶04内壁残存的一只五趾龙爪与外壁残存的一只五趾龙爪的位置几乎完全对应,甚至于龙爪前端残存云纹的云脚所处位置也是完全相同的;红底白龙纹杯22ZSN①∶20内壁模印龙首位于口沿处,外壁刻划龙首同样位于口沿处,且内外壁龙首朝向也几乎一致。这一重要特点有助于我们甄别其他遗址出土同类釉里红瓷器和红底白花瓷器残片内外壁纹饰的情况,对于我们进一步细分制瓷官样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此外,对樟树弄窑址出土装饰云龙纹的瓷器资料进行初步整理和分析,可以发现其具有两个特点:一、釉里红瓷器和红底白花瓷器内外壁上的云龙纹组合形式均较为固定,仅在内底云纹的数量上有所差别。如瓷盘内底云纹数量为1~3朵,具体数量与盘的尺寸密切相关:盘口径超过12厘米,其内底云纹数量固定为三朵,见釉里红盘22ZSN①∶02;若盘口径小于12厘米,则为两朵或一朵,见釉里红盘22ZSN①∶06。碗类内底云纹数量较为固定,皆为一朵。二、红底白花瓷器的设计样式种类较釉里红瓷器丰富,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内外壁皆为红底白龙纹和仅内壁或外壁为红底白龙纹、另一面仅施红釉两种情况。其中外壁素面、内壁为红底白龙纹的瓷器极为少见。总体来看,樟树弄窑址出土官用瓷器上云龙纹的设计和布局类别较为多样,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景德镇地区明初官用瓷器设计样式的认知。

(四)用途分析

通过对收集到的樟树弄窑址瓷器进行整理和分析,我们发现以铜元素为着色剂装饰的瓷器和黄釉瓷器尺寸皆不是很大,口径最大者应不会超过18厘米,最小者可能只有9厘米左右(青花瓷器标本复原难度较大,暂不对其进行分析)。在造型方面,盘类数量最多,碗次之,碟和梨形壶数量最少。

对于类似造型和尺寸瓷器的用途,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一些学者认为北京和景德镇地区出土同类瓷器很有可能是祭祀用器[30];也有部分研究者认为这类瓷器“主要是作为日用器被宫廷使用”[10]。若是将樟树弄窑址出土各类瓷器与文献中提及的明代前期祭祀用瓷[31]尺寸和《大明会典》卷九十六中所载明代中期以前祭祀用瓷的形制[32]进行对比,不难发现窑址出土瓷器尺寸与明代前期祭祀用瓷大尺寸(多为30厘米左右)[33]的要求存在显著差异,同时在形制上也有一些出入。因此,笔者推断景德镇樟树弄窑址出土瓷器不大可能是祭祀用瓷,而应是宫廷日用瓷。此外,潘宁曾于靖江王府遗址采集到两片白釉暗刻模印龙纹折带云碗①,郑泽婷辨认后,认为是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8],碗内底有非常明显的使用磨损痕迹,也说明这类瓷器属于日常生活实用器。

2013—2019年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对明代蜀王府左花园等遗址的水道和水池淤泥层进行考古发掘[34,35],清理出可拼复瓷器标本900余件,其中一件模印龙纹盘标本被发掘者视为“景德镇窑青釉盘”(G4∶75),但郑泽婷经过对比研究,认为其应是一件景德镇明洪武时期红釉模印云龙纹盘[8](图一一)。将樟树弄窑址出土红釉云龙纹盘标本22ZSN①∶21与之进行比对,不难发现二者在造型和装饰等方面具有相似性。由此我们推测,樟树弄窑址有一定可能是蜀王府遗址出土红釉云龙纹盘烧造窑场之一。结合前述靖江王府出土白釉碗为日用瓷的情况来看,樟树弄窑址出土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有一定可能是明廷专门定制的用于赏赐各地藩王的日用瓷,也不排除其中部分瓷器为宫廷用瓷的可能。

附记:樟树弄窑址出土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信息最先由高安元青花博物馆熊振东先生见告,窑址实地调查得到了刘伟先生的协助,标本收集过程中先后得到了吕永生、饶仙德、高业皓、胡皓翔、张诺言等朋友的鼎力支持。后续资料收集过程中,景德镇陶瓷大学美术学院黄胜院长也提供了重要的支持。在此一并致以诚挚谢意!

————————

[1]李一平.景德镇珠山出土明洪武瓷叙略[J].文物天地,2011(4).

[2]江建新.明洪武官窑研究:以御窑厂遗址出土遗物为中心[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162—163.

[3]马希桂.简论元大都遗址出土的瓷器:上[J].收藏家,2005(5).

[4]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景德镇民窑博物馆.景德镇湖田窑址:1988—1999年考古发掘报告: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457.

[5]肖发标.再论“张昂监造”贡瓷的烧造年代:兼与李放先生商榷[J].故宫博物院院刊,2006(6).

[6]陈扬.明代纪年墓出土青白釉瓷器初步研究[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0(7).

[7]山东博物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鲁荒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

[8]郑泽婷.明蜀王府遗址出土的御用瓷器及其相关问题初探[M]//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景德镇陶瓷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成都东华门明代蜀王府遗址出土瓷器.北京:科学出版社,2022:361—381.

[9]江建新.历代官窑拾珍考究:1979—2018年景德镇御窑厂遗址考古调查与发掘主要收获[J].景德镇陶瓷,2020(5).

[10]朱姗姗,韦有明.明初景德镇“官窑”之窑场性质考略[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2(11).

[11]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江西景德镇落马桥红光瓷厂窑址明清遗存发掘简报[J].文物,2020(11).

[12]张浦生.明太祖朱元璋与元末明初景德镇窑洪武瓷[J].文物天地,2011(4).

[13]阮富春.洪武釉里红的红色诱惑[J].文物天地,2017(6).

[14]南京博物院.南京明故宫出土洪武时期瓷器[J].文物,1976(8).

[15]黄清华.明代御器厂设立问题的新思考:兼论洪武官窑瓷器再认识[J].景德镇陶瓷,2023(4).

[16]曹建文.明洪武官窑低温黄釉瓷的发现及其时代考证[J].东南文化,2003(5).

[17]李善长.大明令[G]//张卤.皇明制书.镇江府丹徒县刊本.1613(万历四十一年).

[18]郭正域.皇明典礼志[M].刘汝康刻本.1613(明万历四十一年).

[19]申时行,赵用贤.大明会典:卷一百九十四[M].内府刻本.1587(明万历十五年).

[20]吉笃学,刘龙.景德镇御窑厂遗址明洪武砖瓦产地新考[J].中原文物,2022(4).

[21]刘新园.景德镇珠山出土的明初与永乐官窑瓷器之研究[M].台北:鸿禧美术馆,1996:18.

[22]王光尧.从外来方物到皇权象征:在技术传播视野下探析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琉璃建材[J].故宫博物院院刊,2023(5).

[23]余金保.宋元明时期景德镇官窑监造官考辨:兼论官窑监察制度[J].文物春秋,2021(1).

[24]高宗帅.缔造风貌:明前期的官方造作体制[J].装饰,2020(9).

[25]刘莉亚.元代手工业研究[D].保定:河北大学,2004.

[26]余金保.明清时期“陶厂”新考:兼论明洪武三十五年前后官用瓷器窑厂性质差异认知轨迹[J].文物季刊,2024(1).

[27]王光尧.汝窑与北宋汴京官窑:从汝窑址考古资料看宋代官窑的出现及官窑制度的形成[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0(5).

[28]王光尧.宋代官窑制度初探[J].文物,2005(5).

[29]王光尧.中国古代官窑制度[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

[30]路杰.洪武印划云龙纹颜色釉瓷研究[J].收藏家,2015(11).

[31]刘明杉.简论洪武时期景德镇的“陶厂”瓷器[C]//中国明史学会,中国明史学会朱元璋研究会.明太祖与凤阳.合肥:黄山书社,2011:393—404.

[32]申时行,赵用贤.大明会典:卷九十六[M].内府刻本.1587(明万历十五年).

[33]林奕婷.从实物看明代瓷质祭器的面貌[J].东方博物,2019(3).

[34]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成都东华门明蜀王府宫城苑囿建筑群发掘简报[J].文物,2020(3).

[35]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景德镇陶瓷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成都东华门明代蜀王府遗址出土瓷器[M].北京:科学出版社,2022.

〔责任编辑:张晓虹〕

————————

①根据目前公开发表的资料,明洪武时期官用瓷器生产广泛分布于景德镇老城区多个地点,如戴家弄窑址、老罗汉肚窑址、落马桥红光瓷厂窑址、第一小学窑址、第三中学窑址、再胜弄窑址、十八桥窑址等。详见朱姗姗、韦有明:《明初景德镇“官窑”之窑场性质考略》(《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2年第11期)和秦大树、高宪平、翁彦俊:《落马桥窑址明清遗存发掘的收获及相关问题》(《文物》2020年第11期)。

————————

①两片标本郑泽婷均认为是碗,但其中一件内底明显较平坦且底径较大,圈足外足墙也较低矮,故而笔者认为更可能为盘。

猜你喜欢
景德镇
因为有你
——省景德镇老年大学校歌
景德镇颂歌
不忘你,景德镇
问一声,景德镇
景德镇陶溪川酒店凯悦臻选
景德镇陶瓷夏令营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
景德镇明清御窑厂遗址保护区
欢腾的校园 美好的时光——景德镇第一小学校歌
我在景德镇遥望耀州瓷——两个“瓷都”相距千里